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板说这话有道理,光收投资不办厂,那可不就是到处忽悠么?”
“可不咋地,要是换了我,别说是这么个厉害配方了……哪怕有个够灵验的蟑螂药,我都去找厂子生产了!”
沈寅初说到这,也就点到为止。这事情其实不光他一个人能想明白,当年这诈骗案之所以搞这么大,主要是真的有人利令智昏。
到底旁观者清。
他继续问下一个顾客:“煎饼果子?加肠加蛋?有不吃的没?”
后头排队的大哥却没这么快丢开,操着一口标准到不行的普通话开始问。
这会儿排在他前头的人走了几个,沈寅初看了一眼,嚯,这人穿的貂!
“可是他那表演呢?”
听见这句话,沈寅初品了品。
这个问话的,说不定就是矿里头的人。如果是个路人,听见上面那句早就明白过来了,后面也不会这么刨根问底。
也只有涉及到切身利益的人,才会这么执着地追问。
他这一顿,问话的人可急了。
“我说这小哥,话可不能随便乱说啊,你怎么知道人家没开厂子呢,说不定是想集中资金建个大厂!国外不都是这个……生产规模化降低成本吗?”
“这可是咱们矿里头的大事儿,你辞职之前也是矿上的技术员,咋能两片嘴唇子一沾就瞎咧咧呢?”
这人看起来是真急了,连东北口音都盖不住了。
一边排队的也纷纷侧目,有个老头不客气地给了他两句。
“我说,看你这人模狗样的,咋说话张嘴就给人扣帽子呢?小老板说那两句话不在理吗?你这人咋说急眼就急眼呢?”
老头是煎饼果子的忠实粉丝,虽然退休在家,可是每天早上不来上这么一份,一天简直像缺点啥似的!连带着给老太太也带成了粉丝,天天早上雷打不动买俩煎饼果子回去。
“我怎么就扣帽子了?就行他空口说人家是骗子?你这老头插啥嘴,玩你的核桃去吧!别掺合!”
如果这人光怼沈寅初自己,沈寅初也就笑笑过去了。可是这么大岁数的老爷子天天风雨无阻来买煎饼果子,这会儿为了自己出头,叫人一张嘴怼了一脸,他哪能姑息?
“这位同志,你注意点文明礼貌。老爷子多大年纪了,你张嘴这么不客气?”
一边几个大妈也张嘴就数落:“看起来也是个矿里头小领导,嘴上咋连个把门的也没有?”
“就是,不知道这谁家小子,矿长儿子都不敢这么横!”
国企有一点好处,大家自觉都是给国家干活,不是私人厂子要看厂长脸色。
矿上也一样,大家更看重的都是资历,年资高的老工人张嘴就喷领导的事儿,那可有的是。
被一圈人教育了一遍,貂儿不敢跟老大爷吱声了,可还是不服气地对着沈寅初。
“小老板,你既然这么肯定地说是骗局,那你咋不解释一下那表演为啥不成功呢?”
沈寅初笑了笑,从窗口里居高临下看了一眼貂皮哥。
“这大哥,你高中化学没及格过吧?”
貂皮哥脑子短路,来了一句:“你咋知道……”
他回答了半句,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奚落他呢!
沈寅初没给他还嘴的机会:“那骗子的表演,我也不敢说我能十成十地还原出来,人家行骗十年了,我哪有那经验啊,是不是?”
“不过,等早上这一摊儿卖完了,各位老少爷们儿要是有兴趣呢,就上午九点过来瞅瞅,看看我也给你们来一个水变油。”
“是非对错,到时候不就明白了么?”
说完这话,沈寅初还冲着貂皮哥抬了抬下巴:“当然,这位大哥,你要是也准备给我投资点,那我肯定不客气。”
貂皮哥脸上通红,煎饼果子也不吃了:“行,我等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想吃虾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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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水变油大案是真的,人民日报出来给他站台、包括报道内容也都是真的。
不过中央电视台比较聪明,人家拍了节目都没播过。
第20章
说了九点钟表演,沈寅初还是有条不紊地做着煎饼果子。
现在刚刚六点二十,那个“水变油”的表演完全没有任何难度,东西去机械厂都能找着。
等下七点多的时候人流散得差不多,他直接去机械厂找小舅子就行了。
貂皮哥在一边站着,看得直上火。
先前跟这小老板和老大爷都吵了几句,他气呼呼地不想买煎饼果子了,索性就直接站在一边等着。
十一月的冬天,冷风呼呼地吹着,哪怕他穿着貂儿,也忍不住双腿冻得冰冷。这个时候,再闻着小吃摊传过来的香味……
真是遭罪!
