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默认了马车这事,元晦也就尽量忽略了这糟糕的环境,反倒考虑起利用环境。
看了看车厢左右,他便与甄停云道:“你可以试一试,将纸贴在车厢上,然后提笔练字。这样也能锻炼腕力和定力,进益更快。”
不得不说,元晦这法子简直称得上丧心病狂!
且不提将纸贴在车厢上写字原就更加费力,单是马车路上行驶的颠簸,别说是想要写好字,只怕是写个端正的字都难。
然而,甄停云想了想,竟也点头应了——以她如今基础,真要按部就班,还真难追上前人。只有更努力,更拼命,更加丧心病狂才是。
元晦说完了这个,忍不住又看了看左右。他其实是真有些不习惯和人同车——他原先提议是想留甄停云在身边服侍,毕竟这一行人里也就一个甄停云比较合他心意。结果马车里堆了许多行李,车厢比他想象的要狭小许多,两人面对面的,难免离得太近了。
元晦面上虽是不显,骨子里却有一种野兽般的领地意识。甄停云离得这样近,对他而言也算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麻烦,叫他不由得浑身紧绷,半点也无法放松。
哪怕甄停云全无旁心,也就是练字、吹箫,看看算学书,做点题目,可他就是不自在。
好容易强忍着放松了一下,路面不稳,马车跟着颠了一下,正在看书的甄停云一时没有防备,手上的书跟着滑落下来,整个人往后倒,一不小心就跌入了元晦的怀里。
甄停云:“!!!”
元晦:“!!!”
元晦只觉脸色微变,就好似有人拿锤子在他胸口敲了一下,浑身都僵住了,堪称手足无措。
女孩的发丝无意间蹭过他的鼻尖,绿鬓间的幽香若有若无,但是摔在他怀里的重量却是实实在在的,叫人抱了个满怀。
哪怕是元晦,此时脑中竟也不觉浮现出“温香暖玉”这样的词。好半天,他才稳住神,垂下眼去看比自己更呆的甄停云。
少女年纪正小,还未开窍,只一心向学,路上又要赶路,鲜少装扮。平日里也多是素衫旧衣,不施粉黛。
然而,此时的她趴在人怀里,绿鬓松散,雪颊染霞,一双杏眸睁得大大的,像是浸水的黑宝石,闪闪发亮。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都上车了,肯定有福利的嘛~
不过,元晦他最后舔几口糖,就该去做正事啦
第18章 也该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元晦才反应过来:甄停云那脑袋正好就磕在自己心口位置,可不就和“有人拿锤子在他胸口敲了一下”一模一样吗?怪不得胸口疼,怪不得心脏跳得厉害!
元晦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念了几句佛经,方才稍平心气。
然后,他眼睫微敛,从牙缝里挤出冷冰冰的声音:“……我就说,得再加辆马车!”
甄停云慢半拍的回过神来,尴尬的差点说不出话,手脚并用的要从人怀里爬起来:“就,就是意外。偶尔一次……”
话声未落,马车又颠了一下。甄停云还未从元晦身上爬起,顺势跟着马车晃了一下,手脚一软。
于是,她又一次的摔回了对方怀里。
这一回,甄停云摔得结结实实,脸颊磕在对方结实坚硬的胸膛上,雪嫩的脸颊都被磕红了。
甄停云捂着脸,可怜兮兮的,声音里都带了些鼻音:“好痛!感觉脸要肿了!”
嘤嘤嘤!
元晦却像是生气了,绷着脸,面上线条凌厉,五官如刀刻,深邃冷峻。他皱眉看着甄停云,那目光像是带着火。
火焰照在雪白坚硬的冰面上,火光瑰丽。像是能融化冰川,又仿佛能将人从皮到骨都烧得干干净净。
甄停云捂着脸颊揉了半天,心里也有几分委屈,本还想抱怨一下。被元晦这样一看,她心中一窒,立时便服软了:“先生,您坐了这么久,觉不觉得累呀?要不我给您按一按肩膀?”
元晦眉心微跳,最后还是闭上眼睛。
眼不见为净,也算是默认了甄停云的话。
甄停云这才松了一口气,起身跪坐在元晦身后,又把《九章算术》摆在自己身边,一面给人揉肩,一面那眼角去看那本《九章算术》,偶尔抬手给翻个页,然后接着揉肩,接着看书。只是,她看着看着,手上的动作不免也懈怠了许多,仿佛敷衍。
元晦冷哼了一声:“一心二用,如何能够做好事情?”
甄停云嘴上抹蜜一般:“我的心全在先生身上,如何就是一心二用了?”
