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鹤宁见到她粉粉的舌尖在眼皮子底下一闪而过,喉结一滚,不自知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屋里静悄悄的,床边相对的两人有着种温情,似乎有什么微妙的气氛在发酵。
许鹤宁望着她染上欢喜的眼眸,觉得这娇气包也没自己想象的娇纵,她性子比较柔婉,跟他先前遇见的那些傲气的贵女不一样。
“你多舀一些……”小口小口吃的云卿卿不尽兴,抬头催促了他一声。
他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心里呵了声:还是娇纵,伺候她吃的还诸多意见。下刻就顺从地给她挖了个大勺。
许鹤宁一碗豆花没喂完,就被云老太爷的人给请走了。
云卿卿索性让婆子帮忙再翻身趴着,探出些许身子,把豆花放齐平床沿的小几上,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要离开的许鹤宁发现她满眼就只有那碗豆花,胸口莫名其妙被堵了口气,卡在那里不上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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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老太爷把孙女婿喊来,详细问他的想法。
“随便他们闹腾。”
许鹤宁在老人说了一车话后,懒洋洋丢出那么一句。
云大老爷被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又气到了,沉着脸忍耐着没说话。
这种事情是随便让人闹腾就能了的吗?
也不知道该说他心大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云老太爷盯着他看片刻,站起身道:“那就再说吧,现在确实也论不出个所以然来,先让人暗查看看。”
总不能跑去问太子和大皇子,是不是你派人来刺杀?
先缓一缓也没什么不对。
云大老爷就冷着一张脸,陪在父亲身边往外走。
外头都是客人,不能再不露面了。
女眷那里少了云卿卿这主角,男宾这儿许鹤宁出现,众人都把所有疑问和好奇心藏起来,十分亲切笑着等云老太爷正式介绍。
云嘉玉从书院告假回来,已经应付了会客人,见到许鹤宁过来,想起妹妹跟着他受委屈一脸的冷漠,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后又找了个借口,先去探望妹妹,见到她在高高兴兴吃豆花,心里才好受一些回到席上。
爷们聚一块,即便是读书人,也少不得美酒。离开席还段时间,这头已经开始喝上了。
云嘉玉跟着同辈的公子哥儿坐一块,他堂姐夫闵向晨也在,正跟霍家还有他不算熟悉的几位少爷说话喝酒。
论真了说,云家的亲戚其实不多,这满堂的人,绕来绕去,不知道是绕出多少一表三千里的亲戚来。还都是跟闵家霍家有点关系,借着机会特意上门显亲近的,他向来不跟这些所谓的表亲多接触。
云嘉玉自己没事闷闷喝两口,一来二去,灌得自己肚子往下坠,就起身去找官房。
没想到今天外院的官房也热闹,他来到时,发现霍二跟着他几个不知是堂弟还是表弟的公子哥儿勾肩搭背走出来。
他心情不好,就没上前打招呼,在翠竹丛边那里站定准备等人先走。
几人凑在那里嘻嘻哈哈地说话,他听到霍二说了句什么你这酒量真丢人。
有人就应道:“我喝个酒怎么丢人了!上回你还说要把你云妹妹喊出来听戏,可让我们把脖子都探长了,也没见人影儿!”
听到别人提到自己的宝贝妹妹,云嘉玉耳朵就竖起来了。
霍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忙让他住嘴:“灌点黄汤就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了!”
“我说什么了,是谁先前说的,云家妹妹真好看。哎哟,都想疼到心里去。结果你可好啊,林濉争不过就算了,居然被一个水寇给抢走了。可怜了云妹妹哦,还不如让你祸害呢!”
“快!闭嘴!闭嘴!”霍二听得汗毛都竖直要炸开。
这里是什么地方,能让他们胡说八道!让云家人听到,不得扒了他们的皮!
然而他怕什么就真来什么,翠竹边上的云嘉玉大骂一声你个混账,就冲出来拳头砸那醉猫少年脸上。
惨叫随之响起。
几个人忙去拉架,身后却响起淡淡一声嗤笑。
那声线淡漠得紧,霍二在这瞬间皮都绷紧了,心里咆哮着不能那么巧吧。
可还真那么巧,从酒席上脱身的许鹤宁就倚着美人靠,挑着双桃花眼,饶有趣味看他们。那骄矜的表情……霍二咽了咽口水。
完蛋了完蛋了,那水寇一定都听到了。
“放开我,老子打不死你们这群混账东西!”被架住的云嘉玉气得面红脖子粗,挣扎着又要去挥拳头。
霍二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才刚刚后退,许鹤宁就一手撑着围栏腾空而起。他腰间的玉佩相撞着,发出清脆的声音,飞身而起瞬间,一记重踢也落在那酒后胡言乱语的少年身上。
他稳稳落地,有人却被踹飞了,咚一声砸在地面上。
霍二被他英姿飒爽的样子都要吓跪了,更何况许鹤宁还转脸,手指在袍子上一弹,朝他似笑非笑。
霍二脑子嗡地一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活命!
