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停云心里十分感动,嘴上还要逞强:“路上买的竹箫怎么了,我不还是吹得很好?”
傅长熹断然道:“丢我的脸。”
甄停云哼哼了两声,最后还是半推半就的收了下来,小声道:“谢谢先生。我以后一定……”
傅长熹对此也算是有经验,截住她的话,道:“孝顺这种事,不是嘴上说的。”
甄停云心里嘀咕:以前还说不用我孝顺的呢。虽如此,她嘴上还是甜甜的:“嗯嗯,要不下次我再给先生您揉揉肩?”
傅长熹这才略缓了缓神色。
师徒两个略说了几句话,眼见着不好再拖,傅长熹方才起身送了甄停云出去,一直等到甄停云的马车离开了,他才叫人上来道:“跟上去看看,别叫出了事。”
手下连忙应了,点了几个暗卫尾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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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长熹给送的紫玉箫,甄停云确实是喜欢得紧,回去的路上还在马车里悄悄的摸了几下,爱不释手。
毕竟,这紫玉箫的分量显然比玉佩大得多,这么一支,论价值只怕只有裴老夫人给她的帝王绿镯子能够媲美,几乎都能抵上她的全部家当了。
摸完了紫玉箫,甄停云正要将之收起,忽而指腹微动,像是摸到了什么。她好奇的低头看了看,果是在玉箫底部看到了一个浅浅的熹字,不由暗道:虽然在玉佩上刻晦字可能很晦气,虽然熹与晦互为反义,可像是元晦这种每样自用物上都要刻一个,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怪癖?
这么想着,甄停云又把紫玉箫收回怀里,心里喜孜孜的:反正元晦都给她了,就是她的!
收好了紫玉箫,甄停云又开始翻看起傅长熹压在木匣下面的两本小册子,其中一本果然就是她猜到了曲谱,还有一本则是她之前央了对方好几回都没得来的骑射要点。
虽然紫玉箫堪称是罕见珍贵,可这两本小册子对于眼下的甄停云来说也是无比重要。
哪怕天色将晚,甄停云还是拿着那两本册子大致的翻了翻,确定了自己接下来的努力方向——是时候找机会问一问裴氏那庄子在哪里,什么时候能去了。
甄停云心里存着事,就这么一路回了甄家。待她抬步回去时正巧在院门口撞见了甄倚云。
因着姐妹两人素来不对付,甄停云见着这姐姐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姐姐已经回来了?那我就放心了……我今儿逛得腿酸,就不在这儿打搅姐姐了,这就先回去歇了。”
甄倚云看她一眼,眸光一转,倒似在想什么,口上道:“既是累了,那便快去歇吧。”
甄停云点点头,转回房里,叫人打了水来净面净手,再换了身湖色的家常衫子,这才懒洋洋的靠坐在躺椅上,拿着那支紫玉箫摆弄着,正思量着要不要来一曲,忽而便听外头来了两个面相凶狠的婆子,上来行礼,口上禀道:“二姑娘,太太请您过去说话。”
甄停云闻言一怔,慢慢的从躺椅上起身,凝目看着这两个有些陌生的婆子,问道:“什么事?”
那两个婆子说话倒是客气:“没什么,就是问些事情。”
甄停云眉梢微微的挑了挑,很快便点头,干脆应下:“知道了,我收拾收拾便随你们过去。”
两个婆子见她这样干脆,也是笑笑。因她们生得高壮,膀大腰粗,脸上又满是横肉,此时虽然是在笑却不仅不显得温和反倒颇是凶狠,哪怕慢条斯理的说着话都像是在和人吵架一般:“按理,姑娘是主子,您让老奴们等一等倒是没有什么,只是不好叫太太久等,还请姑娘尽快。”
甄停云听着这话声,隐隐有些不好,再联想起适才院门口撞见了的甄倚云,暗一咬牙,接着整理衣襟的功夫,悄悄吩咐了凭栏一声:“娘那里怕是有些事,你替我跑一趟,去请祖母去主院里一起说话。”
顿了顿,甄停云压低声音:“一定要快。”
凭栏听到她这声音,不由也紧张起来,忙应了下来。
甄停云给自己请了个外援,这才略宽了宽心,收拾了一下后便往主院去。
待她到了主院门口,便有人拦下了跟在甄停云身后的秋思,只令她一人入内。甄停云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面上仍旧是淡淡的,只与秋思吩咐了一句:“你在这等我罢。”抬步便往里去。
待她穿过红木八仙过海图大插屏,便听到一声冷斥:“孽女,还不给我跪下!”
