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可知罪了?”
太后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福姐儿垂头拜在地上:“贱妾知罪,太后,贱妾再不敢了。”
她如此自称,本是极理所应当的,听在赵誉耳中,却不知为何,有些不大自在。
太后知道赵誉已是用足了耐心在缓和关系,自己是他生母,如何不知他脾性?他肯叫她把苏氏拉到这里来,已是瞧在孝义上退让了,想他还是肯念着母子之情,心里的气也消了几分。所以才肯递台阶给福姐儿。
福姐儿也颇乖觉,把错都拉到自己身上,没半点怨言。
旧时她看戏,也知道皇上有错,是不能受罚的,都是旁边服侍的人代为受过。自己这回虽算是吃了些亏,不过瞧赵誉的样子,是有些懊恼的。这就够了。
太后面色瞧似好了不少。抬一抬手,轻飘飘地道:“起来吧。”
福姐儿又垂头叩首,谢过太后方起身了。
赵誉在太后身侧坐了,瞥一眼福姐儿示意她上前斟茶。
福姐儿小步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倒了杯茶奉在太后手里。
太后瞭了赵誉一眼,见他目光恳挚,知他不想自己为难这苏氏,叹了声将茶接了,吩咐窦嬷嬷道:“给你们贵人上些药。”
窦嬷嬷笑着应了,上前请了福姐儿:“贵人,随奴婢来吧。”
福姐儿道了谢,随她走到门前。
听得里头太后沉沉的声音:“皇上,您一世英明,万万不能叫此女毁了……”
福姐儿嘴边勾起个几不可察的轻笑。
凭她便能毁了赵誉的清名?她又做错什么了?
帝王心性,不过是一时爱怜。旧年,赵誉待旁人也是这样的吧?端看那齐嫔与他调笑的样子,亲昵无间……
想及他也曾拥住旁人亲吻……福姐儿垂了垂眼,却牵动嘴角的伤痛起来了。
赵誉抿了口茶,瞧外面太色已黑沉下来了。
“母后,几位大臣还在御书房候着,朕得走了。”
太后顿了顿,那些劝慰的话就没有说。
赵誉站起身来,道:“苏氏……”
太后摆了摆手:“皇上,去吧。”
赵誉点点头,跨步离开了凤凰台。
春夜风凉,廊下,宫人们齐齐躬身恭送圣驾。赵誉到底心中牵挂,侧眸朝福姐儿去的方向看了看。
也只是看了看。
难道他还能不顾那些正事,去寻了她,抱在怀里去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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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皇宫北门大开,赵誉的御驾到了门前。
他身穿九龙云海明黄袍服,头戴金冠,从车驾中被扶了下来。面色含霜如冬日冰雪,沉沉威严不可直视。
这一瞬的他,已完全抛却了在南苑的柔情蜜意。冷酷,沉稳,威严,这才是众人所熟悉的天子。
赵誉一面走,一面听御前秉笔回奏这两日的事。
“林将军回京复命途中,接南边快报,红毛鬼联合东倭又袭了南湾,一面上书奏请圣命,一面命其长子带了五千将士南抗。今日折子才递到京城。”
赵誉嘴角含笑,冷冷地道:“林玉成在南边声望早盖过朕,又抗敌有功,这回名正言顺留了长子在南,保存精锐,率老弱残兵回归朝廷。朕不单得厚赏,还得忌惮他的后着,朕这个皇帝,确是再窝囊不过了。”
说着,到了御书房前。几个大臣跪地候着,行了礼,随赵誉走入里面,奏折高高堆在案上。
一个老臣道:“这回剿匪,有些难度,一来那边山势复杂,二来其中多有村民亲眷,前番官兵剿匪,那些匪盗有村民掩护报信,逃窜一空。待朝廷的人走了,又重新占山劫道,京师八门的兵力动不得,京中能抽调的将领有限,若要打持久战,只怕消耗不起。”
赵誉抿了抿嘴唇,面容在灯下亦不见几分暖意。眸色深黯,薄唇微启:“承恩伯府苏煜扬闲散多年,此番剿匪,命其为统帅,领五百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奉上。又提前发……
明天中午十二点,我定时一般是定在这个时候,然后一般会提前点。大家十二点十分左右来准有了。前两天有点情况,实在是很抱歉。
苏冷秦林……一个一个瓦解,赵誉就快无人能掣肘于他了。
下一章进入第三卷 “暖阳”了。福姐儿快晋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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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晨光15
那大臣怔了下, 待想起了赵誉所提的人是谁来, 不由晃了晃脑袋:“皇上,那苏……苏煜扬,是个文人, 怎适合领兵?”
