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邓济才意识到:妈呀,这几百号人,荒郊野外没衣服没食物没武器,要怎么回荆州啊?只怕还没动呢,就得冻死一半。
且不说十天后刘表看到冻得鼻涕横流的残兵时是什么表情,曹操却是已经奔回到了黄河边上。
两个月,从许县出发奔仓亭,再从仓亭奔宛城,完了再奔回许县,曹操在兖州大地上跑出一个大大的三角形,彻底完成了第一阶段对袁绍和刘表的双线防守。
这个时代从未有过如此丧心病狂的运动战。至此,两个月前跟随他们离开许县的战马跑死近八成,因劳累落在各地驿站休整的士兵超过半数。
但曹操本人却仿佛不知道疲倦一般,一回到许县大本营,就召集谋士武将,问:“我今晚去把白马津打回来,颜良会有防备吗?”
底下的人精们一听,得,打仗打嗨了。
荀彧站起来做出头鸟:“主公……身体撑得住吗?”毕竟典韦那样的妖怪脚步都发飘了啊喂!
曹操语气一噎,试探性地“让步”:“那我喝个补汤?就阿生常喝的那什么枸杞茯苓当归?”
郭嘉贾诩荀彧荀攸程昱戏志才:……
终于知道曹仲华的拼命劲是像谁了。你们老曹家出了两只天赋异禀的工作狂!
荀攸施施然站起来,拱手:“主公若是还能奔驰,不如使用声东击西的计策,分散白马的兵力。”
于是曹操喝了两碗药睡了一觉,第二天领着兵大张旗鼓去了延津。延津在白马津的上游,一旦曹操渡河,那么就相当于绕到了袁绍大本营的背后。
已经渡河的颜良比袁绍更早得知这个消息,他不敢大意,分出一半兵力去延津阻击曹操。而曹操却是果断扔下笨重的步甲兵,轻骑简行,转头袭击空虚的白马津。
这个被曹营谋士反复推演的战术,其结果不言而喻:白马津重新回到曹操手中。若是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大概是新近投奔曹操的张辽率领先锋部队斩杀了颜良,一战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拿回白马津的曹操隐隐约约觉得袁绍军有些不对劲。颜良到死了,都没展现出多少头脑来,也太对不住“河间四将”的名气了。
曹操眯眼盯着白马津旁边黑沉沉的河水,突然动手拔掉了堡垒上的“曹”字旗,命令骑兵们道:“撤退!回南!”
竟然是主动将好不容易打回来的白马津放弃了!
将士们虽不解,但还是听从了曹操的命令,带着白马津所有的存粮折返到白马以南的山林中。
“主公是担心袁军有阴谋?”刚刚立了大功的张辽胆子大了不少,主动来找曹操解惑。
曹操笑了笑:“什么样的阴谋要搭上颜良的性命?袁绍可舍不得。不过是……且再看吧,若是袁军有阴谋还好,大不了我们回许县;若是没有阴谋,那我们可以再从袁绍身上咬一口大肥肉。”
曹操在林子里足足等了十多天,才等来慢吞吞的袁军。竟然是文丑带队,重新占领了白马,而且文丑还跟个楞头小子一样派兵往南扫荡。
这……也太耿直了吧?
曹操虽然疑惑,但军事直觉让他还是按照原计划杀了个回马枪。于是,大名鼎鼎的文丑也挂了。
曹操:……假的吧。袁绍的脑子秀逗了吧。虽然我很会打仗,但袁军这也太蠢了一点啊摔!
袁绍的脑子没有秀逗,是被爱情腐蚀了。在颜良、文丑先后给曹操送人头的时候,袁绍并不在前线,他回邺城看老婆孩子去了。
看的还不是大老婆,是小老婆和庶子。深受袁绍宠爱的袁尚小朋友得了冬春季流感,高烧不退。袁绍的父爱泛滥成了大水,直言:“要是我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是打下了天下,又要交给谁呢?”
