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卿在笑过后,神色就冷了下去,突然抬手去推了边上摆设的花瓶。在花瓶落地瞬间,霍二脸颊一疼,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扇得连头都偏了。
花瓶跌碎,咣当一声,正好掩盖了巴掌声。
外头的人都吓一跳,云卿卿看着倒地的花瓶,扬声说:“霍表哥没被花瓶碰着吧,我不小心碰倒了。”
她声音传出来,霍老爷提起的心放下。
他还以为儿子跟人动手了,还好那混账东西还有点理智。
里头的霍二此时却是懵在那里,好半天,才一点点把头转过来,不敢置信自己居然被人扇了巴掌。
还是个女人!
可不等他大发雷霆,就先对上云卿卿那双水杏眼,平时让人觉得妩媚眼眸,如今却是寒芒慑人。
她面若寒霜的样子,有种压迫的气势。
云卿卿弯腰捡起一片花瓶碎片,用尖端对着他,挑着嘴角笑了笑,说道:“他替我出什么气,那是替他自己出气,这才是我替自己出气的。霍表哥……我左右就是要嫁给水寇了,算半个亡命之徒,所以谁再敢羞辱我,那我也敢豁出命去让他不得安宁。”
霍二在她说话间,见到了她眼里闪过的狞色,那个记忆里柔弱安静的小姑娘,瞬间就变成了要跟他拼命的母夜叉。
他脸色铁青,心里一个哆嗦。
——疯了!云家这个小丫头被逼着嫁水寇,已经被逼疯了!!
霍二心惊地站起来,也顾不上腿疼,快速跑向门边打开门冲了出去。就怕再慢一点,云卿卿还要拿瓷片扎他。
“父亲,我们快走吧,那丫头……”
“霍伯父,我已经和表哥说开了,劳烦您操心走这一趟。”
云卿卿紧随他后边,手里哪里还有什么碎片,好好交叠在身前,笑容温婉似水地看向霍二。
这一眼,把霍二看得头皮发麻,很没出息地往后躲了躲。
霍老爷不知道这个儿子又怎么回事,但事情办妥,他也不想陪着再丢人,说了一车的好话送上礼物带着人走了。
等人走后,站在长辈身边的云卿卿把蜷缩了一下手掌。
——打人果然手疼,可她心里怎么就那么高兴呢。
这个世道,果然是恶的怕更恶的。
她想着,就又想起霍二说许鹤宁帮她出气那些话……
既然他也是在昨晚跟上霍二的,肯定知道有人把霍二先把霍二打了一顿,或者已经联想到是她做下的?所以他亲自逼得人上门来道歉,算是在替她遮掩?
“卿卿刚才怎么把花瓶碰到了,你恐吓人了?可出气了?”
她繁杂的思绪被祖母的询问声打断。云卿卿抿嘴露出个腼腆的笑,说道:“哪里有恐吓人,但确实出气了。”
她只是直接打人罢了。
反正霍二也没胆量给传出去。被一个女人打了,传出去,他自己脸面也没地方搁,还有着霍家人管教,估计再也不敢找她麻烦了。
云卿卿长这么大,在被赐婚后一连再做出出格的事情,可却从来没有这样愉悦轻松过。
从长辈那里出来,她在心里盘算着,不管怎么样,都该跟许鹤宁道个谢。他的品行以现在种种来看,确实不像传言那般凶神恶煞。
次日,云卿卿收到祖父从宫里送出消息。说皇帝亲口定下六月底的婚期,他们的吉服都由宫里的针线房赶出来,让她进宫谢恩。
在乾清宫里,她除了比寻常人都幸运见到皇帝外,发现许鹤宁也正好在皇帝跟前。
皇帝去年过了四十二的寿辰,云卿卿偷偷打量,发现天子其实就是比别人都威严一些,但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十分平和的。
进宫来的忐忑心情也就此缓解,她按着祖父的指导,给皇帝磕头谢恩。
“这就是云爱卿一直宝贝着的孙女,确实讨人喜欢,和肃远侯很相配。”
皇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云卿卿忙把身子弯得更低了,听到祖父谦虚了几句。
“云爱卿不必谦虚了,朕不会看走眼的。”皇帝哈哈哈大笑,似乎对她十分满意,让她心里有些古怪。正想着,皇帝那头又说道,“好了,朕也不多留你在宫里了,等下回宫里办宴会,让你祖父带你来瞧瞧热闹。朕和云爱卿还有要事……肃远侯,你好好把人送回家去。”
云卿卿当即收起思绪,再度磕头谢恩,得了一堆赏赐离开。
皇帝无心一举,倒是给了她能当面给许鹤宁道谢的机会。
不过身后跟着宫人,她自然不会在宫里就多说什么,规规矩矩地迈着小碎步,挨着路一边走。
许鹤宁今日穿着官服,走在朱红的宫墙跟前,越发显得身材挺拔,被阳光斜照的影子正好投在她身侧。她望着总算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影子,没忍住侧头去看他。
青年男子五官轮廓深刻,一双桃花眼给那份深刻的硬郎又柔化一些,让他显得偏俊美像书生,而不像一名武夫。
她打量了几眼,就又底下头,却不知道因为走神,自己走的路线歪了一些,离他更远了。
许鹤宁感官敏锐,自然察觉到她看自己,余光一扫,发现她比刚才离自己又增加了一断距离。
他剑眉往上一扬,眼里多了丝不以为然。
等到云卿卿上马车的时候,他突然就靠到了她跟前,低头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你就那么害怕我?”
