他将暖炉递到谢淮手中,见谢淮一声不吭地跪在冰冷的廊下,不禁浮起几分敬佩:平常他蹲一下就累死啦,谢淮表哥居然跪了这么久。
不愧是姐姐说的大将军!
阮青君拉过谢淮衣摆,软声问道:“谢淮表哥,你做错什么事啦?为什么要跪着?”
谢淮瞥了他一眼,忽然幽幽笑道:“我想带走你姐姐,被你父亲罚跪在廊下。”
“……你要带走若若?”
阮青君瞪大了双眸:“你是坏人?!”
谢淮侧目,眉间似雪,笑里几分肆意:“不然做个善人,还要放生她吗?”
“……”
阮青君被谢淮吓到,一时凝噎,良久,还是扬声道:“不行,若若是我的,不许你带走!”
“……你的?”
谢淮意味深长地觑了他一眼,讽笑道:“我跟你姐姐在一起时,你还不知在哪里,真是口出狂言。”
“……你。”
谢淮说得有理有据,阮青君一时无法反驳,难以置信地撒开了手,良久,蓦地捂住双眸,委屈道:“你是坏人,我不理你了。”
说罢,转身噔噔噔走了。
望着他离去的小身影,谢淮眉间浮笑,抚了抚怀中暖融融的铜炉——安国侯罚他跪着,他欺负一下安国侯的小公子,不算过分罢?
……
翌日,阮连臣见谢淮当真跪了一夜,心中作恼之余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淡淡地摆了摆袖,让他回去了。
谢淮虽想去看一看若若,但想着以这幅狼狈模样去,只怕她又念念叨叨,便行了礼先回瑾王府去。
长廊外,若若伏在轩窗前,远远瞧着谢淮单薄的身影在风雪中隐没,小小地叹了一声。
谢淮终究是远去了,若若也叹完了气,便拉下轩窗,转身回到阁中。然一转身,就见阮青君定定地瞧着她。
若若:“……怎么了?”
“哼!”
阮青君重重哼了一声:“你还在想着那个坏男人!”
若若:“……”
坏男人……难道是说谢淮?谢淮他昨夜到底跟阮青君说了什么,以至于方才四岁的阮青君出此言论。
谢淮他……总不至于欺负一个四岁小孩吧?
阮青君见若若一脸沉默,又抱袖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之间的诺言啦?”
“我哪敢啊。”
若若无奈又好笑地捏了捏他的鼻翼,朝他伸出手:“好了,出去玩吧。”
阮青君这才露出笑容,牵住她的手:“这还差不多。”
若若:“……”
她这身边的,一个个都是祖宗吗?
坐了长檐马车出府,行到晋安城中,便在长街小巷中四处游逛。因前些日子去了镇北一趟,此行阮青君甚爱粘着若若,牵着她衣摆不放。
走到一处廊桥时,听得河畔车马声喧嚣,有小贩吆喝着卖冰糖葫芦,阮青君终于撒开了手,向往地朝冰糖葫芦走了两步。
“……”
若若拽了拽他的斗篷绒帽:“不要跟姐姐走散了。”
阮青君扑过来撒娇:“姐姐,我想要那个。”
若若抚了抚他的发,温声笑道:“我去买,你跟府中的侍卫们在这里等我。”
说罢,便朝河畔旁走去。
岸旁乃繁华之地,时不时便有赤马华车碾过,就待此时,一辆暗色的马车却疾驰而来,不着痕迹地冲向若若。
阮青君最先回了神:“姐姐!”
若若恍然,一双清瘦的手却从马车中探出,一把将她拖上了车中。
“姐姐?!”
马车掀起尘土,瞬间扬长而去。
安国侯府的护卫们纷纷变了脸色,提剑想去追,却又顾及年幼的小公子,一时间慢了几分。
阮青君面色惊惶,怒道:“你们为什么不去追姐姐?!”
就在此时,身后却传来如鼓点飞决的马蹄之音,阮青君抹了抹眼泪,回首一望,见茫茫人海中,一匹赤马飞踏而来。
赤马清喝一声,马蹄高扬,在他面前堪堪停下。
阮青君仰望着马上之人,错愕道:“……谢淮表哥?”