元晦:“……”
甄停云不要脸起来,元晦也只得认输,闭着眼不再说话。
结果,甄停云一面看书一面揉肩还不老实,看着看着,忍不住就开口:“先生,这道题……”
“肩膀!”元晦淡淡道。
甄停云嘟着嘴,哼了一声。
她在手上用了点力气,使劲揉了好几下。只可惜元晦看着瘦削,身体却称得上高大健硕,肌肉坚实,哪怕她用尽力气揉捏,故意拿指甲偷偷掐了几下,落到元晦身上也多是不痛不痒。
……
因着有个死不要脸的甄停云,元晦便是再不习惯,再不自在,久了也就惯了。
在经历了被练字的甄停云甩墨水、被学吹箫的甄停云折磨耳朵、被坐不稳的甄停云不小心投怀送抱……
总之,无论元晦是否愿意,他终于还是不知不觉被迫放松了下来,连着一直紧绷的心情也都好了许多,有时候坐在马车上看着甄停云给马兰头摸头喂胡萝卜,他还顺嘴教她些骑射知识,嫌烦了就赶她出去骑马,倒也落得轻松。
骑马这是原就是要放开了练才能练出成效来的。如今甄停云得了元晦指教又有马兰头配合,竟也骑得有模有样的,也能说一句英姿飒爽了。
一行人走走停停,好容易才赶至京城附近,甄停云的字和竹箫已是大有进益,如今都能够手持竹箫,吹出一些简单的小曲儿,悦耳动听,时不时的就要与甄老娘显摆一二。
便是叫元晦说,甄停云这也算是个有天赋的。
眼见着甄停云好似小狐狸翘尾巴一般的洋洋得意,到处显摆,元晦既觉好笑又觉欣慰:虽然甄停云这辈子怕是不会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一日了,但她能有一二进步,自己做先生的自然也不丢脸。
只是,元晦心里也明白:既已到了京郊,明日就要入京,想必也到了自己和甄停云一行人分开的时候。
事实上,这一路上,他虽面上如常,心里却也已断断续续的想起了一些东西——比如说,他大概已经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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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忖再三,元晦到底没有不告而别。
临入京前,他还是寻了个恰当的机会,开口与甄停云这个小徒弟辞行:“我想起了些事情,也该回去了?”
甄停云正烦心该如何安排元晦:元晦到底身份不明,又是外男,只怕是不好随她回甄家。可若是不回甄家又该如何安置呢?
结果,没等甄停云想出个一二三,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元晦却放了这么个大雷出来。她不由一惊,有些懵了,仰头去看元晦,结结巴巴的道:“回,回哪里去?”
元晦笑看着她这小呆模样,不知怎的有些喜欢,便缓声道:“自是回家去。我记着我在京郊有一别院,应有老仆看守,眼下就能直接过去。”
甄停云睁大眼睛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声。
元晦见她这般模样,又觉手痒。
想着临别在即,他也没再忍着,伸手在她发顶轻轻揉了揉。
因着怕揉乱了她才梳好的发髻,他用力极轻,几乎只是轻轻碰了几下,然后便松开手,动作竟是少有的温柔。
揉了头,元晦脸上笑容更真切了些,顺嘴揶揄道:“做什么这样看我?这又不是生离死别。你既叫我一声‘先生’,我肯定还是要管你的。”
他还是很有责任心的,想了想,仔细与甄停云道:“如今已是一月里,六月便是女学入学考,也没剩多少时日了,你的书法和竹箫还需再练……若我得了空,少不得要再考考你的功课。”
甄停云这才慢慢的将事情消化了,也渐渐明白过来了:也对,元晦他只是失忆而已,既然想起来了肯定还是要回家的。
而且,左右都是在京城附近,总是能够再见的。
这般想着,甄停云倒是松了一口气,真心实意的道:“其实我这次回甄家,想必日子也不会太好,估计是没法好好安置你,正愁着呢……你现下想起以前的事,直接回家也挺好。”
元晦听出些许意味,蹙了蹙眉,补充道:“若有事,你可以来别院寻我——我做先生的,总不会看你被欺负,还是能帮上些忙的。”
甄停云含笑应了,心里却很不以为意:就元晦这被人追杀的落魄可怜模样,又能帮得上什么?
心念一转间,她倒是有些好奇,追问道:“对了,先生,你是不是只有我一个弟子啊?”
这话的潜台词大约就是:说!我是不是你唯一的小宝贝?!