这次的“水变油”大师表演,就是貂皮哥亲自拉过来的。这项目从任何角度看都是个完美无缺的金母鸡——只要所谓的配方是真的。
在这位“大师”来表演前的几天,矿上也提前做了宣传,只不过沈寅初从矿里头离职了,苏鲤在学校也不怎么关心这些事,这才一无所知。
不多会儿功夫,煎饼果子摊周围居然围起了一圈人。这群人没有排队,显然是为了看等下的“水变油”表演的。
九十年代的人们,对于看热闹的热情可是空前高涨的。这也是各种气功大师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电影电视只有在固定的时间才能看,没有智能手机的生活可以说相当无聊。再加上这“水变油”表演可是矿里头的重头戏,不少人听说有个小子胡吹大气说自己也能表演“水变油”,都纷纷专门跑过来围观。
连老四都开始有点紧张,拌饭包的时候一不小心多倒了一勺子酱进去,赶紧又舀出来丢掉。
“哥,”趁着拌下一份饭包的间隙,老四靠近沈寅初,低声问道,“你真会那个水变油吗?”
“会啊。不会我哪敢说?”
沈寅初回话的时候,手上的活儿一点没停,一勺面糊均匀倒下来,手稳得不行。
“哥,这大事儿你都不紧张?要不煎饼果子先别卖了,你需要啥赶紧去整啊。”
“我说你小子,我都没急你急什么?好好拌你的饭包,土豆泥……土豆泥再加点!放少了!”
好不容易把早高峰这一波打发过去,看着人开始少了,沈寅初这才开始去准备东西。
有人自告奋勇地开车载他去了机械厂,还有人在小吃摊这清理出了一片空地,等到沈寅初取了东西回来的时候,甚至连桌子都有人搬来了!
而桌子周围,满满地围了一圈人。
苏淼在矿里头算得上是活计不错的,这水变油的大师刚来的时候,先给几个采购员表演了一次。正巧,他在旁边看了个差不多。
沈寅初听小舅子这么一说,发现自己把这位“大师”的技术高估了。这位“大师”现在的骗术,还没达到后期的“一滴变一吨”的夸大阶段。
所谓的水变油,就是在水中兑入一定比例的“秘方油”,然后所有液体都能够燃烧,就称之为“转变成功”。
说穿了,原理很简单。在水中掺入一定的油,并且用肥皂作为乳化剂,就能使油均匀地漂浮在水中,外表看起来像是形成了一种新型的燃料。
稍微有一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油一旦点燃,用水是扑不灭的。同理,这种水油悬浊液,也是能够点燃的。在点燃的过程中,水份在高温下蒸发了,就给人以那些水全都转化成了燃油烧掉了的错觉。
“去了还挺久啊,”貂皮哥看着沈寅初回来,嘴上丝毫不肯服软,“你可别想着做什么手脚!”
“这么多人看着,我做什么手脚?”
沈寅初扫了一眼周围的围观群众。
——怪不得这貂皮哥满脑袋油汗,他就这么一看,就瞅见至少两个矿长的秘书。
上冈市的情况特殊,因为整个市几乎完全是靠着煤矿支撑,所以矿务局的话语权要比市政-府高得多。矿务局下面又有八个不同的煤矿,每个矿都有矿长。
矿长的秘书都来了……万一今天沈寅初真的表演成功了,恐怕这次引进这“水变油”项目的人,以后就要去冷门衙门养老了。
沈寅初拎了做好的“催化剂”,放在空场中间的桌子上。
“小老板行啊,还真准备表演啊?”
“当然是真表演,”沈寅初指了指身后的小吃摊,“我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说话不算话,这大哥来砸我摊子咋整?”
他把催化剂举起来:“我在矿里头听说了,那位要来表演配方的大师,是用用四成的油混合六成的水都燃烧起来,我比不了他行骗多年技能娴熟,我就搞个一半一半吧。”
怕有人说他作假说服力不够,沈寅初看了一圈,正看见有个老大爷站在前面,手里头还拿着个保温杯。
“这位大爷,我就用您杯子里头的水变,行不行?”
老大爷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沈寅初是说他,旁边跟着的子侄辈刚要说话,他摆了摆手。
“怎么要用我杯子里的水啊?”
“大爷,您看,我摊子里头是有水,但是我要是用我自己准备的水,肯定有人不服气,说是我作弊,”沈寅初走过去,脸上带着笑,他长得又帅,叫人简直没法拒绝,“您看看,这一圈就您带了个保温杯,我只能厚着脸皮求您帮个忙了。”
沈寅初跟长辈的脾气一向很好,见他这么笑着,老大爷也忍不住笑出来。
“行啊,不怪能生意这么好,会说话!”他伸手递给沈寅初,“用吧,就是不知道够不够。”
“够的够的。”
貂皮哥在一边等得不耐烦了:“哎我说,你能不能手脚快一点?你俩跟这说相声呢啊?要变就赶紧的,要是变不出,你看我去不去保卫科告你谣言蛊惑!”