长子袁谭气得骂爹。
谋士沮授气得骂娘。
但谁都没能阻止袁绍作死的步伐。
跟袁绍慢吞吞的节奏不同,曹家兄弟都是抓机会的好手。公元195年开春,两只传报的苍鹰从冀州升空,一只往北,一只往南,给曹家双胞胎带去了“袁绍衣不解带地照顾幼子病情”的消息。
收到消息的曹操当即决定偷袭袁军粮仓。
而收到消息的曹生也立马决定出兵。
注1:从汉帝亡故开始,曹操陆续令手下亲信给长子曹昂写信,教导近期发生的军政大事,其内容涵盖了袁术讨伐战、徐州讨伐战、官渡战争、荆州战役、江东讨贼战、汉中战争时期的经济、军事、政治、文化等,作者囊括文武重臣近六十人。曹昂即位后,将这批信件编纂成册,合称《致曹子修书》。
注2:本章开头的所有引用皆为杜撰,对官渡之战的描述相比历史有细节上的不同。
第208章 官渡(下)
草原上的春天比中原来得晚。许县的稻谷发芽的时候, 赤山的雪还没有化完。偶尔马蹄踏碎雪层, 底下露出的也是枯黄的草叶。赤山下的阴凉河却率先解冻了,碎冰夹着细碎的水流涓涓流淌。
青灰色的天上挂着一轮朦朦胧胧的太阳, 透过云层, 白光四散。仿佛头顶有一个高不可攀的蒙古包。
南风肆无忌惮地吹拂, 吹得军旗猎猎作响。在这片还没复苏的大地上,聚集了相当数量的“军队”。
没错, 虽然鲜卑人的腰上挂着他们特征性的牛皮袋,乌桓人大都背弓箭头戴扭环饰品, 东羌人喜欢穿羊皮和毛靴子, 各个民族混杂在一起, 远远望去就像一张混织的杂色毛毯。但草原人全民皆兵, 此时在黑甲骑兵的指挥下进退有度的样子足可以称得上是一支军队。
被“草原军”簇拥在中间的曹生亲卫无疑是最显眼的。统一的黑衣玄甲, 上千只马蹄子整齐踏步,震得枯草上的积雪都簌簌抖落。
白兔旗在中军缓缓升起, 那只简笔画成的兔子依旧是多年前憨态可掬的模样,然而,再也没有蠢兮兮的强盗以为这是个好欺负的对象了。甚至,白兔已经成为了广阔牧场上新的神祇的象征。
“察额!察额!”随着一个单薄的身影骑马冲到白兔旗之前,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呼喊。
察额, 不管在哪个草原民族的语言中, 都是同一个意思:白色的母亲。因为她从雪片纷飞的严寒中走来,给予追随者温暖和生的希望。
阿生今天穿的衣服很有些草原风格,头上一顶镶边狼皮帽遮住了发髻, 厚实的上衣明显短于汉袍,下摆只堪堪到膝盖位置,底下是一条阔腿棉裤,能够让她在马上行动自如。
马匹仍在奔驰,阿生娴熟地挽弓、搭箭,准确命中了百米开外一只鬼头鬼脑的银狐。
“嗬!”人群欢呼。
大约是人类的声音太过嘈杂,惊动了阴凉河里的生物。一条白色的大鱼突然从碎冰中跃出来,尾巴狠狠地拍出冰冷的水花。
河边的人群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下一个瞬间,第二支刻有“华”字的钢铁箭破空而来,贯穿了大鱼的鳃腔。残存的势能带着整条鱼又向前飞了两米,鱼身和血花一起砸在岸边的雪地上。
人们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再度转向他们的“察额”。
只见女子微微一笑,拉满弓弦,指向天空。青灰色的苍穹里,有一个移动的小点,几乎融化在朦胧的阳光里。
即便知道她箭法高超,大多数人都还是屏住了呼吸。空中的目标不比陆地,那只鹰太高了,要想达到那样的高度,羽箭首先要克服重力才行。
她能做到吗?就连部落里的神箭手都不敢有把握射中空中的白鹰。
箭支离弦,没有大声呼喝,也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仿佛就是很自然很轻松的一件事。时间好像变慢了,在无声的静默中,箭支飞啊飞,飞啊飞,直到飞进太阳的光晕里,和那只白鹰一起模糊成点。
鲜血迸溅!
一声辽远的鹰啼,响彻天空,然后猛禽的血肉之躯就直直地落在雪地里,再也不动弹了。
人群彻底炸了。草原人可以被恩惠收复,但他们的文化中更加崇尚武力。
“察额!察额!神赐的察额!”
“是神迹!”
“万能的天神,请保佑察额长久庇护我等。”
“察额,察额,神明有所启示吗?”
……
阿生一手拉缰绳,一手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等喧哗声稍微平息了一些,她才从空间里取出一个便携式麦克风放到唇边。
“神有三条道理,是每个人生来就该懂得的。但你们很多人忘记了,所以才祖祖辈辈生活在贫瘠和危险中。现在我来了,把这些道理重新告诉你们:
“第一,每个儿童都要读书,读各种书,学各种本事。
“第二,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你们要尊重女人,因为你们都有母亲;要尊重老人,因为你们终将老去。
“第三,劫掠者终将被劫掠,欺骗者终将被欺骗,背叛者终将被背叛。”
透过未来的高科技,她的声音响彻四野,敲击在每个人心头:“现在,拔出你们的武器,随我去去践行上天的第三条道理。”
劫掠者终将被劫掠。
青黄不接的季节,草原饥饿的早春,辽东主华公亲自带兵征讨乌桓。因乌桓大部分青壮跟随袁绍在中原,故轻松就获得了胜利。乌桓留守的一万兵力几乎被屠杀一空,而俘获更是庞大:老弱妇孺逾五万人,牛羊马匹不可胜数。
然而草原文明到底不是农耕文明,攻克了一座城池就能结束战斗的。草原上各个方向都能逃跑,几乎所有的草原人都练就了一身“打不过就跑”的本事。包括乌桓。
一一追捕乌桓平民的代价太大,经验丰富的徐荣及时辨认出了蹋顿的儿子。阿生带着骑兵一路追赶这位乌桓小王子,直到他们越过长城。
阿生在墙下勒住马缰。
汉长城已经破败了。墙砖深一块浅一块,还有一个塌方的缺口,勉强用土堆了堆罢了。方才乌桓小王子带着亲信残兵,就是从这个缺口跨进去的。城墙上的守卫紧张到不行,但放过了乌桓人,拿武器对准了阿生。
呼啸的南风从关里吹来,吹乱她的鬓角。墙砖缝隙里长出来的枯枝,在风里寂寞地尖叫。
“要是没有我,再过几十年,北地门户将大开于虎狼之辈。”她轻声感慨了一句,在守卫士兵紧张的目光中调转马头,返回尚没有生机的荒原。
由于残兵败将的通风报信,乌桓王蹋顿马上接到了“老窝被抄”的噩耗,气得他当场砸了袁绍送的瓷碗。
“趁人之危,辽东人真不是英雄!”
