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吕布的一儿一女都养在大连,不过孩子们的母亲已经被吕布送人了。每次出征前就遣散妾室,与喝花酒一样,也是吕太守广为流传的奇闻异事。
对此,阿佩表示:“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她垂下眼,跟在妇医们中间,往城中街道上去了。城西受损最严重,被砸毁了不少民居,财物撒在大街上,还有受伤和死去的平民躺在断壁残垣中。
吕小布被莫名贴了一个“坏东西”的标签,暴脾气也上来了。“那女人谁?”
“阿佩啊。她小时候你还带她玩来着,忘了?”
“啊……”吕布一瞬间有些恍惚,“这都多少年了……”
十六年物是人非,当年的小少年成了冷酷粗暴的悍将,当年的小女孩成了愤世嫉俗的寡妇。
曹佩板着一张死人脸,套上一件白色大外套,和城中妇女一起,接受紧急包扎的培训。她做得虽不算最好,但也不算坏,至少还能获得伤患的感激。
“多谢女郎。”
“若活命,必相报。”
……
随着工作的忙碌,曹佩的心慢慢平静。她小时候还懵懂,但越长大就越羡慕二兄,或者说,大姊。大姊不用担心这个男人不好那个男人不好,因为没有男人可以伤害她。
曹生自己就是最好的,她不需要依靠男人,男人无法伤害她。但她曹佩不行,她资质平平,既不聪慧也不能干,除了当个贤妻良母她什么都没有学习过,她没有办法依靠自己过活。
她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直到她来了辽东。
曹佩给最后一个伤患清理完伤口,脱下工作服,在井边净手擦脸。此时太阳已经偏西,橘红色的光芒洒在街道上,破损的房屋里升起炊烟,晚风中飘散着粟米和肉的香味。
真好啊。
劫后余生,百废待兴,都是鲜活又温暖的词汇。相比在死气沉沉的锦绣中腐朽,这样的生活才是充满生机的。
曹佩板着脸,穿过残破的大街小巷,往西边曹家的宿营地走去。然后,她看见了一双脚。
光秃秃的双脚沾满泥土,趾关节粗大,脚指甲又厚又破。
有人躺在断墙之后?
曹佩走上前去,手扶住木墙的断口,探出头。还没有等她看清什么,就被人掐住了脖子。巨大的力道把她拖到墙后,然后按到地上。扑面而来是熏人的羊骚味。
乌桓人?
曹佩反应过来之前就开始挣扎,她不想死了,她想在辽东活下去。但对方的手臂像铁一样坚硬,粗糙的手指掐着少妇纤细的脖子,仿佛要将脊椎一起掐断。
曹佩眼前一阵一阵发黑。“真恶心。”她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这样想,“这人手心出汗了,湿热的触感真恶心。”
下一秒,脖子上的力道松开了。
遮蔽阳光的男人的身影倒下。“咳咳咳。”曹佩剧烈地咳嗽,同时一脚将那人踢开。出乎意料的,刚刚还不可战胜的乌桓男人的躯体很轻,踢到墙角只有不大的一团。
“阿佩,没事吧?”
曹佩抬头,看见一张曾经多次在她梦中出现的脸。仿佛无忧无虑的童年在看不见的地方蠢蠢欲动。
“阿佩,你胖了。”已经开始留胡子的吕布笑着说。
曹佩一脸冷漠。
“小时候胖那叫天真可爱。你现在这个年纪,再胖,就成母猪了。”
曹佩一脸冷漠。
“你看,你都胖得起不来了。听说你夫君对你不好,肯定是因为你不好看了。”
曹佩再也忍不住,一巴掌糊了上去。
这是一个温暖又充满希望的春天,但远在南方交州的士燮并不是这么想的。
交州一直在中央朝廷的视线之外,在雒阳那群人看来,交州比幽州还要乡下,还要野蛮。幽州辽西,好歹是战国七雄之一的燕国故地,在秦始皇之前就是中央王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至于交州,那个时候还是比南蛮还靠南的南南蛮呢。秦朝灭亡后,秦将赵佗割据岭南,称南越国,这一割据就是五代国王。等到交州并入大汉版图,已经又是一百年后的事了。
因此,交州在大汉十三州中,排名最末,任命官员也最晚。青州的曹操都上任一年准备起兵了,交趾太守士燮还在上任途中。