赵誉笑笑:“此人文武双全, 旧年朕在外立府时与他打过交道。后凭一手丹青诗文声名鹊起。统帅是否骁勇善战并无关系, 此人熟读兵法, 阳韵关剿匪, 非智取不能胜。朕这些年关注过此人, 在户部做闲差,虽无大功,却也从没出过纰漏。头脑聪明, 是个良才, 可试一试。”
那大臣嘴唇嗫喏半天,忽而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皇上?这苏煜扬,可是新晋了贵人的苏氏之父?”
赵誉坐在御案后头,手里捧了本奏折,目光并不朝那人看去,语气却寒了几分。“你想说什么?”
那大臣浑身一悚, 躬身道:“不,不,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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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姐儿刚擦了药,穿了件薄衫子卧在床上。
曼瑶一面收拾药瓶, 一面红着眼道:“太后可真狠心,对贵人下这样的狠手。皇上也是……竟容得旁人这样待贵人。”
屋中只他们两个,说话就没了顾忌,福姐儿笑着抚了抚脸颊:“这算什么?别说是太后叫打,就是宫里头任何一个位份比我高的,都能随便处置我。规矩礼法摆在这儿,再不甘愿又能如何?”
曼瑶看她笑得牵痛了嘴角,捂住嘴唇“嘶“了一声,心里疼得不行,扶着她胳膊道:“贵人快别多说话,瞧伤口又裂开了。”
福姐儿摆了摆手:“这不算什么。小时候我还和村里的小男孩打过架呢。镇日到处跑也总是磕伤碰伤的,过两天就好了。”
曼瑶知道她故作轻松安慰自己,强忍住眼泪,“要是太太瞧见了贵人这般模样,不知要有多心疼呢。”
福姐儿心思就被引到之前那个梦中去了,国子监祭酒、秦家,记忆里她娘并不是望族小姐,若是官门之后,怎会给苏煜扬做了外室?
福姐儿瞥一眼外头敞开的殿门,低声道:“曼瑶,你去将门关了。”
曼瑶知道这是有话要说,神色郑重了几分。
福姐儿待她回来,从帐子里伸出手握住她,“曼瑶,你可知我娘亲的来历?”
秦氏去时,她才五岁,旧年记忆太过模糊了,对经过的一些事情理解得也不够,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是苏家嫌弃娘亲的出身,所以不愿赢她进门。今日听赵誉说及旧时,提及了一个秦家,她心里就漾出了许多不能解的疑团。
曼瑶当年也只是个孩子,又是个粗使跑腿的,秦氏的事她也只是一知半解:“都说太太举止言行像大家千金,奴婢也不太懂,现在想来,确实不太寻常,太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和三爷琴瑟和鸣,很有话说。还常常一块儿联对,吟诗……可具体的来历,奴婢就不大清楚了。贵人缘何突然问起旧事?可是有人说起了太太?”
福姐儿又觉有些可笑,那梦多半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吧?苏冷秦林四大家当年风光无限,后来秦氏获罪,抄家灭族,她从旁人口中提及旧年事,永和元年的冬天,秦家就犯了事,她是永和二年夏季出生的,若娘亲出自这个秦家,应是早已依律没人奴籍,被发配了苦寒之地,又怎可能生育了她?
曼瑶握住她的手,柔声劝道:“贵人是不是想太太了?曼瑶这条命是太太给的,曼瑶也时常念着太太。太太从前最在意的就是三爷跟贵人您,您跟三爷过得好,太太才能安心呢。”
福姐儿靠在她温软的身子上,眼泪淌了下来。
“曼瑶,除了孙嬷嬷,就是你待我最好了。我在这宫里也不知能不能安好的过下去,只盼着你不要被我连累了……”
曼瑶笑道:“贵人说什么呢?皇上看重贵人,又有皇后娘娘给贵人撑腰,日子岂会过得不好?今天这种事,以后必不会有了……”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敢确定,声音到最后无力地虚了几分。两人都知道,今日这种事将来还是无法避免的。这深宫里一级一级的位份,就是一重一重的山峦,皇上再如何宠爱她,也不可能时时陪在她身边。况且,他对她的怜爱又怎比得过他心里的谋算呢?他要后宫平安,他要势力平衡,怎么可能真的偏向于她,而冷待了旁人呢?
福姐儿揪着曼瑶的衣裳,低低地啜泣着,孩子似的哭道:“我不喜欢他碰我……想到他有那么多女人,我……我难受极了……”
曼瑶苦涩地笑道:“贵人说什么呢?那是皇上啊!真龙天子,万民所仰,哪个皇上后宫会只有一个人呢?”话是这么说,心底却是心疼的。换做是她,心上人在她面前与旁人亲热,自己又会是什么心情呢?
