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影后一点就透,哪怕全身湿哒哒,也是跑地别谁都快,到了里面没一会儿就拿了一个粉色巴掌大的盒子出来。
池至非把自己女儿手牵着,眼见着的速度把池欢安哄下来。
池欢整个气都喘不过来,这本是高原地区,一通打砸,可想而知的形神崩溃,池至非一下握住她手腕,牵着她到一块没被祸及到沙发上坐下,手腕上突然冰冰凉凉的一个东西。
她低头看,只见一只粉色的上面画着卡通公主图案的塑料手镯套在自己腕上,中间还有一朵活灵活现的塑料太阳花。
“我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在街边玩具店看到这个东西,吵着要买,爸爸嫌弃它太劣质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被别的小朋友买走,你是个不爱哭的人,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地上哭了好久,爸爸愧疚,嘴上一直没说,但这次在成都看到这个镯子,立即就想起来以前的事,想着,一定买下来送给你。以前是爸爸对你关心不够,现在原谅我好吗?”
房间里很安静。
其他两个外人不敢插话,恨不得呼吸都尽量停止。
那对父女相安无事促膝而坐,池至非言语慈爱,努力安抚着她。
池欢呼吸稍微平缓了些,她定定看着手腕上的粉色镯子,这太普通了,比之前她收到的许许多多礼貌低廉劣质一万倍,就是个塑料,有着鲜艳颜色的塑料,她盯着那朵凸起的塑料太阳花看,一边看一边笑。
她手指尖上还滴着血。
他就送了她这个礼物。
池欢生气,气地眼前发黑,笑着笑着笑不出来,“唉......”她忽然叹气一声,“不如高反让我死了好了。”
接着把镯子狠狠从腕上撸下来,因为是小孩子的尺寸,她粗暴的动作几乎给她自己的手撸了一层皮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连怒问三声为什么,像疯了一样的尖声。
“池董......”那个宋影后和韩宗林全部懵逼了,两人几乎不敢靠近。
池至非眼睛睁大,双手往下,像劝犯人放下枪一样的手势,“女儿,不要激动,有事好好说。”
池欢泪流满面,她不想说话,一是高反严重没力气,二是真的没有话再对眼前这个她叫父亲的人说了,但奇怪的是,她的嘴巴莫名其妙蹦出声音,不受自我控制地,那么绝望的声音。
“为什么给我装定位器?为什么每件首饰都装?连我童年里的东西你都装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我还是六岁那个事事都信任你的小家伙?你以为我事事都信任你的时候,你却根本没好好关怀我,你把我放在家里,放在母亲身边,你在我失去母亲精神不稳定的时候依然把我放在家里,我不需要你我开始能独立你娶一个你的得力下属过来监视我......”
池欢还想说什么,她难得有机会对自己父亲说这么一长串的话,她其实有很多的倾诉愿望,哪怕现在对方的脸色并不好看,但至少是完完全全有在听她说话,就在这时,房间里却突然传来一声可笑的动静。
“池董......”一个喝得醉醺醺得年轻男人衣衫不整扶着墙壁出来。
“滚进去!”池至非如被踩着尾巴的狮子,勃然大怒,整张脸都涨成紫红色。
宋影后整个神色尴尬,眼神躲闪不敢看池欢。
韩宗林心说,完了。
“池董......”那个男人被吼着,虽然神志不清,但凭本能地往回撤,踉踉跄跄慌乱中摔倒在地上,露出松垮浴袍下不着一物的凌乱痕迹身体......
