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难免就有些傲气了,宋瑮听着刺耳,但也没有当场反驳,只是在上课后,将自己的教材匀给顾书遇和杨翠梅合着看,然后便拿着教案继续讲了。
国防科大数学系的学生在入学后,都将高中知识重点温习过一遍,该进行拔高的地方一点都没少讲,故而宋瑮讲起来很轻松,他为了赶课程进度,一堂课下来,只是偶尔同学生们进行一下互动,主要部分还是自己讲。
到了临近课堂结束的时候,宋瑮将课堂作业布置了下去,让学生们尽快做,他从讲台上溜溜达达地走到顾书遇和杨翠梅的座位前,虚心问,“书遇师兄,我记得当初你在清大留校的时候,给学生们讲的就是概率论统计,我算是班门弄斧了,你替我评评课,觉得我讲的怎么样?”
顾书遇拿出了自己的架子来,他翻着课本道:“小宋啊,你讲的挺好的,但我觉得,这些学生才刚刚入学,水平还没有提上来,尤其是代数的计算这一部分,各种公式就够他们头晕脑胀了,你讲的东西是不是太快太深了点?”
“而且你们这教材,我看着和教育部定下来的那些教材不大一样啊,厚度倒是没多大变化,但你们分了个上下,你拿的这本书是上,我看我们清大那边所有概率论统计的知识点,你们这本书里都有,还添加了一些本科生们无须掌握的东西,你能同我说说,你们概率论统计的下都是讲的些什么吗?”
“况且,就算你们教材变了,讲的东西多了,那也不能用这么快的速度讲课,学生能跟得上吗?咱做老师的,讲课的目的不是把自己给讲爽了,而是让学生们听懂听爽了。你得调整一下自己的讲课方法,切忌本末倒置。”
宋瑮就算神经再粗,一听顾书遇这话,脸色也不大好了,“这讲课速度是系里拍板决定下来的,我哪能左右?之所以不用教育部拍板决定下来的教材,那是因为教育部一直没有拍板确定新教材,这十年里,国外关于概率论的东西涌现了多少?国际上的研究已经日上三竿了,我们总不能还在黑夜里夜行吧!教育部上一次拍板确定的新教材还是十几年前呢,能适应新时代人才的培养方案吗?这教材是我们系的老师新编的,目前只是以讲义的形式在自己系里试行,看效果不错的话,会交付给我们学校附属出版社那边去印刷。”
“师兄,你刚刚说我们讲的东西多,其实不碍事,国防科大的学风很好,起码我们数学系的学风很好,学生们都愿意钻研数学,不信的话你待会儿看看,我把学生们的随堂作业收上来,你从学生们的反馈中看看,我那一节课讲的东西,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
“至于你问的那个问题,我们这本上册书就把概率论统计中该讲的东西都给讲完了,下册该讲啥……这问题还用问吗?上册的重点是在概率论上,下册就是讲数理统计了啊,这两册的内容紧挨着讲,学生们能连贯起来学,效果肯定不错,学下册的时候,顺带着就把上册的知识给复习了,学生们肯定记得牢。”
顾书遇:“……”
在他看来,国防科大一定疯了!
清大数学系做决定都只敢踏着小碎步一点一点地前进,国防科大怎么这么大胆?
难道国防科大数学系就不怕做出的改动太大,老师们竭尽全力地讲,学生们根本听不明白学不明白,最后变成对牛弹琴,鸡同鸭讲?
国防科大数学系领导做决定的时候,都不考虑实际情况的吗?
莫非这决定是国防科大数学系领导一拍脑门决定下来的,根本没过脑子?
宋瑮知道有些成见很难被改变,因此也就没有再多说,等学生的课堂作业反馈上来之后,是非自然见分晓。
课堂作业布置得不是很多,临近下课的时候,做题速度快的学生用五六分钟时间就把题目都做完了,做题速度慢的学生也就仅仅需要十来分钟。
学生们交上作业来的时候,宋瑮就坐在顾书遇和杨翠梅的身边,他每批改一份作业,就会把作业递给顾书遇和杨翠梅看。
真相是最痛的打脸。
顾书遇和杨翠梅越看越沉默,最终实在没忍住,问宋瑮,“你们的学生到底是怎么教的?刚刚你课上讲的那么快,他们能消化吸收得了?”