福姐儿揉了揉眼睛,长叹了一声:“我明白的……我不仅不能拒绝,还一直都主动……得让他喜欢我,离不开我……”
曼瑶轻轻叹了声,伸手抚了抚她肩膀:“贵人睡吧,快快养好了伤,过几天皇上来了,贵人得漂漂亮亮的见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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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煜扬奉召入宫,已在御书房耽了一个时辰。
苏煜扬比赵誉年长五岁,赵誉在宜王府的时候,两人还有些交情。转眼赵誉登位,苏家成了功臣,苏煜扬的妹妹苏璇被册立为中宫,如今苏煜扬的女儿又进宫成了贵人,关系说起来有些尴尬。
苏煜扬垂头领了命,说完剿匪事宜,宫人进来换了茶。
赵誉换了个轻松些的口吻,道:“朕记得爱卿喜饮这金骏眉,没错吧?”
苏煜扬感激地站起身,便要伏跪下去叩谢,赵誉摆了摆手:“不必拘礼。”
苏煜扬拘束地坐了,端起茶碗饮了一口,赞道:“口感甘醇,乃是上品。”
赵誉笑着摇了摇头,知道如今君臣之别,是不可能再把臂言欢的了,身体后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地道:“爱卿这趟北上,恐月余不能回京了。朕放你两日假,好生安顿一下家中。”
见苏煜扬又要起身谢恩,赵誉蹙了蹙眉头,道:“苏贵人下月生辰,爱卿不在京中,若想一见,朕可安排……”
苏煜扬跪了下去。
伏地叩首,缓缓道:“微臣惶恐。”
赵誉抿住嘴唇。看那俊如朗月般的男人伏跪地上,垂目沉声道:“小女自幼送往乡野,长于奴婢之手,顽劣愚钝,今侍奉御前,微臣每每想到,便忧心难眠,惶恐不已。蒙皇上不弃,多有眷顾,微臣已感激至极,不敢多生妄念。六品贵人非要事不得传见家眷,唯今不过小小生辰,微臣岂敢僭越?”
小小生辰……
赵誉眸光寒凉,想到那人儿被掌嘴后伏在自己怀中的模样。
他亦有女儿,从小到大,哪年生辰不是穷奢极侈大肆操办?
可换在苏煜扬口中,她却是那样微不足道,那样卑若尘埃。
赵誉心里不知如何,有些不是滋味。
他的女人,哪怕出身再如何卑微,也是他的人。何时轮到给旁人轻贱?
赵誉沉着脸没有说话。
苏煜扬久久跪于阶前,不叫起,他不敢起。
赵誉默了片刻,扬了扬手:“爱卿跪安吧。”
苏煜扬口称“万岁”,躬身退了出去。
外头不知何时飘了大雨。随侍上前替苏煜扬遮了伞盖,“三爷,没什么事儿吧?皇上怎把您拘了一个多时辰?”
苏煜扬沉默着。
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他何尝不想见一见亲骨肉,何尝不想送她些小玩意儿讨她欢心?可他不能!
进了宫,便是一辈子的桎梏。行差踏错一步,就递了把柄给人,要被人说嘴一辈子。
回到承恩伯府,天已黑了,王氏焦心候了一天,一家人都聚在福寿堂,承恩伯苏瀚海叹了口气:“不过是吩咐几句剿匪计策,不必如此忧心。”
苏老夫人抿唇不语,王氏抹了抹眼睛道:“父亲,煜扬从没试过领兵,媳妇儿听闻那边势头很乱的,多少经验丰富的将领前去都是无功而返,这回皇上突然点了个文臣做统领,能不能胜暂不提,只怕他那绵柔性子,在兵营里给那些大老粗欺负。”
林氏笑道:“弟妹素来是刀子嘴豆腐心,这是老三不在,才见你关心他两句。不过弟妹你别急,这回做副将的是齐小将军手下刚提上来的副统领,他跟随齐将军父子征战多年,是有经验的。”
王氏攥了攥手里的帕子,忧心道:“我就是担心这个。齐小将军的妹子齐嫔,比咱们福姐儿品阶还高一级,她兄长又素有功绩,如今却把他手里得力的人调用到三爷麾下,他会不会多想?再者军中那些人都是各有山头的,我只怕三爷到时孤立无援,苦水只能自己咽。”
就听外头含笑的声音传进来:“我哪有你说得那样没用?”
苏煜扬笑着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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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玉屏和齐嫔前来探望福姐儿,这两天福姐儿躲在春宜轩,一直不曾出门。太后将她晨昏定省免了,众人不免猜测良多。
福姐儿受罚的事只限于凤凰台上下知道,消息被紧紧锁住,其他人无从知晓。齐嫔便邀了郑玉屏一块儿去探望,彩衣笑着推说福姐儿染了风寒不宜见客,齐嫔笑道:“都是自家姐妹一般,谁会在意这个?今儿不见妹妹我是如何不能安心的,你且让开,我自个儿和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