与士燮同路的,还有南海太守、苍梧太守、合浦太守、九真太守等等。交州没有黄巾,所以暂时也没有州牧。
五月不是在南方丘陵地带赶路的好季节。连绵的雨水将本就狭窄的山道糊得泥泞不堪,加上不知道有多少厚的腐叶层,更是对人忍耐力的考验。两边的山地高耸,如同胁迫山谷的怪兽。
士燮是本地人,相比倒霉的同僚们要更有经验:“诸位,此处不能停留。若是遇上山石崩塌,可是会有殒命的危险啊。当初交州刺史朱儁,就是在这段路上遇到了泥石崩塌,三百人被尽数活埋,至今尸体都没有找全。”
真是造了什么孽啊。
但几位太守能到交州上任,自然也是抱着天高皇帝远的小心思。这个时候只能硬着头皮上。
马蹄踩在经年的枯枝落叶上。路旁每一片翠绿的树叶上点点往下滴水,树下是密布的蕨类植物,而灌木丛中不时响起可疑的沙沙声。
是蛇?是毒虫?还是猛兽?越想越让人发慌。
然而事实要更加残酷一些。伴随着一声诡异的笛音,两侧高山上落下无数滚木和箭枝。道路前后亮起火把,因为充足的油料而在细雨中旺盛地燃烧。
三百人?四百人?不,更多,至少有一千人的山林部队将他们团团围住。
丛林勇士们像捕猎的猛兽,抽出了腰间的钢刀。南岛出产的宝刀,士燮曾经从田大郎那里收到过一把当做礼物。那把钢刀削铁如泥,但因为不够美观,被他赏给了家臣。
而现在,士燮看到了一千把钢刀,每一把都不下于他当初收到的那把,切断人体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等到士燮回过神来,同行就剩下了他一个活人。周围都是残肢断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好久不见了,士家府君。说起来,您算是我的长辈。”领头的年轻人将沾满鲜血的钢刀收回鞘中,用雒阳雅音说道。他有着一张让士燮感觉似曾相识的英气面孔。
“你……我记得你叫太……”
“太史慈,字子义。”年轻人点头,“这些都是董贼所委任的乱党,我奉交州父老之命,在此阻挡他们入境。”
士燮这个时候也慢慢缓过神来,明白了眼下的状况。他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交州父老……什么时候外来的曹家也能代表交州父老了?”
太史慈没说话,他就像一个尽职的武将一样立在雨中,一动不动。倒是队伍后面响起了一个略带磁性的男声:“交州人口两百万,我曹家独占三成,怎么就不能代表交州了?”
队伍分开,走上来第二个年轻人。他没有留胡须,也没有束发,所梳的是所谓的孩童发式,一身白衣大敞,面容倒是清秀腼腆。
太史慈行了个礼:“士公,请让我为您引见。这位是曹五公子,曹玉,现住番禺。”
士燮抬起眼:“你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曹家子?倒是让人意外了。”
曹玉轻轻摇头,但并没有作出更多解释只是让人送上纸笔:“还请您上表,保玉为合浦太守。”
士燮拿着笔苦笑:“还有呢?一并说了吧。”
“阿慈是南海太守,劳烦您了。这回就先这两个吧,一次把交州的太守都安排完了,董贼该认为您割据交州了。”
那是我割据吗?明明是你们割据好吧。朝廷的太守有用吗?还不是被截杀在半路上。立不立太守有差别吗?交州还不是从此姓了曹。士燮心中虽然转过无数念头,但半句话不敢说,按照曹家的模板把奏表写好了,按上自己的印信。
曹玉将这份奏表塞进衣袖里,清了清嗓音:“玉第一次见士公,但二兄感激初来时士家的情谊,所以,苍梧郡还是您家的苍梧郡。至于别处,还请不要做让我等为难的事。”他说完这句话,就绕过士燮,命令士兵们收拾尸体,伪造现场。
士燮坐在地上,心底一阵一阵地发冷。他想起同样死在这里的朱儁,所有人都以为是泥石流,但真相,恐怕……
“苍梧郡,你们也拿走吧。”
“什么?”
“老夫有一孙儿,年四岁,聪明伶俐。听说南岛有曹学学堂,我想让他入学。”
曹玉扭头笑了笑:“四岁幼儿,离家在外,不太好吧?”
“曹家一船一船的孤儿往南岛上送,最小的也是四岁上下。别人可以,他怎么就不可以了?”