本来袁绍就在为小儿子的病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蹋顿找不到外出作战的机会早就被憋坏了。如今一看,好家伙,那还说什么?点齐兵马,把我家的牛羊人口抢回来啊!
乌桓王带出来的全是骑兵,一溜烟跑没影了。等袁绍召开军事会议发现少了个盟友的时候,蹋顿等人已经跨过了冀州段的汉长城。
茫茫塞外,任何人类的踪迹都难以寻到。
蹋顿能够统领乌桓各个部落称王,自然是有点脑子的。他没有去跟武装到牙齿的赤山城硬碰硬,而是带领部队迂回前行,一边聚集幸存的族人,一边劫掠冬牧线沿线的零散牧民。
终于,一户被俘虏的牧马人告诉蹋顿:察额带领人马往南去了,只有徐荣的两千人马,押送浩浩荡荡的战利品往抚顺的方向走。因为乌桓人犯下重罪,只能去抚顺挖煤还债。
蹋顿心头狂跳,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兴奋。他跟部下说:“这么多人,还有老弱,是走不快的。我们全力追赶,三天之内就能追上他们。”
乌延等大头领举双手赞成:“追上去,杀了徐荣。早看他不顺眼了。”
没学过兵法大约是这些乌桓人最大的遗憾,因为他们在看到自己的亲人时遇到了伏击。
阿生曾经召集属下将领讨论过,在草原环境下许多传统战术都无法使用,草原人打不赢就跑的本能导致想要彻底消灭一个部落是无比困难的。
然而,从赤山往东到大兴安岭,植被开始拔高,形成无数森林,地形也开始起伏,为瓮中捉鳖和埋伏冲锋提供了充足条件。这才是伏击歼灭战的绝佳地点。
“但蹋顿未必会去。”
“那就用充足的理由迫使他去。”
于是就有了徐荣带领俘虏大队龟速前行的反常行为。计划很粗糙,演技很拙劣,但段公说对付没见过世面的乌桓人,足够了。
蹋顿果然上钩。
吕布率领着辽东唯一一支重骑兵,直直从山包上冲下,杀入乌桓的队伍中。沉重的玄甲和马枪携带强大的动能,将第一层迎面撞上他们的乌桓人连人带马搅得粉碎。骨肉横飞,场面血腥之极。
一波冲锋后,没有学过阵型的乌桓部队直接就被拦腰割成了两截。然而吕布的攻击还没有结束。
重骑兵部队冲出乌桓的队伍后,从侧翼绕了四分之一个圆弧。因为负重太高,马匹的速度在这个时候慢下来,用钢铁武装的马蹄“啪、啪”踩在土地上,光用耳朵都能听出厚重和肃杀。
重骑兵都戴着黑色的头盔和狰狞的面具,就连马匹都有少量披挂,远远望去仿佛一群长角的怪物。
有些乌桓人已经被他们的外形和血腥手段吓得两股战战,要不是首领和乌桓王站在后面看着,他们就要丢下武器跑路了。
然而吕布已经再次调整好马头的方向,对准蹋顿的王旗。“杀!”他举起长枪。
“杀!”后面的重骑兵齐声应和。
马蹄声如沸腾的江潮,再次冲入乌桓的队伍。吕布的枪尖上更是串上了三具尸体,才算到了强弩之末,无法再扎穿第四人了。
“呵呀!”吕布大喊一声,将长枪大力扔出。那第四个乌桓兵被枪尖推着倒退出四五米,才被钉死在地上,身上压了三具尸体。被同一根长兵器贯穿的四人,如同一根腐烂的烤肉串,就树在蹋顿跟前不超过十米的地方。
饶是杀人如麻的乌桓王,都有一瞬间的血液冰冷身体僵硬。
吕布已经抽出了马刀。淬成黑色的刀面上反射出漂亮的光泽,这就是蹋顿最后看到的景色。
辽东和乌桓的正面决战,因为辽东祭出了重骑兵这一大杀器,而呈现一面倒的趋势。伴随着“蹋顿已死,投降不杀”的呼声响起,战斗以乌桓全数归降而告终。
乌桓主体多达二十万人。学龄儿童被送到大连进行洗脑教育,曾经参与赤山惨案的重犯被送到抚顺挖矿,剩下的人,将成为继续往西修建冬牧线的劳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