甄停云一怔,抬头去看,却见裴氏正一脸怒色的端坐在正位上。
陪坐裴氏身侧的正是甄倚云。
甄倚云依旧是适才两人撞面时的装扮,头梳云髻,身着鹅黄色织金袄裙。此时,她端端正正的坐在一侧,双手搁在膝上,螓首却是微垂着,眼睑泛着薄红,眼睫也是湿漉漉的,显是方才哭过。
若要说裴氏此时如此勃然大怒的原由,倒是要把时间稍稍往前推一些。
第32章 话赶话
因摄政王一行人前拥后簇,早早便入了宫,甄倚云一行人不过是站在酒楼窗边远远看了几眼。
如果说华服珠宝能够令女人增色,那么地位权势便令男人神采焕发。以摄政王今日权势,再想一想他在北疆的英雄事迹,如今再看他策马而过时的英姿,不知多少女子都要为之神魂颠倒。
便是这些才知事的小姑娘们,站在酒楼窗边,隔着人群看着,一个个的也都看得心口砰砰乱跳,心驰神往,只恨不能与君生同时。只是摄政王一行来得快,走得快,她们又都看得神思不属,多少意犹未尽的略说笑几句,便坐自家马车回去了。
只有甄倚云,因是将马车让了甄停云,只得搭了裴明珠的车回去的。
当然,甄倚云对着裴明珠,少不得要隐晦的解释了几句,只说自己是与甄停云一同坐车出来,结果甄停云却一人坐了车出去就没来接她,这才要搭裴家的马车。
裴明珠听了,忍不住道:“你这妹妹也太……”到底是大家小姐,虽然心里这么想着,又觉不好背后道人是非,说到一半便又掩唇止住了,倒是没有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甄倚云在外一向都是好姐姐模样,如今给人上完眼药,自是要端着大方模样为妹妹解释一句:“想来我们散的早,她又在路上耽搁了。”
裴明珠看着甄倚云的目光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倚云姐,你的心肠也太好了些。我瞧你那二妹妹就是个有心机的,你这样一再容让的,只怕她更是要得寸进尺……”
甄倚云只是叹:“二妹妹到底是乡下来的,总是有许多不懂的地方,我做姐姐的也该多包容些。”
裴明珠不免又叹气——她是家里娇宠长大的,脾气娇,自然也不是个软弱的,更不是能忍气吞声的性子。所以,甄倚云这一叹二叹,倒叫裴明珠越发恨铁不成钢起来:“就算这样也不能总让着她啊!倚云姐,你这性子……唉!”
表姐妹间说了一回儿话,甄倚云心情颇好,脚步轻快的回了自己院子,心里倒是挺好奇的:甄停云这么个乡下来的,便是到了京里也没几个认识的人,这人生地不熟的,她究竟是去哪里了?
这么一想,甄倚云倒是额外留了神,吩咐下人注意着。等到甄停云从外面回来,甄倚云还亲自去院门口看了一眼。
两人“正巧”撞上,甄倚云眼尖的发现了甄停云手里那露出半截的紫玉箫。
甄倚云差点就要怀疑自己眼花:这么一支紫玉箫,光看玉色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甄停云这么个乡下来的丫头,究竟是哪里得来的?
心里存了这么个疑问,甄倚云难免要多想些,眼见着甄停云回了房,她转头就叫人去问了那个今日负责驾驶马车的车夫甄停云的去向。
待问清楚了甄停云今日去的是西山,还是别人的西山别院,甄倚云一张脸已是难看至极,手指紧紧的攥着绢帕,因为用力过度的缘故骨节发青,暗道:难不成,甄停云真攀上了贵人?女主光环真就这么厉害,才来几天就已经勾搭上什么人了?
甄倚云心中又嫉又妒,好一会儿方才稍平了心气,咬着唇问丫头鸣玉:“那,车夫有没有说,他看没看见二妹妹她今日是和什么人说话?”
鸣玉摇摇头:“车夫说并没有看见那人的脸,只在对方送二姑娘出来时远远看了一眼,看身形倒不似少年人,应该是个高大的男人,约莫二三十岁的样子。”
“男人?”甄倚云眉梢微动,若有所动。
西山别院,极品紫玉箫,二三十岁的男人。
……
种种线索联系在一起,甄倚云心里不觉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甄停云她……
念头一生出来,甄倚云便再也压不下去。待得打发了丫头下去后,她一人在房中独坐了一会儿,想了许久,还是觉着心口发烫,心脏更是砰砰乱跳。她自觉是窥破了他人阴私,一时间真是瞒也不是,不瞒也不是。
最后,甄倚云还是当机立断,咬牙跺脚的自语道:“我,我也是为她好,总不能叫她坏了甄家的名声,还是得去告诉娘一声!”
决心一下,甄停云也没耽搁,当机立断的抬步往主院去了。
正巧,因着摄政王今日入城,甄父今日衙中也难免多出一些儿的杂事,下衙后难免与同僚们一处应酬说话,至今还未回来,正房里也只裴氏一人。房中点了灯,裴氏独坐在案前,手里拿着这月的账册看着,心烦如今开支渐多,偏偏赚钱的也就那么几处,真真是钱到用时方恨少……
眼见着长女过来,裴氏面上不觉浮出些许温柔的笑,朝她招招手:“快过来坐,我适才还说,你们姐妹早早出了门,这会儿也该回来了。”拉了女儿在边上坐下,她拿手摩挲着女儿细嫩的面颊,温声问她,“今儿街上怎么样,热闹吗?可见着摄政王了?”