“不一定是课上消化吸收的,国防科大所有院系在新生入学的时候,都提前同学生们讲过,国防科大给学生们安排的课程任务很紧,如果课前不预习的话,根本不可能跟得上课程进度,所以学生们早就养成了课前自学的习惯,有什么不会的地方,课前都会互相交流讨论解决,若是互相交流讨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那便会拿到课堂上来仔细听。”
“我们数学系讲课虽然快,但对于那些已经掌握了百分之八十九十的学生来说,这速度刚刚好,我们讲课的目的只是帮他们纠正一些之前想岔了想歪了或者是压根就没有想明白的地方,要是按照常规速度来讲,怕是课堂上至少会有一半的学生开小差。”
杨翠梅咋舌,“那要是有学生不提前预习呢,你们就真的不管了?”
宋瑮哈哈大笑,“国防科大毕竟和国防沾着边,不要求他们每天从事军事训练已经很宽容了,难道还放纵他们浪费大好的韶华时光?国防科大有两条校训,一条校训是你们进校门时看到的那个,那是我们明面上的校训,也就开学、毕业的时候会念念,平时我们都用另外一条校训——‘爱学学,不学滚’,课前不预习,上课跟不上,成绩自然上不来。考的成绩太差,我们会给予一定的补考与重修机会,可要是连续几次都过不了,那只能说他不适合我们学校,我们会对这样的学生展开劝退工作。”
顾书遇与杨翠梅瞠目结舌,“这是不是太狠了些?学生们考上大学不容易,你们给来个劝退,那实在是太残忍了吧。”
宋瑮对这种心软的说法嗤之以鼻,“他们能考得上国防科大,那就证明智商没有问题,而且我们的课程设计是适用于大多数人的,要是他们考上两三次都无法通过,那只能说明他们的学习态度有问题。学习态度有问题的学生,留着干什么?”
顾书遇:“……”
杨翠梅:“……”
一直都在默默听宋瑮与顾书遇、杨翠梅聊天的学生:“……”
‘爱学学、不学滚’,这个‘民间校训’在国防科大校园内广为流传,许多人都只以为是笑谈,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爱学就学,不学就滚!
这是给学生们都当成车轱辘了吗?
一点点都不尊重学生!
————————————————
宋瑮批改完课堂作业,便带着顾书遇和杨翠梅去数学系见了宋忠堂教授。
对于自个儿带出来的这俩学生,宋忠堂教授是有感情的,遗憾居多,但没有怨恨,毕竟人各有志,他不能以自己的想法去左右别人的生活。
宋忠堂教授客套地关心了顾书遇和杨翠梅几句,得知这两位是来找苏娇杨取‘投稿经’的,便没再多说,径直把人带去了陈润之老先生的办公室。
“老陈,小苏呢?我这几个在清大任教的学生想找小苏交流交流论文投稿需要注意的地方,小苏不是在你办公室吗?这都几点了,怎么她还没来?”
陈润之老先生被宋忠堂教授的大嗓门吵得头疼,“小苏前阵子忙着审稿,最近出去散心了,现在不知道在哪个景点耍呢!她下周五就回来了,到时候得给学生上课。你说这两位是清大的老师,来找小苏取经来了?”
宋忠堂教授一脸笑容,“可不是么,我刚刚听说,小苏是国内数学界唯一一个被顶级期刊聘用为审稿人的学者呢!我这几个学生虽然学术水平一般,但也还勉强凑合,想发几篇文章抬一抬自己的职称,想找小苏来问问,投稿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
陈润之老先生笑了,“好好一个搞数学研究的,非要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小苏当初怎么投的稿?就是从数学系资料室里借了一些期刊,从期刊后面附着的投稿要求里认真琢磨,这些都是虚的形式主义,需要费很多时间吗?学术论文的重点还应当放在学术上,《数学纪年》录用小苏的论文,是因为小苏论文的格式漂亮吗?是因为小苏做出来的内容重要!”
说完之后,陈润之老先生瞅了一眼如同门神一样杵在宋忠堂教授身侧的顾书遇和杨翠梅,道:“年轻人就应该沉下心来好好搞学术,别整天都琢磨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有意思吗?数学界内悬而未决的猜想那么多,你们要想提职称,去死磕那些猜想啊,随随便便解决一个悬而未决的猜想,你们绝对能够一路评上教授!”
“要是你们真做出这样的成果来,清大却不给你们评教授的话,你们来国防科大找我,我给你们评!刚好老宋也在国防科大,我送你们团聚,一个课题组的人,就应该整整齐齐。”
宋忠堂教授突然一个寒颤,不知道为何,听陈润之老先生这么一说,他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至于顾书遇和杨翠梅,这俩已经无话可说了。
明明是他们来国防科大挖人的,怎么连苏娇杨的面都没有见上,国防科大数学系的系主任就开始挖他们了?
关键是他们还真的有点动心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想日万了,我想躺平,让万主动一点,我配合它,我可以【破音】!!!