行动比念头更快,所有人都看到霍二像狂奔的马,一眨眼就转身冲到那个还没爬起来的少年跟前,抡起拳头就劈头盖脸地砸下去,嘴里高喊:“我打死你这龟孙!”
那少年眼前一黑,醉意里居然清醒的闪过一句,霍二你个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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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芷夕到底是去探望云卿卿了。
小姑娘一脸小心翼翼问她好些没,一副想靠近又不敢,活脱脱个受委屈的小媳妇样儿。
云卿卿真要被逗笑,让婆子搬来绣墩让坐,闵芷夕这才挨着边坐下。
“闵芷夕……”她好笑,喊了一声。
闵芷夕又如临大敌,蹭一下站起来,云卿卿忍不住笑出声,在她涨红脸中真心诚意地说了句谢谢。
“人总是会犯错的,就是别一直蠢下去就好。”
云卿卿嘴毒起来的时候是不饶人的。闵芷夕被说得瞪圆了眼睛,随后肩头一垮,泄气了似地低喃:“表姐,我懂的……”
小姑娘可怜兮兮地知错了,让云卿卿反倒觉得自己十恶不赦一样,也没了再计较的心思。
此际,一个婆子紧张跑进来禀道:“不好了,大少爷和姑爷和人打起来了,霍二少爷也为姑娘你出头,都快把人打死了!”
谁把谁快打死了?!
霍二?
云卿卿云里雾里,茫然间看了闵芷夕一眼,却见闵芷夕在怔愣片刻后,红着眼咬牙也看了过来。
“——云卿卿,你这张脸最讨厌了!”
云卿卿:??
闵芷夕大吼,吼过来后反应过来自己居然骂了云卿卿,想起那个砸脸上的铜盆,吓得哇一声哭了,然后是抱着头往外跑。那样子让云卿卿嘴角一抽,联想到一个词,抱头鼠窜……
作者有话要说:云卿卿:人在家中躺,锅从天上来。
霍二:误会,我清清白白的啊!
许鹤宁:呵——
第23章
好好的回门宴意外不断,云老太爷黑着脸来到官房前,目光锐利一扫众人,是真的动气了。
“你们是还想跟茅坑作伴,当块臭石头是不是!都给老夫滚过来!”
老人拂袖离去,霍二一堆的几人手忙脚乱去扶起挂彩的兄弟,许鹤宁神色淡淡,云嘉玉朝几人都呸一口,率先跟上老人的步伐。
一众小辈就被喊到一处宴息室,交代经过。
也好在今日来的都是沾亲带故的,下人又反应得快,没等闹开就先报上来,外头暂时没人察觉。
云老太爷听了经过,都气笑了。
他居然不知道自家二孙女在外边还有美名,霍二这些纨绔个个都盯着看呢,所谓的吞不了好肉,瞅两眼都不亏。
老人一拍桌子,伸手在虚空中重重点了点几人,警告意味十足,最后视线落在长孙头上:“你等客人走了给我跪祠堂去!每回冲动都有你!”
书都读狗肚子去了。
云嘉玉那个憋屈,垂头应是。
“阁老,后面的乱子说到底是我惹出来的,是我不稳重在先。”许鹤宁在这档口开口。
“你不用给他求情!在朝为官的人,说动手就动手,不知遇事要三思吗?!”
“欺我的人,不用三思。”
许鹤宁身姿笔直顶了回去,云老太爷一愣。
欺他的人,他的人?!
他倒是会护短,这话说得孙女嫁出去跟他们云家人都没了关系一样。
云老太爷再度气笑了,偏偏那股气被他一句话闹得凝聚不起来,想要再骂两句都忘了词。
何况许鹤宁身份跟这些没入仕的毛头小子不一样,好歹是堂堂御封的侯爷,委实不能太过落他面子。
“霍二,你一会自己去你给老子解释。来人给他喊郎中,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云老太爷这大家长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霍二都快哭了,可怜巴巴去看许鹤宁。
收到求助目光的许鹤宁撩了撩眼皮,漫不经心转身说:“你就说我让打的。”
霍二闻言眼眶都湿了,脑子一热朝许鹤宁喊:“侯爷,您以后就是我亲兄长!”
跨出门槛的许鹤宁差点要被绊倒,谁他娘要个脑子有疾的弟弟。
可不待他回头骂人,就看到一道纤细的影子挡在跟前,俏丽的海棠色,比阳光都要明媚。
他怔了一下,见到云卿卿忍着疼的小脸。
“你……”
“许侯爷,您今年贵庚?!”
他一句你怎么来了还没出口,就听到她冷冷地问。
云嘉玉正好从里头出来,被妹妹也劈头盖脸的嘲讽:“云嘉玉,你三月过的是八岁的生辰吧!”