甄倚云点了点头,在心里琢磨了一回说辞,面上倒是难得的郑重小心,咬牙细声道:“娘,我有事与你说。”
见她神色这样郑重,裴氏反倒一怔,随即便笑:“行了,有话就说,这样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甄倚云伸手抓着裴氏的袖子,声音更轻了些:“是,是妹妹的事。娘您先听我说,一定不要气,也不要急。”
裴氏听着这话音已是不好,脸上微沉,道:“你先说。”
甄倚云便将事情从头说起:“今日我们原是出门去与三表妹她们一齐聚聚,偏半路上妹妹又说是初来京城,平日甚少出门,想要趁着热闹在京中逛逛。我见她言辞切切,身边也带着人,又是这样难得的机会,也就同意了,还把家里的马车留给她用。谁知,她却是一去不回,我回来都是搭了三表妹的马车。因此,我这心里便存了一分担心,特特让人留心等着二妹妹……”
“这般的事,你该早禀了我!”裴氏微微蹙眉,略有不悦。
甄倚云只得先告罪:“是我想的不周全。”
“行了,接着往下说。”裴氏沉声道。
甄倚云便将自己在甄停云身上看见紫玉箫,随后叫了车夫盘问以及盘问来的细节一一说了,最后,她方才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的道:“娘若不信,可以以先唤了车夫上来问话,问清楚了,方才不会冤枉了二妹妹。”
裴氏确实不是轻信的性子,又因甄倚云前例尚在,当即便叫人抬了屏风来,把车夫叫来问话。
车夫自是一一说了,言辞与先前禀甄倚云时倒是一般无二。
裴氏听了,脸色越发难看却还是强压着脾气,叫人赏了那车夫,也是用银子暗令对方闭嘴的意思。
车夫也是在裴家做事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见状自是老实告退。
裴氏则是默然坐在椅子上,不知想些什么,脸色沉沉。
甄倚云陪坐一侧,不由垂泪,细白的手指绞着手里的帕子,一面擦泪一面哽咽:“我就是担心娘会生气,这才犹豫着要不要说……”
裴氏仍旧是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甄倚云哭得越发厉害,泪水涟涟,声音不觉都有些哽咽了,只是道:“二妹妹想来也是年幼不懂事,又没经过什么人和事,这才会被人哄骗了的……只是,能在西山有别院的,又是二三十岁的男人,哪个不是有妻有儿的?二妹妹她还年幼,若真是与这样的人私相授受,实在是糊涂啊……”
在甄倚云的哽咽的哭声中,裴氏终于还是缓了口气,开了口:“来人,去院里把二姑娘请过来。”
只见裴氏秀美的面容冷淡,眉目沉沉,透着森森的寒意,便如同被冰雪冻住的湖面,藏着谁也不能知晓的波涛与暗流。
甄倚云偷眼去看,心中一时也有些惊怕,随即又放下心来:娘这回必是真的生气了,甄停云只怕是真的得不了好了。
也正因此,甄停云方才入室,裴氏便已按不住胸中怒火,疾言厉色的令她跪下。
然而,哪怕是对着裴氏这样的冷脸,这般的呵斥,甄停云也没真怕。
只能说,准备做得好,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
且不提来京之前的那个梦,甄停云对于这家里的父母姐弟早便没了过高的期盼;就是此回裴氏特特派了两个膀大腰粗,面色凶恶的婆子过来,甄停云也是早有了心里准备,要不然也不会悄悄令凭栏去请甄老娘过来做后援。
现在一入门,见着坐在裴氏身边的甄倚云,哪有不明白的?
所以,听着裴氏那一声“孽女,还不给我跪下!”,甄停云面色不变,就连眉梢都不曾抬起。她抓着裙裾,依言跪下,然后微微仰起头,抬目去看裴氏,认真问道:“不知女儿做错了什么,竟是惹得娘这样动怒?”她还真不知道甄倚云究竟又给她上了什么眼药。
屋中灯火明亮,映在甄停云的脸上,一张脸被照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她跪得笔直,盈盈一张小脸,雪白娇嫩,杏眸黑白分明,看人时目光沉静,便如同秋日里的湖水,坦荡而清澈。
正如裴老夫人说的那样,甄停云的相貌颇似裴氏年少时。
可是,裴氏此时看着女儿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容,见女儿直到此时仍旧面无悔色,更觉心如火烧,既恼女儿年少无知贪慕荣华竟是被人哄骗,又气女儿不知羞耻毫无悔意,更悔自己将女儿放在甄老娘身侧十多年,果然还是被甄老娘养坏了。
若这事闹了出去,甄家出了个与人私相授受、给权贵做妾的女儿,自己这做娘的又有什么脸面,甄父日后朝中如何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