屋子里一片混乱。
其他人帮忙收拾着。
池欢大声抽泣。
她觉得三观都被颠覆了。
她其实没有细想这个男人在自己父亲房里是干什么的,就在其他人惊慌失措的表情中无地自容。
“你让我,看不见生活中的一点点光明。”她憎恶地说完这句,没命地奔跑出去。
九龙县城属于藏区,但也不仅有藏族这一族,多民族混杂,经济落后,街小而紧凑,十分钟就能逛完整个县城。
壮就壮在境内几处绝美湖泊与两三处高山雪景,风景如画。
池欢跑出宾馆,没想过往哪里去,反正她这个时候也没有多余缝隙思考,眼前只有飞快往后掠过去的街道景物,这一刻她甚至超然的想,短跑飞人也不过如此,真就如脚下生风,身体如燕,几秒钟就飞出了县城,并且身后无一人追上来。
其实正确来说不准确,身后的确有围观她的人,大概都是当地群众。
她叹一口气,在奔跑的途中,觉得幸好,没有熟人看见她这样子。
她在手机里记下那座最安静的湖泊的名字,大概就是眼前这湖,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让这里成为她的解脱之地。
池欢不是悲观的人,她真不是,否则,在很小的时候就和生病的母亲一起走了。
她努力的活着,尽量不去想悲观的事,自然也不会想着什么死啊生的,但这次来九龙,她真的控制不住的想着,这一趟就不回去了,回去太痛苦了,所以在跑地时候违背以前的自己想了很多关于死的事情。
“池欢——”
像高速飞驰中突然踩了一下刹车,她有一瞬间的清醒,被那一声清透又年轻的男声惊醒。
但只是一瞬的时间。
她又一次踩油门急速冲刺。
“池欢!”那道声音竟然追近了。
仿佛在她耳边。
池欢这么想的时候事情却已经是发生了。
那道声音的主人真的就捉住了她,两人由于巨大的惯性,像一支合体的箭一样射了出去。
滚了几圈,不知何种地表情况,池欢后腰被硌了一下,有些微微痛,更多的身体则被一个温热的人体全然包住了。
是一个活生生的少年。
原来他才这么小,一十七八岁,眉眼锋利,眸光像她刚才看见的那美丽清澈的湖泊水一样,幽幽平静荡着,只是哗一声,她这颗烂石头打烂了他的平静。
“池欢!”他压着她在地上,那神情仿佛要一巴掌把她拍醒,着急地样子。
池欢有点不好意思,她何曾这么脆弱过,神智恢复了好久,仿佛才终于从天外飞进了身体里,第一句就是:“寇......羽?”
实际却十无声地,只有上下两片唇动了一下。
好在他听懂了,劫后余生地先吐了一口气,藏区的冬日清晨,他英俊的面容前因此升起一团白雾,似真似假,似梦似仙。
池欢莫名其妙地发抖着哑声哽咽。好怕他离开。
“深呼吸,别紧张。”他看她一眼,然后卸下背后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氧气瓶,覆盖住她口鼻。
她朦胧的泪眼得以渐渐清晰。
是真的寇羽。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她觉得不可思议。
她目光描述着他面部每一毫的轮廓与细节,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背后是湛蓝的天,寇羽望着她眼睛,“我参加了一个登山活动。”
“这么巧?”池欢不可思议低声。
“是啊,”寇羽垂下目光,完全注视着她眼睛,“这么巧。”
作者有话要说:七更
第26章 八更
“我刚才看见一个湖泊。特别美。”池欢在他腿上躺着,有气无声地说。
寇羽抬眸看广场前的那个臭水沟,面无表情地说,“幻觉。”
大概真是幻觉。
哪有这么巧的事,她在网上看到一个绝美的湖泊,然后突然就出现在眼前?
“你把我从死神手里拉出来了。”她刚才差点就跳下去了,现在高反爆发,从身体到心灵,躺在人家腿上动也不能动,想到前一段日子还和他老死不相往来,这会儿场景实在讽刺,池欢就艰难失笑,真心地,“谢谢你。”
寇羽没回声。
池欢闭上眼,她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眼皮一沾就昏天地暗了。
此时天色方彻底大亮,小小高原上的县城兵荒马乱。
池至非找不着女儿,以为她出了城,沿着小城中心的那条街走到底,会上省道,那是一条沿着奔腾河流行走的高速公路,前往甘孜,前往成都,前往一个他可能再也找不着她的地方。
他马上派人从成都那边寻下来,然后把九龙县城翻过来摸一遍。
当时天夜已黑,这座不大的小县城街上的人都听闻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走丢的事,当地人被问及时劝对方人马往山上去,很多游客曾孤身进入景区而下落不明,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只恨那个镯子被她扔碎,否则定位器不会骗人。
街上慌慌乱乱。
然终究是别人家女儿失踪,当地人口传两句,日子照过。只不过入夜的今夜九龙县城,处处冷肃,仿佛处于悬疑电影里暴风雪困于山庄之中的一幕。
这是一家条件尚可的宾馆。
软包的欧式大床,白色的墙面,和白色柔软的床铺。
安安静静的几乎听不到外头一丝声响的被遮光窗帘拉起来的静逸黑暗空间。
和厚重窗帘缝隙间窗前站着的一个男人。
黑色的暗影和街头微弱无比从缝隙里投出来的光,打在他笔挺的鼻梁上,深邃的眼睛静默无声,观察着街头一举一动。
不知道对不对,把她藏起来。
在这个问题没得到回答时,寇羽先这么做了。
“嘶。”床上传来动静。
紧接着黑暗中就响起他声音和随之而起的灯光开启声,“醒了?”