居然一言不合又跟人动手,上次祠堂没跪够还是怎么着?
云卿卿知道他们是维护她,既感动又生气,别人伤了就伤了,就不怕把自己也伤了吗?
两爷们被她堵得没吱声。她再冷眼一扫,许鹤宁胳膊上包扎的棉布隐隐渗出血丝来。
她咬咬牙,让婆子扶着艰难一步一步要往屋里去,还瞪了许鹤宁一眼:“进来!看看你伤口!”
许鹤宁望着她苍白的脸,额头还挂冷汗,心里有根弦被拨动,指尖都跟着一颤。
他突然弯腰,一把就将跟前的人打横抱起。
云卿卿被他吓得低呼,他反倒笑了,低低地笑声从胸膛间传出,在她耳畔震荡。
“云卿卿,我今年二十有一。”
他愉悦地声音从头顶传来,云卿卿怔愣片刻,随后抿抿嘴角,唇边有抹浅浅的笑。
就他能厚脸皮真能一本正经地说年纪,不对,一点也不正经。正经人哪里会匪里匪气,把她抱着就走,跟抢压寨夫人似的。
夫人二字闪现过她的脑海,被动依偎着的那片胸膛让她觉得滚烫,脸颊悄悄爬上一抹粉色。
许鹤宁低笑着,第二回领教她嘴皮子的本事,上一次是在寺庙里,还把扇子砸他脸上。
他发现了,她其实有点彪悍。
两人身影消失在游廊拐角,云嘉玉严肃的眉眼慢慢变得柔和,随后无奈笑笑。
他倒想回到八岁,自己宠着长大的妹妹还会在身后,还会软软地朝自己喊哥哥。
如今……妹大不由兄,瞧瞧那凶样。
云嘉玉抬头看看破开云层的阳光,摇头笑着走了,心里同时还有个念头冒出来,许鹤宁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堪。
打闹一场,许鹤宁的伤口裂开了,在撑起身子飞出去踹人时挣开的。
云卿卿被他送回榻上,他若无旁人地就坐在床边自己解衣服重新包扎。
偷袭的箭头没有淬毒,避得还算及时,胳膊就是被刮出一到长口子,皮肉之伤。
受伤于他来说是常事,他没把这点小伤放眼里。
云卿卿趴在他身后,用眼角余光偷偷瞥了几眼,视线在他结实的背后打个转,忙又撇过头。
他看着身形修长,有股读书人的俊儒,这解了衣裳,才知道那一身皮肉内藏了劲,每一道弧度都带有让人心跳的力量。
宽肩窄腰的,云卿卿居然觉得好看得很。
她为自己那些不矜持的想法闹得脸红,在出格的想法中还尝到些许刺激,让她忍不住抿唇笑。像偷到糖的孩子,独自窃喜。
虽然几位小辈在后头打了一架,但前头丝毫没有影响。许鹤宁回席位的时候正好摆饭,除去霍二和他那表弟,其他人都在。
许鹤宁随意坐下,正好是在云嘉玉身边。
少年斜斜看他一眼,端起茶杯在唇边抿了口,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霍二挨打的李姓表弟是霍老夫人娘家那边的人,在宫里当过伴读,不知得罪谁被整过,伴读的事情也黄了。家里长辈在大理寺任个五品官儿。”
云嘉玉声调闲淡,就跟在说家常似的。
许鹤宁心中一动,明白是在给他提点,让他知道对方的背景。
他端起茶杯,轻轻碰了碰云嘉玉放回桌面的杯子,承了这个情。惹得少年人嗤笑,扭过头看别处。
最后还是扭回头跟他多说了两句:“我总感觉事情碰巧,怎么回回都是我听到那些混账话呢?”
云嘉玉说到后边,声音极低,许鹤宁淡淡的神色紧跟着变得凝重。
宾客满堂,云卿卿还是忍着疼去露了脸,给各家长辈问安。
她平素在长辈们眼中就是安安静静的乖巧孩子,这会疼得脸色发白,叫人看着心尖都要发软,嘘寒问暖咒骂那些个刺杀者,气氛比刚才还要热闹。
闵芷夕误会霍二为她出头,哭了一场,这会还鼓着脸生闷气,不看云卿卿。
云卿卿觉得自己是真冤,许鹤宁后来说了经过,霍二那分明是害怕被他再打掉牙才临阵倒戈的。
她坐下琢磨了片刻,等长辈注意力不落在身上了,才让丫鬟去跟闵芷夕说让屈就来一下。
闵芷夕还以为她要找后账,战战栗栗地挪步子。
“我派人给大姐夫请示过了,让人带你到你霍表哥在的宴息室,他手伤着,估计郎中还在。”
她暗自好笑,礼尚往来还先前闵芷夕探病的情。
表兄妹,又不是单独相处,过去看看外人也不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