他愣了一瞬,泪珠扑腾扑腾道:“表哥……姐姐被带走了!都是为了给我买糖葫芦……”
“我知道。”
谢淮冷冷作答,执着缰绳的掌心紧拢。
方才他从瑾王府出来寻若若,便瞧见了那辆掠走她的长檐马车,而彼时他远远一望,也正好瞧到了那车中之人……正是安王世子。
除了安王世子也不会是谁了。
谢淮神色冷冽,杀意横生。
好一个安王世子,昨夜扰乱宫宴,却只是埋下伏线。先令他与安国侯起了冲突,今日便无暇顾及若若。而此时,才是安王世子掳走若若的真正大好时机。
阮青君瞧见谢淮,哭得愈发伤心。
谢淮垂眸,冷笑一声:“……别哭,说了要带走你姐姐,我怎么会容其他人先下手?”
话落,纵马扬长而去。
阮青君泪眼朦胧:“……”
晋安城外,皇家禁地。
此乃晋安城外的皇家陵园,自古便戒备森严,非持有皇令者不得入内。先帝在时,诸皇子争权夺位,血流成河,皇家血脉凋零,只余下如今的宣铧帝、瑾王与安王。
彼时先帝心中不忍,在驾崩前留下遗召,将皇令一分为三,一份给了宣铧帝,一份给了瑾王,一份给了安王。
而安王的皇令,早就被安王世子夺过手中。
殿中烛火通明,佛像正摆在中间。
若若缓缓醒过来时,便瞧见森严法相下,安王世子面色难辨地坐在眼前,垂眸把玩着一把小弓箭。
……正是一直藏在她袖中的、谢淮赠与她的弓箭。
若若:“……”
“你醒了。”
安王世子顿了顿,语气幽幽开口。
“……”
若若沉默几许,才道:“这里是哪里?”
“皇家陵园。”安王世子很有耐心地解释:“在晋安城外的十里地,没有皇令就进不来。你也别奢望谢淮此时能来,谁让他前些日子推拒了瑾王的皇令呢?”
若若心中落泪,郁郁道:“……我就随口一问,你也不必说得这么清楚。”
如此一说,简直生生扼杀了她的希望。
安王世子却笑了一声,见她神色委顿,不由得更想欺负她。这般想着,掌心便不由地抚上了若若的侧脸。
若若心中一惊,唯恐他做些什么,连连后退。
安王世子却只是轻轻掐了一把她的脸,便收回了手。瞧着若若的防备,他神色讽刺,奚落道:“啧,越长大越不可爱,从前在鹿鸣书院时,你可不会这般猜忌我。”
若若反驳:“从前在鹿鸣书院,你也不会绑架我啊。”
“……”
安王世子沉默一瞬,幽幽道:“人都会变的。越长大,就变得越贪婪。就像你想与谢淮在一起一般,我也想夺过你……有什么不对吗?”
他语气低沉,缓缓说来,却让若若一恍——安王世子是没被爱过的人,所以也不懂得怎么去爱人,于是在追寻爱时,才作出伤害别人的举动。
若若心生恻隐,垂眸道:“这样值得吗?他日谢淮与我父亲知晓此事,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无所谓。”
安王世子面色淡淡,凝望着她:“反正,我本来也一无所有。”
若若一恍:“……”
安王世子却忽地侧开目光,冷冷道:“别用那种可怜的眼神瞧我,可怜的人是你。待到明日,晋安城便会传出我与你在皇陵待了一夜的消息,你自求多福吧。”
若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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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一生一世爱
风霜下, 赤马疾行。
晋安城的街道上, 马蹄飞扬,掀起一阵尘埃。
远远见安王世子的马车往城外去,谢淮却蓦地收拢马绳, 停了下来。他寒眸幽幽, 凝望一瞬, 忽然转身飞回晋安城中。
瑾王府
长亭下, 松香阵阵, 铜炉暖融。瑾王端坐案前, 拥了银狐大氅,正执卷默读,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侍女端了药碗前来, 温声道:“殿下, 该喝药了。”
瑾王仍旧捧着书卷,目不斜视地摇了摇头。
侍女无奈叹息一声,劝道:“殿下不喝药,耽误了贵体,日后世子见了,岂不担心?”