她满手的伤痕,入眠时,寇羽给她清理了手上的伤口,全是木屑扎在肉里。
现在在床上坐着,无论两只手动作都痛地无比。
她眉头紧皱,面无血色,双手摊开看着,眼神仿佛魂游天外。
“你受伤了。”寇羽帮她总结。
“是......”她顺应的应声。
脆弱无比。
寇羽其实不愿相信但事实就是,眼前的人的确是从前意气风发看起来甚至有点趾高气扬的池欢。
她的马尾辫不再活灵活现,她一双矜傲的眼神失去光泽。
她甚至不再讨厌他。
也不问他从哪里来,他为什么来到这里,和两个人之后该何去何从。
“已经上过药了。”他神色幽静,淡定如常地走过去。
在床边的椅子里坐下。
面前有一个小圆几,上面摆满了她睡着后,他匆匆出去买的食物,因为担心她中途醒,可能会发生点什么,他用时紧张,买的也就匆忙,品种虽多却杂,不过好在是热的。
“吃点东西。”他把筷子掰开递给她。
池欢愣愣看着他。
再一次确认,不是做梦。
真实无比的寇羽坐在床边沙发里,深邃的黑眸直直迎着她视线。
池欢注意到他把外衣脱了,黑色工装裤和灰色抓绒上衣,露出修长的天鹅颈以及头肩比例极完美的画报一样的一张脸。
他神色幽静,像那片美丽的湖。
池欢冷笑了一声,不明所以。
“吃点吧。”看得出她不想说话,寇羽没有为难她,她为什么会在高原地区不要命的奔跑,发生何事了,有什么需要帮忙,这些都不必问,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他把食物摆放出来,又推了桌子紧挨着她床,亲自把筷子放进她手心。
房里声音细微,可能是临着大街的房间,楼下隐隐约约的传来小镇冬日晚间的寂寥声,偶尔的车鸣。
人是很奇怪的物种,明明吃不下,但听着窗外那些声音就想着自己还是在人间,不吃你要去干什么呢?
何况他这么热情。
奈何他的热情抵不过她的废物,连筷子都拿不起来,满手的伤痕,那些饺子在碟子里东倒西歪,像在溜冰。
“我来。”随着一声我来。
池欢手中的筷子被拿走,接着,在自己手上使唤失败的工具,在他漂亮强劲的手指间,灵活的夹起一只白胖胖的水饺,散发着肉香凑到她唇下,只需轻轻张开嘴,轻而易举吃掉。
可惜池欢咬了一口,随即眉头大皱,“这什么......”
“藏香猪肉包。”
“腥。”
寇羽几乎半秒没犹豫拿空碗凑到她嘴边。
池欢把咬散开的像内地蒸饺一样的包子吐到碗里。
寇羽把碗放回桌上,“自己想吃什么自己点。”
“那个锅盖一样的饼。”
“这就叫锅盔。”寇羽把饼撕成小块,放碟中,端给她自己拿着吃。
池欢没吃两口,又吃不下了。
寇羽硬给她塞了两口,才作罢。
他把她剩下的那些没动的东西全吃完,两人这顿晚餐就算打发了。
时间才八点钟,外面天色却昏天地暗,像世界末日。
池欢看着他在床边和房间里来回走动,清理走垃圾,忽然全身无力,想一死的心汹涌而至。
她面色因而变得极暗,甚至有点阴,就这么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下半身在被窝里,面白瞳仁黑。
“你不是跟队友登山吗?”她讽刺地望着他。
他扎紧垃圾袋口的手微微停顿,背对着她,“遇见你我怎么跟他们一队。”
声音冷淡,语气无起伏。
和他往常一摸一样。
池欢看着他如太平洋一般的宽肩,一时越加疯狂,“故意留下来看我笑话对吧”
“想多了。”他回敬,“同学一场。”
“是彼此上过床的同学。”她情绪接近崩溃,因为他嘴巴里的同学一场,“带着你手中的垃圾一起走吧,离开我的视线。”
半秒都不想再见他。
他那么优秀的人,有那样一双宽阔肩膀和给人安全感背影的好看男生,在听了她的逐客令后,竟然真的半秒没停留,打开门头也不回出了房间。
“呜——”她发出了连自己都觉难听的闷哭声。
眼前忽然什么都消失,雾蒙蒙如入水帘洞。
白色,白光,白茫茫,不知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