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次应该不会是去五指山吧?那地方可太远了,危险系数至少五星。张皓文知道张传荣绝对不会带他同去,他还得想点小计策,如果是五指山那样的地方,他这三岁的身体就算是有十个戒指,也得交代在山上啊!
好在,张传荣话音一转,道:“咱们潭牛镇虽然没什么山岭,但附近倒是有两处宝地,一个就是抱虎岭,还有一个就是铜鼓岭。这两处我都去过,铜鼓岭离得近些,但那儿靠海,山势险峻,要进了山,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出不来的。所以,咱村里想去碰碰运气的去的都是抱虎岭,远是远了点,但那附近的村民常常进山采药打猎,山里还有炼丹修道的道观,想进山的话会容易一些。”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道:“不过这回,我想去的是铜鼓岭。”
好,张皓文暗自在心中赞叹了一声,他正好和张传荣想到一处去了。先前张传荣哄他和二丫的时候讲过几次,他还有点印象,那抱虎岭正因为平时去的人多,进山的那一片已经没什么上好的药物和猎物了。况且路又远,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路上。
张传荣对着黑暗中李氏诧异的目光,继续说道:“先前有人在铜鼓岭上挖到过沉香木,我总觉得上次我去的时候也闻到过香气,这次我想再碰碰运气,若是能挖到一块,咱们一家人就不用再如此的辛苦了!”
李氏忍不住开了口,她的声音中有些激动,也有些不安:“他爹,这‘寸香可获寸金’,我也是知道的,可是我听说那采香的人,都是十几人结伴进山的,还得冒着蛇虫毒瘴之险,往往……往往都是有去无回呀!他爹,宝儿还小,皓春就要说亲了,不说别的,你要是撇下我们娘儿仨进了山,万一,万一要是出事,你真忍心看着皓春嫁给王老三家的王栓儿?”
张皓文此刻就趴在张传荣的胸膛上,他抬头一看,张传荣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发亮。张传荣扭头对李氏道:“慧儿,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若是有危险,我不会冒然往深山里走的。况且就是在外面,多挖点稀罕的药,黄藤、白藤,我都还识得,还有山上的鹧鸪茶,回头我问问镇上有没有人收,那东西不难采,怎么也能把夏税和徭役的银子挣出来。”
说到这儿,他低头看一看静静听着的张皓文,脸上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接着说道:“这几年家里头先是出了老五那事儿,后来老四媳妇儿又病了,爹娘还有几个孩子实在是过得太苦了。爹整日里扭着眉头,我知道老五没读出个功名来,他不甘心呐!皓言、皓方都不笨,咱宝儿就不用说了,老四小时候也挺机灵,皓亮应该也随他,这些孩子,难道将来一个个,一辈子都做泥腿,在地里靠老天爷赏饭吃,看着王老三的脸色过日子?我这个做大哥的要是再不想些办法,孩子们都耽误了,咱爹也会抱憾终生啊!”
李氏见张传荣主意已定,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很快,张皓文耳边就传来了张传荣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李氏怔怔的望着茅草屋顶看了一会儿,也睡了过去。剩下张皓文一个表面上睡得香甜,其实却进入空间忙活了起来。
张皓文的眼前摆满了一个个玉瓶,不同形状的瓶子里头盛的是不同成分的灵水,自然也有着不同的功效。这些灵水的作用他都在山上的动物和自己身上试验过了,有的作用是持久的,有的作用是暂时的。空间的缔造者似乎深谙万物之间的平衡之道,作用持久的东西,譬如溪水,就需要持之以恒的服用,日积月累才能看出效果;但张皓文也发现,有些果子和草药,就像眼前这种半红半黄好像樱桃一样的小野果,吃了能让人夜间视力提高,但仅仅能维持半个时辰左右。
张皓文一直在试图配出一种能治愈他五叔的头脑的灵水,但似乎是缺乏某种原料,他到现在还没有成功,不过,他从来没有放弃,而且,说不定铜鼓岭中的药物正是自己所缺少的呢?张皓文越想,越觉得这一趟进山势在必行。
又过了几日,官府要征调役夫去打仗的事情在村里传开了,而且似乎得到了总甲王老大的证实。张家个个坐立不安起来,当晚,老二家的刘氏先忍不住了,在张皓言和张皓方上蹿下跳抢饼子的间隙中,对张老爹张成才道:“爹,他四婶娘家里头传出风声来,说是朝廷要抽人去服那什么均工夫役啦,您老怎么打算,该不会让咱们……让传华他们兄弟去吧?”