沈寅初没搭理他,拧开保温杯看了一下。见里头装了满满的白开水,他拿过准备好的小铁盆,先把水倒进去,差不多正好是半个指节高。
“大家看好了,我倒了这些水进去,接下来再倒我配置的神秘配方进去。”
水不多,沈寅初配置的“催化剂”也不多,一圈人都凑近了过来,看着沈寅初倒了半指节高的催化剂进去。
他拿了一根树枝搅了搅,一边已经有人吆喝起来了:“我天,真是变成油了!你们看,你们看!”
这就是肥皂和炭黑的作用了,肥皂是较为稳定的乳化剂,能够让水和油形成悬浊液,而炭黑则是让液体看起来黑乎乎的,更唬人、更像是所谓的“新型高能燃料”。
“光像有什么用啊,”貂皮哥心里头有点慌,可是还是嘴硬道,“你得能点着才行!点不着的叫什么油?你给我一瓶墨汁我兑出来也乌漆麻黑的!”
“行了,围观的各位,咱们稍微往后退一退,我这就要点火了,不好烧着各位。”
沈寅初掏了一盒火柴出来,看着大家都听话后退,却只有貂皮哥不肯后退,满脸都写着怕他作弊四个大字。
“这位大哥,等下烧着你了,你可千万别哭!”
看着沈寅初叫人后退,貂皮哥越发不信了。
这小子肯定是作弊了!不然别人靠近点怕什么的?他索性一把上去抢过沈寅初手里头的火柴:“老子二踢脚都拿着放,还怕你这么一盆水?”
沈寅初立刻交出了手里头的火柴,水混合着油烧,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自己还不愿意被迸着呢!
那就跟家里头开热油锅炸东西,结果把刚洗完还滴答水的菜扔进去一个道理。
他也躲得远远的,看貂皮哥划着了火柴,往小铁盆里伸手过去。
这位真是个傻大胆!
生怕沈寅初有什么手脚,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把火柴伸进了盆里,结果,点着的火柴刚刚沾到盆里的黑色液体,立刻窜出来一米多高的火焰!
就算是水油悬浊液,点燃的那也是油!这样的易燃物,烧起来能温柔吗?
被火舌舔了一下,貂皮哥迅速爆发出了和外貌完全不堪匹配的身手,围观群众只感觉到一颗球突然就蹦了起来迅速闪开。再看貂皮哥,炭黑熏了一脸不说,额头上的刘海都被火燎成卷了!
“哟嘿,这大哥行啊,免费烫一小卷,比我姥姥烫的都潮!小老板,这不行,你得收钱啊!”
貂皮哥顾不上被人讥笑,他现在的心思全在那盆已经迅速燃烧殆尽的物质上头。
真的没剩下水!
“怎么能一点都没剩下……”貂皮哥扑过去对着小铁盆左看右看,甚至顾不上烫手拎过来倒过来,“不可能,你怎么会水变油的?”
他又看向刚刚提着保温杯的老大爷:“你是不是跟这小子是一伙儿的?串通好了拿假的水骗人?!”
沈寅初皱了皱眉,这大哥怎么没完没了的?
他上去拦住要往老大爷那边走的貂皮哥:“我说,我现在表演也表演完了,你这人怎么输不起呢?我实话告诉你,那个水变油根本就是骗局!用肥皂水把水跟油制造出混合液,哪怕换了个小学生来做都一样能烧起来!”
“那个骗子为什么行骗了这么多地方却坚持只肯表演不肯实验?你把这玩意扔汽车里头用用试试?你看着好像是一半水一半油省了,但是实际开车这东西得多加一倍,混合进去的肥皂还会腐蚀发动机!”
“这是当年□□时候生产建设兵团玩剩下的玩意儿,放卫星懂不懂?就这东西也能都让你们上当?贪小便宜吃大亏!”
貂皮哥不蹦跶了。
其实,看见刚刚水变油成功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恐怕是被个骗子给蒙了眼了。
“《人民日报》都报过了……《经济日报》也有报道,我查过了,都是真的啊……”
貂皮哥身上的貂儿也被刚刚的火舌舔得坑坑洼洼,脸上染了一脸黑,头顶上头发都被烫了卷,这副神情喃喃自语着,看起来简直像是刚刚被七八个大汉蹂-躏过,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