元晦想要叹气,只是开口却是先笑了,抬手敲了敲她的额角,道:“单你一个就够操心的了。”
虽然,他眼下记起的东西并不多,但能如甄停云这样叫他操心的显然也没几个。若以入门早晚论,以后说不得她还能在小皇帝跟前摆大师姐的款儿呢。
甄停云闻言也觉欢喜,睁着一双星星眼,拍人马屁:“我就知道先生眼光高,等闲人都看不上,这才只收了我一个呢。”
两人这般说了一会儿话,也都笑了起来,觉出颊边拂过的清凉夜风,心上那点儿的临别愁绪渐去。
元晦想了想,索性便带着甄停云去了他口中的别院,也算是提前认个门。
作者有话要说: 最怕的就是停云这样无意识的撩,可怜元晦一个大龄未婚的老光棍为了面子还得撑着233333
……
元晦:以后你就是皇帝他师姐了,或者你更想做师娘或者小婶婶?
第19章 西山别院
因着甄停云已会骑马,又是夜里,左右无人,元晦索性便叫她带上马兰头,两人一骑,策马往他记忆里的别院赶去。
甄停云就坐在元晦身后,初时还顾忌着男女七岁不同席什么的,有些羞赧,后来倒是放开了,眼见着元晦马术这样好,心里又羡又妒的:“先生,你说我的马术什么时候能和你一样好呀?”
这种异想天开的孩子话,元晦只当风大没听见,理都不理的。
很快,元晦便领着人在西山山脚下的林木边寻到了一处偏僻别院。
甄停云并非京城人,自然也不知道能在西山有别院的多是显贵,她理所当然的认为:京中地价贵,会住到荒山野岭的人多半是没钱。
所以,眼见着元晦这处别院偏僻破落,甄停云还笑话了一句:“这院子也太偏了吧。若是一个人住,白天还好,等到晚上静悄悄的,怕不是还要闹鬼吧……”会住的怕也多是穷鬼吧?
别院的门只是虚掩着,元晦只一推便推开了,甄停云跟在后面左顾右盼,眼见着这里除了他们外并无一人,院中花草也都荒废了,应是许久无人打理。
只有月色凉如水,照入空旷无人的院中,苔痕浓淡,树影参差,荒凉破败中又透出些许清幽自然之美。
甄停云看了看,方才问:“对了,先生您说的看门老仆呢?”
元晦看着这熟悉的别院,脑中不觉又浮出许多熟悉又陌生的记忆来。他对此自是心如明镜:留在此处的暗卫想是见他身边有外人方才避了开去,没有他的吩咐自然不会现身。
不过,元晦也不愿叫甄停云多想,只随口道:“大概躲出去了吧。”
甄停云暗暗点头,心下则道:就这么个破地方,所谓的“老仆”还不知是不是真有呢……就算有,怕也是早就逃了吧?
当然,作为一个好学生,甄停云自觉是该给自己先生留些面子,也没揭穿,反到是转口笑问道:“对了,还没问先生呢,我有师娘吗?”
元晦正打量着这处别院,将这别院的一应物件与自己记忆相对应,随口便应:“没有。”
甄停云看着元晦的目光里满是可怜:唉,看着都二十好几的人了,结果还是个光棍,一个人住在京郊的偏僻小院,身边连个服侍的老仆都没有……
一时间,甄停云心里,元晦这落魄公子的人设倒是立的更坚实了。她心生恻隐,不由道:“先生,我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您。”
元晦:“……不必了。”
他若真是落魄到要甄停云的“孝顺”,不如死了算了。
既是认了路,看过别院,元晦也没想留甄停云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久留,这便要起身送甄停云回去:“你一个姑娘家,总不好大晚上的一个人乱跑,我送你回去吧。”
甄停云连忙推拒:“不用了,这里这么偏,你这送来送去的,再回来肯定也要很晚了。而且我现在也会骑马了,自己就能回去。”
“无事,”元晦自来是主意一定便不再改的,闻言只是道,“我原也就是想带你过来认个路,下回你若有事也知道去哪里寻我。眼下自是要送你回去的,否则我也不放心。”
既然元晦这样说,甄停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自然也就没再推拒,乖乖应了。
郊外夜里原就少人,元晦又是寻了偏僻少人的近路,一骑如风,很快便又把甄停云送回了一行人安顿的那个客栈。
因着要送马兰头去马厩,两人一直走到马厩方才分开。
甄停云想起初见的那一回,忍不住笑了:“也不知先生你记不记得,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其实也是在马厩边——那时候你抢了马兰头就跑,我还在马厩外头喊了你一声呢!可惜你跑得太快,外面又下着雨,要不然我肯定还要追一追。”
元晦原只想起了些少年时的零碎记忆,此时听着甄停云这话,脑中不由浮现出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他骑在马上,策马跃出马厩,情势急迫,马蹄匆忙。然而,他的眼角余光却还是不自觉的掠过身侧,恰见少女正仰着头,气鼓鼓的瞪着他,就像是被激怒的小兽,就要扑上来与他拼命,张牙舞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