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想要脱离恭王府,没有半点机会。可是见到叶芷清直接放弃,心里却没有来的生出一股愤怒。
这股愤怒在触及到周恭那冷酷的眼神时达到了顶峰。
“……恭王妃,和离是你自己的意愿吗?”主审官此时恰好道。
恭王妃听到时,愣住了。
这是她自己的意愿吗?
如果是以前的话,她绝对毫不犹豫的承认,这就是她的意愿。
可现在,这份承认却有千钧重。
是她的想法吗?
恭王妃缓缓抬起头,她见到前方叶芷清正在冷眼看着她。
那清亮的眼神把她照的无处遁形。
她之所以请旨和离真的只是因为哥哥?不……她是为了她自己。只是她一直都不愿意承认罢了,所以用哥哥来当借口。
“恭王妃?”
“是!”恭王妃盯着叶芷清的眼睛道,“是我自己想要和离。我已经受够了被关在牢笼里的日子,我要与恭王和离。”
上方,叶芷清听到她这回答后,终于笑了。
“主审官大人,”叶芷清开腔道,“婚姻之事不可强求。恭王妃想要和离,就代表他们夫妻的情谊已尽,强行挽留,也只会让这一对佳偶变怨偶。若是让昔日的夫妻反目成仇,那可就本末倒置了。”
“叶大人,先帝旨意难道你要违抗?”此时圣昭太后开口道。她语调不阴不阳,但显然情绪不太好。
“回禀太后,”叶芷清朝着上面弯腰道,“这和离一事,既然已经成了案子,那一切就得按照大周律来,不能以个人的意志改变。若是一切都按照先帝旨意来的话,那今日完全没有廷审的必要了。”
圣昭太后语气一凝,脸色大变:“那按照你的意思是,圣人的金口玉言也都改变是吗?”
“太后,”主审官此时也开口道,“微臣以为叶大人说的对,若是所有的案子都以圣人都意志结束,那今日的廷审也就十分可笑了。同时,大周律法又以什么来让人信服?”
“微臣附议。”杨道应和风清一同站起来道。
两位太后被他们这一番表态给气得浑身发抖。
说什么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这是在削皇室的话语权。连圣人的金口玉言都能改变,那她们的懿旨以后还会有谁去听?
可偏偏眼下她们反驳不得,不然等一下她们面对的就不只是两位辅政大臣了。
圣端太后咬紧了牙关,道:“继续廷审吧。”
“遵旨。”主审官应完,又侧回了身,对叶芷清道:“按照大周律来说,和离必须得要有放妻书才行。”
“如果恭王会写放妻书的话,那就不会有今天这个案子了。”叶芷清道,“正是因为双方里的其中一方无法继续和对方过日子,所以才要请旨和离。这一点在律法上没有完善,是掌管刑法的人的失误。”
这一箭扫射的有些远了,不过主审官却陷入了沉思。
叶芷清继续道:“婚姻是夫妻两人之间的事,其中滋味,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我们外人都无法知道。但是若其中一方已经无法忍受到和离的地步,甚至因为这件事而要案审,那就代表这段婚姻已经裂开了。强行让两个无法生活在一起的人继续生活,这只会造成更大的悲剧。非常不凑巧的是,据我所知,恭王妃因为此事,恰好有自勠倾向。”
“什么!”崔义之惊得站了起来,他先是难以置信的看着妹妹,但接着脸上很快浮现出惭愧之色。
至于其他人,表情没有这么丰富,不过意外却也都写在脸上。
至于恭王妃本人,她见叶芷清一脸笃定的样子,不知为何,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
“或许诸位以为,不守妇道的女子,就算是自勠也是活该是罪有应得。但是吧,人心情非常的复杂,当一个人有了自勠倾向之后,谁又知道她会走上什么样的绝路。
俗话说得好,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是一个有手有脚有脑子还活生生的人呢。她会不会买通下人给恭王下毒,然后两人死在一起?又或者是再做一些其他疯狂的事情,反正她自己也没有了活下去的意愿,拉着别人陪葬,似乎也并不过分。
只是这样子的话,因为一段不幸的婚姻,最后导致的是两条性命乃至是更多的人命。与其这样,下官以为,还不如在悲剧发生之前,让他们和离。”叶芷清道。