放弃眼前的侥幸,换一个未来。即便不是后世家喻户晓的名人,士燮也当得上是一个枭雄了。是曹家在交州的部署,没有给他发展壮大的机会。
第117章 夏收了
时值夏六月,烈日当空。天空几乎在白日的照射下褪去蓝色,而在这不可直视的骄阳下,是成片金黄的田野。
“今年的收成如何?”阿生站在青州威海港的小山上,依靠树荫躲避炎热。
前来报告的是昌阳县令太史朗,还没说话他脸上就带了笑。“今年倒是风调雨顺,只要赶在落雨前将夏粮收上来,威海也能有三年存粮了。”
阿生往头上套了一顶草帽遮阳,一边走,一边听太史朗汇报威海的各项数据,同时在心中与图部和谍部的数值进行对比。三处的口供对上,她才会采信。
“威海虽然田少,但水利完善,农具锋利,再加上精耕细作,收成要比别处多两成;今年有几亩田试播南方的稻种和玉米,长势喜人,老臣以为怕是有粟米的两倍以上,只是具体收成如何还要等农收结束后再核算。”
太史朗自称“老臣”?
阿生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由轻笑一声:“您送粮种去平原的时候,可曾见过阿兄?”
太史朗闻言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落后小半步表示恭敬:“……孟德公是一位英雄,但对于小民小吏不如主公体恤。”
阿生默了片刻,然后拍拍太史县令的肩膀:“是我问话不合适,您继续说。我看山民入编的人口增长了两万三千,是怎么一回事?”
“啊,”太史朗擦去额头的汗水,“是去年有黄巾残部逃进了山里,杀了不少人。深山里野人无法,才下山归附。”
阿生的脚步停住了:“莱山中逃入了黄巾,我怎么不曾听说?”
“主人,我方伤亡不足百的战事,由当地自决。不必上报。”后面跟着的秦六提醒道。
“哦,对。那那些黄巾?”
“赶出去了!”太史朗自豪地挺了挺胸,“没让外人进入果林带。橘水、苹芬、香叶三个山民村立了大功,抚恤赏赐也都落实。只是他们想要在村里铺水泥路,这事我做不了主……”
阿生点头:“你写一份申请,我帮你批了。”
太史朗大喜,躬身行礼:“臣替山民谢过主公的恩典。”
“铺路造桥、水渠堤坝,本来就是主政者该做的,算不上恩典。”
太史朗更加高兴。阿生去农收的田地里视察访问的时候,他跑前跑后端茶送水没一刻停歇。
威海虽小,但类似于山民想铺路,或者管事贪鸡蛋之类的小事,也有不少。阿生一直忙碌到夏种结束,才将查漏补缺的工作做完。
她住在威海坞堡,山上绿树遮阴,还有泉水冰块,远比山下凉快。弄得太史朗一有消息就往山上跑,就是为了贪一天的凉快。
“主……主公,不好了,雒阳又发日蚀。”
“主公,我儿才刚举孝廉,怎么当得太守的重任。主公三思啊。”
“主公,孟德公率军出征讨董,向我等借粮,我们是借还是不借?”
“主公……北海国爆发动乱,我们要怎么办?”
一直不动如山的阿生听到最后一句,才有所反应:“北海国?我记得北海国相是……”
“公孙度。”同样是在她这里蹭凉办公的秦六接口。
阿生来了兴趣,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说说。”天太热,她只穿一件单衣,衣袖卷到肩膀上,棉袜踩在凉席上砰砰响。
“公孙度想出兵讨董,北海大族执意不肯,既不出人也不出粮。”秦六说。
“这些人只顾着自保,想让他们出兵,除非给好处,但公孙度又不是个肯妥协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丢了冀州刺史的官职。然后呢?”
秦六翘起嘴角:“北海侯秘密迎来孔融,欲以孔融为北海相。公孙度什么人我们是知道的。他直接围了刘家的娶亲宴,在场的士人二百八十余人,全数被杀。之后各家复仇,在城中和公孙度交战,大火三日不熄。”
人间惨案。
阿生挑眉:“既然是秘密迎立,公孙度怎么会知道孔融的事?又是谁将刘家亲宴的消息透露给公孙度的?”
秦六一摊手:“公孙度与大郎是通家之好,我既然收到消息,自然要帮他一把。”
“你真是越发无赖了。”阿生叹气,埋头到谍部的报告中去翻找,“我这几天忙,你也不提醒我。这么大的事情。”
“我们既然已经在玄菟郡扎根,那公孙度肯定是不能放他回辽东的。若是被他知道老家已经成了我们的抚顺城,到时候还是得干掉他。早晚都要死的,不如死得有点价值。”
阿生翻到了北海事变的报告书,上面写得更详细些,公孙度死于战乱,北海大族也损失惨重,尤其是刘氏,几乎被灭了满门。倒是孔融机灵,及时跑了,捡回一条命。
“你说的价值是?”
“从前北海多士族,犹如荆棘遍地;如今就像荆棘丛刚刚遭遇大火,简单清扫就可以入住了。”
“北海啊……”阿生沉吟。
“北海是大儒郑玄的故乡,他在交州替主公修书多年,难道一点都不想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