张成才抬眼往桌子跟前扫了一圈,没有吭声,刘氏更加坐不住了,着急的在打满补丁的粗布裤子上搓着手,道:“爹,娘,您二老给个话吧,咱家里头银钱到底够不够顶劳役的呀,若是不够,咱们怎么想着法子对和对和,也不能让他们兄弟去干那凶险事儿吧!”
张成才啪的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几块长木板拼的破桌子摇晃起来:“老二媳妇儿,吃饭的时候就吃饭,叨叨什么?!你们……”他说着一指张传荣弟兄几个,“在地里头好好干活,别整天学别人凑一块传这些闲话!”
这一句就打断了其他的人想要继续探口风的念头。老四张传贵一看,转了转眼珠子,问自己媳妇儿王氏道:“你三叔上次跟你爹提的那事儿,你到底有没有跟咱爹娘说呀?”
王氏瞅瞅张老爹,又看看吴氏,眯着眼笑了笑:“哟,我哪能瞒着爹娘,这不是,我想先问问大嫂子和皓春的意思吗?”说罢,她转向吴氏,道:“娘,是这么回事,王……王老三老三的幺儿王栓今年满十五了,他……他看上了皓春,那王老三就跟我爹娘提了一提,这王老三虽然跟咱家有点过节,但栓儿是真喜欢皓春,别的不说吧,他跟我爹娘说了,就光聘礼,他家肯拿十两银子出来!爹,娘……这,这够诚心的了吧?”
其实老四两口子心里头有数,李氏是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的,这话一在吴氏跟前说出来,势必要得罪大哥大嫂,不过现在他两人也不敢赌张成才和吴氏的意思,况且,能救一个大人的命,皓春牺牲点又算啥呢?
张传荣一听这话,目光马上往老四张传贵脸上看了过去,张传贵有点羞愧的把头低下了。张传荣放下饭碗,刚想开口,一旁的张老爹张成才忽然蹭的站起身来,哑着嗓子对张传贵夫妇的方向喝了一声:“我不同意!”
说罢,他饭也不吃了,转身大步往屋里走去。吴氏回头看了看张老爹的背影,又瞅了一眼吓得直哆嗦的老四两口子,安抚道:“贵儿,皓亮他娘,没事,吃你们的饭,我去看看你爹。”
张传荣知道这是他提出进山的时候了,他和李氏交换了一个眼色,紧跟在张老爹和吴氏身后进了主屋。
第10章 离开天赐村
“娘,为啥宝儿可以跟爹一起去镇上呀,我也想去!”
二丫撅着嘴,拉着李氏的胳膊晃来晃去:“我没去过舅家,也没去过镇子上,让我去瞧一眼嘛!”
李氏看了看张传荣,张传荣笑着在二丫头上轻轻一拍:“这次不成,带宝儿一个去,已经给你阿舅添麻烦了,要不是他非闹着要去,我也不想带他呢!”
“等爹回来了,一定带你和你大姐去镇子上瞧瞧!”
外头天还是黑的,空中密密麻麻布满了星辰,闪烁的光芒连成一片,大丫抬头轻轻说了一句话:“要是天上的银子能掉下来就就好了。”
院里大人哈哈大笑 ,但张皓文听出了这笑声中的辛酸。
他趴在张传荣身后的背篓中,两手扒着篓沿,他的目光在院子里扫过,看到了一张张表情复杂的脸,有不舍,有担忧,有愧疚,有崇敬,还有吴氏那张长方脸上,那一丝隐藏在平静下的洋洋自得。
张传荣走到张老爹跟前,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倒是平日沉默寡言的张老爹开口说道:“传荣呐,别的都是小事,当心自己别伤着了!”