主审官皱眉:“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并没有。”叶芷清说着,从自己带来东西里,取出厚厚一叠文信来,“这是刑部的一些案中,时间只是近两年,但是却有两百多宗杀夫自尽案。
这里面的妇人无一是过得十分绝望,最后死的时候拉着周围的人垫背。这仅仅是近两年的时间,若是按照二十年来算的话,那肯定要翻十倍倍不止。同时这还只是在京城,至于其他的地方肯定更多。
大量的人口死亡,这导致的问题会更大。相反的,若是这些妇人能够早一点得到解放的话,她们肚子里说不定已经怀了孩子。这些孩子就算一半是男儿,二十年后,也算能凑齐一支军队保家卫国。和离确实有弊端,但是我们不应该只看着这一点坏处,就无视那些更好的地方。”
这些,其实是叶芷清有些夸大了。但是和离有利于人口增长,这是不争的事实。
这个时代,因为战争损失的人口不少,特别是西部地方,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人口少的原因,而无法发展。
主审官没有说话,他把这些卷宗全部拿了过来,又有小太监抱了一些区分给其他人。
一时之间,大殿之上,只有翻卷宗的声音。
下方,周恭见情况对自己不利,正要开口,却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寒。
原来恭王妃不知什么时候靠近了他,手指甲正按在他的手背上。
“和离成功不成功我都尽力了。”恭王妃淡笑道,“我早就知道,王爷你不想放过我。没关系,就算今天失败了,我明天还会继续。若是一点希望都没有,我确实不介意让你再痛苦一点。”
周恭表情阴沉,“你以为就凭着这个,就能威胁得了我?”
“你知道你的库房里还有多少银子吗?”恭王妃低声笑道,“怕是一百两都不够,成天也就只能是靠着内务府过活。但是我不一样,当初我带来的嫁妆,到现在都还好好的封存着。你说有了金钱的趋势,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是愿意听你的话还是听我的?”
周恭眼神一变,眼底又多了三分冷意。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你不过是一个只能成天躺在床上的人,真要斗起来的话,你以为你能斗得过我?”
此时此刻恭王妃眼神十分的可怕,虽然她的眼睛是在笑着的,但却十分渗人。
她也想清楚了,既然走到了这步,不全力一搏,谁知道下次机会又在哪呢。
“究竟想要怎么样?你自己看着办吧。”恭王妃说着,又重新远离了他。
周恭还在惊魂未定,而上面主审官他们却已经把卷宗大概的看了一遍。
主审官此时有些矛盾,和离其实并不成法,律法里也就只写了几句。很显然眼下这种情况,律法中并没有明确的规定,想要判定也非常的难。
“叶大人你说的话有一定道理。”主审官道,“不过按照大周律法,需要放妻书才能和离,这点不容更改。”
他要守卫的是律法的威严。
“但是律法上面所写的情况并不符合当下,”叶芷清据理力争,“律法也不见得是面面俱到的,如果一切按照律法来的话,那岂不是会造成很多错案。”
“那这么说,叶大人你是在质疑大周律了?”主审官阴冷的眼睛盯着叶芷清道。
叶芷清大概明白,在这么一位老人的心中,律法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自己刚刚那一句话十有八九是激怒了他。
但是,就算是21世纪,无论中外,都没有完全健全的法律,更别说在这个时代。
“我不是在质疑,而且在提出疑惑。”叶芷清道,“大人,您在新部也已经待了这么多年了,难道所有的案子都能够找到匹配的法律吗?可据我所知,在你没有上任之前有不少案子,都是刑部的大人们通过人理判断的。眼下这个案子也非常特殊,大人您难道宁愿造成更大的悲剧,也都不愿意去完善律法吗?”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歪着脖子的恭王突然开口。
“我同意和离!”
