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一年,未相识的岁月更是漫长。
可是最亲密的瞬间,竟然是生死关头的现在。
他压在她的身上,呼吸落在彼此的面颊上,像是蝴蝶温柔地扇动翅膀。
“没时间了,青禾。”额头抵上她的,金文熙神色坚毅,“相信我。”
她所有的提议他都不加反驳,用两个斩钉截铁的“好”字,降低了阮青禾的警惕心。
现在的她终于乖巧又听话,再不会反驳他说的每一个提议。
而他将她扛在肩头,大步流星朝门外走去。
他站在黑色的车门前,单手打开了后座的车门,把阮青禾轻轻地放了进去。
“他们随时都会回来,现在最没有时间做的事情就是站在那里说服彼此。”金文熙干净利落地发动车,眉头紧锁,猛地踩动油门,“我要送你离开这里。”
他明白阮青禾的心思。
她想留下,想破釜沉舟搏一把。
他也知道她倔强,无论费怎样的口舌都没有把握劝她离开。
那还浪费时间做什么?
他快刀斩乱麻,先假意顺服再出其不意,将阮青禾捆成一只蠕动的毛毛虫,无力地躺倒在后座上。
“我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啊,青禾。”金文熙微笑,“总有那么一点英雄主义…是不是?这种时候,怎么可能离开你一个人走?”
似乎每个人在乎另一个人的方式,都是一遍又一遍地让他走。秀美让佑振走,佑振让青禾走,青禾让文熙走。
而金文熙握着方向盘,拼尽全力要将阮青禾送走。
夜幕降临,金文熙没有朝来时的大路上开,而是将车开到了没有半点灯火的黑色石滩上。
“现在出渔村,恐怕会和那辆面包车迎面遇上。如果他们意识到那是我们追过来,会更危险。”金文熙冷静地说,“所以,那个方向我们不能走。”
唯一的大路不能走,他只能将车开向黑色的石滩。
可是现在的黑石滩上碎石遍布,颠簸的黑车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咯吱声,摇晃得仿佛浪花中的小船,车身被甩起来的石子砸得砰砰作响。
她以为他要一路开到那邻居渔民的家中,提心吊胆地听着车的发动机不堪重负的声音。
可是他开出四五百米,却慢慢减缓了速度。
远方他们的家,逐渐一点点地消失在黑暗的夜幕中。
金文熙眯着眼睛看了片刻,终于停下车,回头深深望着仍在挣扎着挣脱手腕上的胶带的阮青禾。
只一个眼神,刚才的他能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而现在的她,也只一个眼神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要回去,拖延时间,吸引那些人的注意,好让她能够安全地躲在石滩上的车里。
“不要…”阮青禾拼命摇头,声音带了哭腔,“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们先一起逃走,再去想办法,好吗?”
金文熙垂下眸,伸手关掉了车前的大灯。
原本的亮光消失,四周瞬间陷入黑暗。
黑色的石滩连接黑色的海水,在黑暗一片的夜空下,像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
而他们这辆黑色的小车,像是消失在这浓厚的黑墨当中。
他熄了火,关好车窗,剥下身上厚厚的羽绒服,罩在半躺在后座的她身上。
“青禾…”金文熙握着她冰冷的手,半蹲在车门外,“我想了想,觉得刚才的你说的真的很有道理。”
“这一次…真的是绝佳的机会。”他将脸贴在她的手上,手抚上她的手腕,顺势将一路上挣脱松开的胶带又再贴紧了一些。
“财阀派出的杀手为了抢夺证据制造了惨案,而我们的证据,就毁在了今天晚上。”
多好的机会啊,能洗脱她伪造证据的嫌疑,也能再次唤起大众的关注,抢占下一波舆论的先机。
“可是想要这个故事情节,就得有人留下来…无论即将到来的是什么,都需要像个英雄一样迎上去。”
明知是一场有去无返的征途,也得毅然决然上路,才能让他们这个“证据被毁掉”的故事自洽。
阮青禾想让金文熙走,自己留下来演这一出戏,赴这一场局。
金文熙却卸下她的防备,将她绑起来,带到这里来。
“现在车灯关掉,周围没有灯光一片黑暗,就算…真的有人出来找你,也很难在海滩上看到这辆黑色的小车。你乖乖地在这里等我,等我回来接你…”