云卿卿被他吓一跳,踩着脚蹬子没站稳,一下坐倒在车辕上,疼得眼眶都红了。
许鹤宁也没想到她会那么不经吓,再一看她脸色惨白,双眼已经起了雾望着自己。那样子……泫然欲泣,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这是要哭?!
他这瞬间头皮一麻,下意识退开两步,怎么就那么娇气?!
作者有话要说:许鹤宁:果然是娇气包。
云卿卿:你摔了你不疼?一巴掌过去,你就知道我娇气不娇气。
第8章
云卿卿跌坐在车辕上,样子有些狼狈,可罪魁祸首却退开了许远。
她一时也懵在那里,是翠芽先反应过来,喊了声姑娘,连忙去扶她。
“可摔疼了?”
云卿卿皱着眉点点头,借力想要踩回脚凳上,哪知脚下又一滑,连带着翠芽都歪了身子吓得惊呼。一只胳膊探了过来,及时架住了她,主仆俩这才稳住身形。
可人是被扶住了,许鹤宁脚面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他低头,看到是一只红色绣着牡丹的绣鞋。
他怔了怔,视线往上移动,正好见到她缩脚,裹着绫袜的小巧足尖在眼前一闪而过。像水中受惊的游鱼,转眼而逝,却搅得许鹤宁心湖起了一圈涟漪。
云卿卿也没想到会一而再的出糗,她往后缩,可他的手掌就跟钳子一样,让她分毫动不得。她没有抬头,但能感受到他凝视自己的目光。
“翠芽!”她又羞又恼,喊人的尾音都在颤抖。
翠芽脸色也跟着变了,当即蹲下身拾起绣鞋,身子一侧,挡住许鹤宁的视线,快速帮她把鞋穿上。
许鹤宁见状,总算是松开了手,将微弯的脊背挺直,眸光闪烁着后退了一步。
鞋一穿好,云卿卿忙不迭钻进马车,明明外边已经看不进来,她还是紧张的把脚蜷缩到裙子下。一颗心怦怦地剧烈跳动着。
——太丢人了!
云卿卿盯着严实得一丝缝隙都不露的裙摆,懊恼地靠着车壁,有些泄气。
他好好的吓她作甚,即便是玩笑,也没有像他这样轻浮突然靠近的吧。
翠芽此时也上车来,显然还处于惊吓中,脸色微微的发白,关切地看她:“姑娘,摔着哪里了?”
云卿卿难堪地用手指了指,眼角红红的,是真想哭了。
翠芽扫了眼她指的地方,哎哟一声:“现在可不好检查,姑娘忍忍,回去奴婢再给看看。”
说着,拿来天青色的软枕,给塞到她腰后,让她坐得更舒服些。
马车在此际颠簸一下,开始返程了。
云卿卿耳边传来嘚嘚马蹄声,被闹得乱晃的一颗心缓缓归位。这一放松,摔着的地方更火辣辣地疼,让她忍不住抬手砸枕头。
她还想给他道谢呢,结果他那么恶劣地吓唬人。
谢他个大头鬼!