叶芷清当即扫了他一眼。
“我愿意写放妻书。”周恭看着叶芷清,眼神带了些许的胜利,“我同意和崔氏和离。”
他这么一松口,就这件案子而言,那很多事情也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既然你同意和离,那这件案子就这么定了。”主审官当即开口,快刀斩乱麻,把这件事情给定了性。
叶芷清笑了笑,没有发言。
主审官这样,分明是不想她再继续多说。
不过今天她说的也确实有些多,也是不能再继续开口了。太过激进,捅的篓子会很大,有很多事,还是得慢慢来。
周礼一松口,其他人就算再有想法,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两宫太后带着圣人怒气冲冲的离开,接着杨道应和风清也走了,临走时,杨道应深深地看了一眼叶芷清。
一刻钟后,叶芷清先行离开,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一出来,看到周恭在前面等着。看样子是特意在这里等她。
“恭喜你啊,”周恭歪着脖子道,“没有想到几年不见,你竟然能够死里逃生,还变成了王妃。我早就应该想到的,当初我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应该是你在捣鬼吧。”
叶芷清神色不变,“微臣并不知道王爷你在说什么。不过这里不是我们久待的地方,王爷还是尽快离开比较好。”
“本王在这里难道还要经过别人的同意?”周恭暴怒道。
第115章
叶芷清不想同他多说废话,失势的人,连别人同他虚与委蛇的资格都没。
“那恭王你慢慢欣赏,我先去忙了。”
“你给我站住。”她漫不经心的态度刺激到了周恭,他大声呵斥着,企图让叶芷清害怕,但是叶芷清却连一个眼风都没给他,继续往台阶下走去。
还没走几步,叶芷清突然听到后面传来哐当声响。她不由回首一看,却见周恭正从台阶上连人带着滚到了她的面前。
周恭惨叫出声,整个人蜷缩在地上,表情痛苦不已,旁边侍卫见了,忙过来搀扶他,“王爷您没事吧?”
“混账,还不快扶我起来!”周恭怒骂道,“本王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你们都得给我人头落地。”
他这话表面在骂侍卫,但是眼睛却一直死死盯着叶芷清。
无视他的眼神,叶芷清转身继续走自己的。
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周恭随便一摁就会死掉的蚂蚁了,这些威胁的话对她来说,并没什么作用。
不过被放弃了这么几年,周恭的性子竟然半点都没变,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
廷审核完毕,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需要叶芷清插手了。她略微有些可惜的是,周恭松了口,这桩案子没法光明正大的讼赢。
如果赢了,离婚法什么的,不说能立即施行,但好歹也能有相当大的推动作用。
可惜了啊。
出宫后,叶芷清去了刑部衙门。
主审官正在整理卷宗,一见她来,他也没什么动作,直接无视掉了她。
叶芷清也不生气,她笑眯眯问:“大人,接下来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若是没有的话,我就先回去休息休息了。”
“没有,你快走吧。”这赶人的语气,恨不得叶芷清立即消失。
“大人好像对我很不喜。”叶芷清没有立即就走,“是因为之前廷审的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大人您其实是觉得我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吧,不然的话,按照您骄傲的性格,应该不至于这样。”
主审官将头从卷宗里抬出,冷冷看着面前的女子道:“会几句歪理,就把自己当做是正义?我绝对不会允许有人亵渎律法的威严。”
“所以我现在非常庆幸,幸好您已经快六十岁了,而不是二十岁。不然律法在您的手里,只会在原地踏步。”叶芷清可有可无地笑了笑,“律法从某种程度来说,它只是一种工具,一种把江山社稷治理的更好的工具。
就好比现在的人们种田会用犁,而很久以前的人,他们种田只能用手挖。工具的进步让人们生活变得更好,律法也是一样,故步自封的律法带来的只会是百姓们的日益增加的不满。
真是抱歉,我又开始给您讲道理了。我说的您不必放心上,毕竟大周律的改造是在下一代,而不是在您手里。”
说完,叶芷清站起了身,离开了这里,留下主审官仍旧阴冷地盯着她的背影。
出了官衙,叶芷清准备回府。这大冷的天,外面可没自家舒服。
不过走到半路时,她被崔氏兄妹给拦去了附近的酒楼。
大约是恢复了自由身的缘故,恭王妃整个人的精气神变化很大,特别是眼睛不再向从前那般死气沉沉,多了一丝神采飞扬。
“以后就不能叫你恭王妃了。”叶芷清道,“换个名字,祛祛晦气。”
“我行六,哥哥一般都叫我六娘。你也叫我六娘吧。”崔六娘浅笑盈盈,天然带着江南女子的温婉柔情。
“好。”叶芷清记下了,“那你以后有何打算?”
崔六娘看了眼旁边的哥哥,道:“我打算同兄长一起前去任上。”
这次崔义之被贬得很远,而且官也不大,只是一个小县的县官,仍旧主观刑法。
叶芷清觉得,杨道应大概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打磨一下崔义之。
崔义之是翰林院出身,若是将来资历足够,也有资格在内阁争上一争。
“那也挺好。”京中是非多,没有人护着,谁知道会不会再出事。
“这次的事情,多谢了。”崔义之此时开口道,他举起了酒杯向叶芷清敬酒,“我欠你一个人情,将来有机会一定会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