闻言,瑾王却忽然地笑了笑:“……谢淮啊。才不会担心我, 他连我的皇令都不要呢。”
正待此时,庭中冬松簌簌响动,一阵寒风卷来,冷得瑾王敛了敛眸。他微微凝眉, 抬眼一望,却望见了满面寒沉的谢淮。
瑾王恍了恍,讶异问道:“怎么,今日又被安国侯罚跪了?”
谢淮神色幽幽,沉声道:“皇令,给我。”
瑾王挑了挑眉:“……”
皇陵之中,松香长燃,每落下一缕灰烬,便过去一分时日。
安王世子端了副黑玉棋盘,气定神闲地让若若陪他下棋。若若本来不想下,但瞧见了安王世子手中的弓箭,便识相地捏起了棋子。
皇陵中只有他们二人。
厚重的殿门隔去尘世的喧嚣,换来殿中一时的安宁。法相森严,又好似怀着普度众生的悲悯。
黑玉棋落下,清澈的一声响。
安王世子面色微凝,忽然垂眸望着棋盘道:“如果世上没有谢淮,你会跟我走吗?”
若若一顿,抬袖也落下一子,认真作答:“不论世上有没有谢淮,我都可以是你一生的朋友……只要你肯回头。”
“……可笑。”
安王世子阴郁地哼了一声,沉声道:“苦海无涯,回头也是苦海,我为何要回头。说到底……谢淮与我有何不同?!”
若若垂眸,陷入思量:“……”
谢淮于她,究竟有何不同?
这般扪心自问,却又不禁一恍:其实在她思量这个问题时……谢淮就已经不同了。
若若恍然一笑:“我待你是怜爱,日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再见时,还能与你对弈一局。我待谢淮……只是爱,一生一世,都想与他在一起。”
听君一言,安王世子蓦然不语,眸色渐深,如蕴寒雪。
轰——
皇陵的殿门却被蓦地推开。
殿门处,谢淮神色难辨,满身风雪地执剑而立。良久,待殿内彻底沉寂以后,他才开了口,哑声道:“阮青若,你再说一遍。”
若若:“……”
安王世子却先笑了笑,语气生寒:“她说要一生一世都与你在一起呢……真是感人肺腑,教人潸然泪下!”
“那我……”
安王世子忽然起身,讽然一笑:“就成全你们吧!”
话落,他蓦地按动身后的机关,转身离开,入了早就设好的暗道中。而殿门在机关按动时便缓缓合拢,不出几息,轰然一声,被紧紧锁了起来。
若若惊然起身:“……什么?”
顾不得其他,起身匆匆行到谢淮身侧,若若推了推殿门,发觉只是徒劳无功后,回首望向谢淮,慌张道:“……门被关死了!”
“……是吗。”
谢淮却很是淡漠,除了长睫颤动两下,面上便没有其余变换。
若若不禁摇了摇他:“表哥,你清醒一点,如今门打不开,若我们待到明日才能出去,城中的流言便会漫天飞了啊!”
谢淮终于敛了敛眸,却只一言不发地握住她的手,良久,低笑道:“世人爱说,那便让他们说,我不怕……你怕吗?”
若若一怔:“我……”
“你方才……”
谢淮忽然又恢复淡淡神色,冷声道:“不是说要跟我一生一世在一起?怎么,如今想要反悔?”
“你都听见了?!”
若若面色一绯,慌张地垂下了眸。
“……”
谢淮却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轻轻拢她入怀,良久,垂眸道:“……听你这么说,我很开怀,一生中,从未这么开怀过。”
若若眉间一恍,默默抱了抱谢淮:“……”
他的衣襟冷冽不已,凝着冬雪的寒气。可以知晓。从晋安到皇陵这一路,又是历经了不少的风雪。
若若沉默一瞬,靠着谢淮的衣襟,阖眸笑道:“我也是。”
……
翌日,瑾王世子与安国侯的小姐在皇陵呆了一夜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晋安城。
早有人知晓,瑾王世子曾在安国侯府久住,或许他是心悦安国侯府的小姐,而安国侯又对他百般刁难,才令他作出如此恶劣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