云卿卿气恼,摔的又是臀部,后来连鞋子都掉了,羞耻得让她在心里狠狠记上许鹤宁一笔。
她情绪低落,沉默了一路。
等听到车夫说已经到云家所在的胡同,云卿卿才算打起一些精神,伸手去撩开窗帘子往外觑。
这一看,先入眼眸的是许鹤宁朝服的四色花锦绶。
她神色一顿,抬眸看见他正直视前方,那张总爱挂着不太正经笑容的面容难得严肃,倒是显出几分武官该有的气势了。
他怎么还跟着,还以为他已经走了。
云卿卿抿抿唇,正要放下帘子,许鹤宁一双桃花眼却正好扫了过来。
清凌凌的目光,连阳光都透不进去的深幽。她被看得心头一跳,当即松手,用帘子挡住他看过来的视线,想起刚才他似乎问了句‘你就那么害怕我’。
……她原先没觉得他有什么好怕的,可刚才那毫无情绪的一眼,叫人心中发紧。
果然,这人能击败倭寇,即便不是奸恶之人,也不是普通常人。
在刀尖上打滚,踩着白骨活下来的人,还是有让人惧怕的地方。
她莫名又忐忑起来。
马车直接驶进了云家,许鹤宁依旧跟在边上,她一下车来,就见到他还高坐在马背上。
云卿卿慢腾腾地踩在地面上,因为先前种种,小脸紧绷着,犹豫片刻到底是朝他福了一礼道:“谢谢侯爷相送。”
许鹤宁察觉到她对自己的冷淡,甩了甩手上马鞭。
第一回来云家,她就撞到他身上,淌了鼻血,今天他又吓她一跳摔着了。
换了谁都会恼。
想着,他手里动作一收,翻身下马。
云卿卿见他是朝自己走来,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才站定,许鹤宁见此眯了眯眼,平直的唇线反倒往上一扬。
“云卿卿,不要跟只兔子一样,一有点风吹草动就红着眼要逃窜。吓着你是我不对,可你胆儿有黄豆大吗?我又不吃人……”
许鹤宁停在她三步之外,说着还嗤笑一声,然后转身再翻身上马,嘴里清叱,直接策马离开了云家。
云卿卿站在影壁前,望着在阳光下飞扬的灰尘,眼睛越瞪越大。
兔、兔子?
他嘲笑她?!
云卿卿浑身血液都冲上了头,当真知道啥叫怒发冲冠了,她首回见到那么会气人的男人。
骑马离去的许鹤宁却觉得自己说得一点也没错。
动不动就要哭,还胆小,可不就像红眼睛的兔子。
他一路回了家,先把定下的婚期告知母亲。
许母今日精神不错,正坐在庭院里晒太阳,见到儿子归家,眉眼一弯笑容温婉。
待听到婚期定到月底,许母脸上的笑就被焦急替代了:“这么赶,会不会委屈了云二姑娘,府里来得急准备吗?不行,你把管事都喊来。”
许鹤宁视线落在母亲消瘦的脸颊上,去握住她的手让别着急:“会有礼部的来帮衬着,这是赐婚,出不了差错。娘你不要着急,身子为重。”
“为娘这个时候还在拖累你。”许母叹气一声,心里过意不去,“我还没去见云家人呢,哪里有我这样的亲家。对了,过几日就是观世音得道日,我听说云家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觉明寺上香,你帮我也预定一个客院,到时我们也过去。”
“娘,你才见好,又奔波做什么。真要见云家人,儿子陪你去云家就是。”
“你懂什么。”许母就睃了儿子一眼,“我是去那里给云二姑娘祈福,求平安符。说亲就没露面,没得叫人心里委屈。我这身子,多出去走走才好。”
以前她是姑娘的时候,在家里也是娇养着,后来遇到变故才过得艰难。更别提京城云家这样人家的姑娘,肯定是长辈的心尖宠,来了她家,她自然也要宠着。
何况儿子说过,她身子骨有些弱,求个平安符戴着也是好的。
许鹤宁知道母亲做下的决定都不会轻易更改,沉默点点头。
从母亲那里出来,他走了两步,想到云卿卿摔的那一下,也不知道撞到那里。
他就唤来陈鱼,站在一丛翠竹边吩咐着:“你去拿我从浙江带来的跌打酒、伤药,给云二姑娘送去。”
陈鱼诧异:“云姑娘受伤了?很重?”
那伤药是金疮药,顶好的,估计连太医院都没有。
“不知道。”许鹤宁丢下一句,有些心烦意乱地说,“把内伤的药也一并送过去。”
娇气得跟个瓷娃娃似的,摔个内伤也有可能。
说罢,沉着脸就走了。
陈鱼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怎么听着云家二姑娘要重伤不治一样?
陈鱼当即敛神,一刻也不敢耽搁,找出各类伤药火急火燎给送到云家。
云卿卿刚刚褪了裙子让翠芽看过摔的地方,青了一大片。
她这头上过药,陈鱼那头就到了。
翠芽去见了人,表情复杂地抱着伤药回来,给她看:“姑娘,肃远侯差人送来的伤药。奴婢看了,有跌打药酒……”
云卿卿趴在床上,听到跌打药酒,脸上跟开了染缸似的,最后臊得一咬牙恨道:“给我丢回去!”
谁要用他的药揉屁股!
——不要脸!
作者有话要说:云卿卿:歪,幺幺灵么,有人耍流氓!
许鹤宁:???
第9章
六月的京城,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说不出的憋闷。
许鹤宁巡城归来,软甲里的衣裳早不知道被汗湿几回,他回屋先换了衣裳,就那么赤着胳膊用井水浇身。
等冲了个痛快,暑气尽去,他才慢条斯理抓了布巾擦身。
陈鱼这个时候,带着被云卿卿送回来的伤药,禀报道:“大当家,云姑娘说家里有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