他默默把自己的手机放到了她的手心:“可是…如果我不能回来,那也没有关系,知道吗?我也已经告诉了李长浩你在这里,最迟明天早上,他一定会赶过来。”
所以没关系的,就这样躲起来,直到明天早上太阳升起,一切都会重新变回最美好的样子。
“以前曾经看过一句话,”他垂下眼眸,唇角轻勾,“说成为一个人的粉丝,就是站在那个人的身后。”
虽然现在的我,没有能力说出保护你的承诺,但是可以用尽全力站在你的身前,让伤害和意外都尽力离你远一点再远一点。
你躲在这里,躲在黑色的小车和黑色的夜幕里。
而我要回去,要去我们曾经的家里等待即将拜访的“客人”。
“没关系的,青禾,一切都会好起来。会有那么多人感激你,喜欢你…从此以后星耀传媒将不复存在。你会挺过这一切,你会扳倒姜俊英和他背后的财阀,成为改变了我们国家的英雄。”
“你会像朴佑振曾经期望的那样,和苏屏一起离开,去到她的国家。在那里,你可以当一个无忧无虑的语言老师,或者去教年轻的孩子们跳街舞…”
“再没有威胁,再没有艰险…"
人生是这样美好。
“无论金文熙存在与否,阮青禾都有无限的可能。”
他深深看她,将半躺着的她平放在座椅上,任凭着她哭喊“不要”,挣扎着徒劳地想坐起身子,砰地一下关上了车门。
她绝望的尖叫被拦在了车厢内,显得有些闷闷的,在轰鸣的海浪声中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恍惚间仿佛听见了李长浩在她和苏屏第一次站在他面前,诉说她们过去的一切时,轻飘飘地问出的那一句话:“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场的复仇,最终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第87章 烟花
到底还要付出什么代价, 还要失去多少人,才能得到真正的复仇?
阮青禾躺在黑色的沙发后座, 发丝凌乱地黏在满是汗水粘腻的脸上。
黑色的苍穹上满天星斗, 她透过天窗的缝隙看成模模糊糊的一片澄黄,像是永不放弃的希望。
即便从来不曾相信过神明, 她仍在这一刻拼了命地祈祷。
手脚被缚,她只能像一只拼命挣扎的毛毛虫一样蠕动。
从座位上摔下来,又挣扎着靠身体的力量站起来, 穿过前排座椅间的缝隙。
从肩膀到肚子每一个部位都像是被巨石碾过一样疼痛,她被卡在两排座位之间,全身的力气用尽,身体一蜷一蜷,一点一点向前挪。
额头感觉到一点点的冰冷, 是坚硬的方向盘。
她连脸颊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用力, 沿着方向盘的边缘蹭了上去。
挣扎间金文熙留给她的羽绒服早不知被蹭去了哪里, 冬日的夜晚,她一件单衣却大汗淋漓,背脊处的衣服几乎能拧出水来。
额头的汗水流进了眼睛里, 蜇得眼睛刺痛。
她忍着疼痛,努力睁开了双眼。
透过驾驶座的玻璃, 阮青禾往家的方向看去。
五百米的距离不远不近, 她看不清灯光看不清房子的轮廓,更看不见金文熙的身影。
只看见黑暗的天空中腾起一片橘色的火光,像是燃烧着的巨大火炬。
轰地一声巨响, 那橘色的火焰变成了一朵鲜红色的蘑菇云,像凤凰一飞冲天,又像是突如其来绽放的烟花,将黑暗的天空渲染出暧昧的绯红色。
她初第一眼,还以为那是晚霞。
再第二眼,又在恍惚间将那火光认成了烟花。
“以前…看过烟花吗?”
耳边犹如有人低语,记忆纷至沓来。
金文熙三十岁的生日会的最后一首歌,他将出道的舞曲改成了一首慢歌,不算大的舞台上燃起一排焰火,映衬着火光中央的那个人宛如神邸一样。
阮青禾站在舞台下,目不转睛地看着。
曲终人散,她跟在朴佑振的身边,随着摩肩接踵的人群默默地离场。
四周声音嘈杂,不愿离去的粉丝仿佛仍沉浸在激动的心情中。人潮汹涌,朴佑振小心翼翼地护着她,隔着衣服牵住了她的手腕。
“以前看过烟花吗?”朴佑振笑着问她,靠在她的身后。
阮青禾点点头,想了想,又摇了头。
“我也没看过,可是没关系。”他笑呵呵,像以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哄着她,“等你也开演唱会,站在两万人的高尺巨蛋舞台上,会在落幕的时候一遍一遍地看烟花,看到你烦..”