第27章 守株待兔
在挖人这件事情上,陈润之老先生十分有经验,宋忠堂教授以及那么庞大的一个科研团队就是他当初挖下来的。
大部队都已经挖下来了,几个小喽啰还怕挖不下来?
或许其它高校还会担心经费不足,挖的人太多导致狼多肉少的情况出现,但国防科大永远不会担心这个问题。
背靠祖国国防事业建设,国防科大最不缺的就是经费,他们缺的是能够将经费化为实用成果的人。
况且,宋忠堂教授带出来的应用数学团队有点特殊,他们不仅仅做国家分配下来的任务,还从社会上的诸多企业中拿项目……这种能够‘自给自足’并且‘反哺学校’的课题组,在国防科大属于一股相当独特的清流。
陈润之老先生目光炯炯地看着顾书遇和杨翠梅,见这两人脸上已经明晃晃地挂上了‘意动’两字后,又给宋忠堂教授丢了一个眼神过去,“老宋,这是你的学生,你不得好好招待招待?”
“要是找小苏的话,那真得过一阵子。小苏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当初去化学系做助教的时候,我亲自堵了好多天门都没有把人给堵着,不是咱想找就能找得到的。”
“而且你这两个学生不是说想找小苏交流一下投稿心得吗?其实没什么心得,好好做学术,将成果做出来后,可以把论文搞好,拿过来给小苏看看,要是小苏觉得没问题,多少能更保险一些。”
“不过小苏这丫头性格特别耿直,要是论文质量不够,那篇论文还运气不好,送到了小苏手里来审,那就算老宋你亲自过来说情,小苏怕是也不会给面子。”
“像小苏这么纯粹的研究人员不多了……”宋忠堂附和道,他最欣赏的就是苏娇杨这点。
陈润之老先生一心想把顾书遇和杨翠梅挖过来,当下眼珠子一转,又生出了主意,他同顾书遇和杨翠梅说,“你们两个真的不考虑一下我们国防科大数学系?你导师就在这儿,团队搭建也相当的大,这种凝聚力可不是你们清大数学系能比的。”
“小苏也在我们数学系,你们要是过来的话,哪天都可以讨论做论文与投稿的事情,年轻人思维活跃,多交流交流,指不定不经意间就碰撞出灵感的火花了!”
宋忠堂教授见陈润之锲而不舍,笑道:“陈主任,你就别白费力气了,当初我就问过他们俩,他们俩不愿意来,想留在清大,毕竟清大的牌坊高,名声响。你就算说破嘴皮,我这俩学生也不可能抛下清大的金字招牌来国防科大。”
陈润之先生挑起眉来,“真的?可据我所知,老宋你一走,清大应数学派应该倒了吧。你亲手带出来的学生,肯定是搞应用数学的,现在在清大数学系还有活路?王掞和许增益那两个老家伙,学术水平一般,拉帮结派的本事可厉害得很,你觉得你这两个学生能过舒服了?”
国内的数学界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山头就那么几个,陈润之老先生同王掞、许增益、宋中堂等都是老相识了,知根知底,关于清大数学系的‘山头之争’,陈润之老先生向来是看不上的。
宋忠堂教授陷入沉默之中。
如果不是因为清大的数理学派和应数学派整天闹腾,他也不会远走国防科大。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同人打交道了。
陈润之老先生见宋忠堂教授不说话,心里又笃定了几分,冲顾书遇和杨翠梅丢出了发人深省的三个灵魂拷问:
“你们在清大还能拿到项目吗?”
“你们在清大是单打独斗还是团体作战?”
“清大给你们的福利待遇怎么样?”
顾书遇和杨翠梅感觉像是被人射了钻心一箭,心里凉飕飕的,还有些鼻酸。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润之老先生也就不再多说了,他撂下一句,“两位小同志,你的同门有很多在国防科大工作的,你可以同他们打听打听国防科大的福利待遇。要是觉得心动的话,就同老宋说一声,让老宋带你们去办理入职,国防科大目前还在招人,等过了今年,编制满了,可就不是你们想来就能来的。”
又是蜜枣又是大棒,陈润之老先生的这个策略真心够黑。
宋忠堂教授把人喊齐,去临近国防科大的大饭店聚了个餐,关于让顾书遇和杨翠梅来国防科大的事情,他一句都没再提。
陈润之老先生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他要是再提,那或多或少都有些施压的味道。
况且该说的话,当初他决定来国防科大的时候,就已经同所有学生都说过了。
————————————————
等回了酒店之后,顾书遇和杨翠梅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泛起了涟漪。
他们在清大数学系的地位,确实尴尬,要课题没课题,要助力没助力……要是稍微有点地位,会被安排过来做这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