“等到那一天,我就会举着荧光棒站在台下为你应援。我们青禾啊,终于有了今天…”
他说得这样真挚这样诚恳,连贩卖梦想的嫌疑也被他认真的语气彻底洗清。
十六岁的阮青禾侧过脸,平日里那样普通平凡的朴佑振,却闪烁着星星一般耀眼的目光。
那是希望,让一个人有魅力的超能力,就是永存的希望。
那么多艺人出道之后浑浑噩噩地混日子,过得比普通人还不如。出道从来都不是终点,而是故事的起点。
可是她的哥哥却这样一心笃定她一定能红。
她的心脏扑通通地跳,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期盼。
“哥哥,我以后一定带你去看烟花…最好在冬天的海边,挑一年之中最安静的时候,所有人一抬头都能够看见的绚烂漂亮。”
五年时间过去,言犹在耳,故人却已经不在。
在这样安静的冬日的夜晚,阮青禾满面泪光,看着远方的天空上腾起一朵红色的云朵,像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绚烂爆裂的烟花。
那座寄托金文熙和阮青禾相识回忆的温馨故居,如今化作了火光四射的四方囚笼。
他们的海边小院,燃起了足以照亮半边天空的熊熊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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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说这是一场死局。
就好像郑美岩死后他一夜之间由人人称羡的大明星沦为阶下囚,所有人都在劝他放弃收手,可他倔强着依然不肯弯腰低头。
关上车门的那瞬间,他听见阮青禾在身后近乎凄厉地喊他的名字。
“带我走,金文熙!别回去!我们逃走,一起逃走…求你,不要回去。”
这样骄傲的小姑娘,几分钟之前在他面前冷静自持地计划着孤身一人留下。
也是这样骄傲的小姑娘,因为看不愿意失去他而绝望崩溃,哭泣着哀求。
还求什么呢?能够被真情地对待过一场,知道所有的付出和真心都曾经被珍藏。
不是就够了吗?
他回头深深望了车窗内的她一眼。
你永远不知道哪一眼是最后一眼。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金文熙转过身,咬紧牙关向前跑去。
海风寒冷,像锋利的匕首,刮得面颊生痛。
他大口呼吸,寒冷的空气灌入口鼻,胸腔也疼痛得仿佛爆炸。
可是头脑却在这样的寒风中前所未有的清醒。
想要破局,先要立局。
从超市开回家,他一路极速狂飙,最多为他争取到了十分钟的时间。
而在剩下的分秒之中,他要将这辈子的运气和智商都用在今天晚上,迅速布置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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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面包车一路向东,开到路的尽头,就是一座海边的小小渔村。
冬日的渔村凋零荒敝,因为两位有名的歌手曾经拍摄综艺带来的热度渐渐消散,晚间的大路上车辆稀少。
没有什么走错路的可能,那辆车到底还是停在了小院的里面。藤编的大门一推即开,红砖蓝顶的二层小楼在空旷的院落中一览无遗。
一行七八人从车上走下来,为首的那人穿一件黑色的夹克,狭长的眼睛像黑鹰一样,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一圈。
“小心一点,先进去。”
安静的傍晚,皮鞋踏在青石砖上的凌乱声音,像是催命的音符和鼓点。
他们穿过院落,走到了大门前。
奇怪的是,本应该紧闭的房门却并未关紧,留出小小一条门缝。
“龙哥,”有人按住为首那黑衣人的手臂,“要不要等等,看什么情况。”
那人蚯蚓般的眉毛微微攒起,摇了摇头,果断伸手将房门推开。
“有人吗?”他低沉地问,右手防备地挪到腰间。
然而客厅里却连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客厅,沙发上没有人,餐桌上没有人。
唯有小小的厨房跃然眼前,橘色的炉火上放着一只小锅,白色的米在锅里咕噜噜地翻滚,腾起一片水雾。
炉火上还有煮着的饭,家里应当是有人的。
为首的黑衣人舒一口气,转头对同伴做了个“小声”的手势,示意他们跟上。
七八个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亮着暖色灯光的客厅里只有一顶翻滚着白粥的小锅,并没有人影。可是楼梯上的二层却传来说话嬉闹的声音,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若隐若现,伴随着男人低沉的说话声传到楼下。
“他们在楼上!”为首的黑衣人目光深沉,点点头,示意同伴上楼,“你们三个上去,你们两个去院子里守着,不要让外人进来。”
他自己带了两人,守在客厅的楼梯下。兵分三路,势必保证不让一个人走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