张传荣眼眶一热,忍住泪点了点头。爹没让老三跟他一起去,但他不怪爹,老二到底急躁了些,家里还得有个主意正的人。
他正转身要走,院深处一间小屋木门吱嘎一响,众人回头望去,一个不到二十面色苍白的青年踉踉跄跄走了出来。
张皓文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他的五叔张传云,他见这个五叔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吴氏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扶着自己的小儿子,这一霎大家以为张传云的头好了,可惜,他只是看着张传荣的方向无声的笑了笑,然后一扭头又钻了回去。
不过,张皓文觉得,那不完全是一个痴傻之人的笑容。
迎着月色星光,父子两人就这么上路了。按照计划,他们会先到李思家里去拜访李思两口子,顺便张传荣在潭牛镇上办置点进山的东西,然后把张皓文放在李思家,张传荣一个人继续往东进山。
背篓里的张皓文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想把自己丢在潭牛镇?没那么容易!
天渐渐发亮,张传荣脚下的土路变的宽阔,他们周围的人也多了起来。张皓文好奇的从背篓里探出头往外看去,说是镇子,其实就像一个规模不大的集市,路两旁卖吃食点心的一个个小摊不断有人吆喝,后面还有一排整齐的铺子,进出的都是衣冠齐整的“体面人”,尽管在见过世面的张皓文眼里这个小镇也算不得什么,不过他承认,确实比天赐村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张传荣常来打短工,认识他的人不少,时不时有人跟他打个招呼:“传荣,哟,这是你小儿子?长得可真俊呀!”
张传荣脸上的得意和骄傲遮掩不住,嘴上却还得谦虚几句:“哪里,没出过村儿的毛头小子罢了。”
张传荣为防万一,干脆把背篓背在了胸前,眼看着张皓文转着黑亮的眼珠四处瞅来瞅去,张传荣还以为他喜欢那些小孩儿玩儿的玩意儿,心里不禁生出愧意,安慰道:“宝儿,爹现在手上没有闲钱,等爹从山上回来,给你买糕点吃!”
张皓文回头冲着张传荣一笑:“爹,我不馋那个。”
张传荣对张皓文的懂事更感到过意不去了,这个年纪的小孩,闻见肉香味,看见一块块的糖糕,谁不是哭着闹着打着滚儿的让爹娘给买,看看张皓文,身上穿的还是过年的时候李思给他带来的小袄和裤子,胳膊腿儿的都短了,但也只能凑合着穿,这么一想,张传荣更加坚定了进山的决心。
李思一家就住在离集市不远的地方,一座不大的砖瓦小院,拾掇得整整齐齐,还有几株花草点缀,和张家那挤挤攘攘,四处充溢着鸡屎味儿的乡下人家一比显得格外清雅洁净。李思早就收到了信儿,一见张传荣和张皓文两人,欢喜的迎了出来,道:“哎呀,妹夫,我这一早上就让你嫂子准备饭呢,你怎么这会儿才来?!”
李青安也从东边厢房里头走了出来,见礼过后,饶有兴趣的看着张皓文,张皓文也打量着他,比起第一次相见时,李青安看上去成熟多了,十五岁的少年已经和李思差不多高,比李思更白皙些,眉目却和李思一样清秀俊朗,再加上从小李思夫妇对他寄予厚望,他饱读诗书,身上有一种浓浓的书卷气,张皓文脑海中浮现出了他小姑张传翠那铁锅底一样的大黑脸盘子 ……这两个人绝对是不般配的!
这边张传荣把张皓文从背篓里放出来,让李青安带着他到一旁去玩,他和李思则坐在院里石桌旁聊了起来。李思一听他这次进城的目的是备办东西去铜鼓岭,脸色变得沉重:“妹夫,这事儿慧儿和你爹他们都同意吗?我前两日还听说镇上有几个小子好奇,跑到山里半天没出来,最后还是当地的猎户把他们救出来的,其中一个掉了半条命呐。你……张家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我这个做大舅好歹也能帮衬帮衬,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张传荣不敢提均工夫役的事儿,只说这些年家里头太苦,他作为大哥想找点生钱的路子,见李思仍半信半疑,他只能拿出事先想好的说辞:“大哥,其实……我爹有让宝儿读书的意思,为了宝儿的前程,我这个当爹的少不得要费些心思了。”
这话倒是说的李思没了劝头,俗话说得好,救急不救穷,张传荣既然有这个主意,那他也不能再拦着,不过,心下一想,他进屋拿了点钱,叫上张传荣,打算到镇上一个老猎户那里探探消息,同时也为张传荣办置点进山的东西。
这会儿,张皓文随着李青安进了东边厢房,看来,李青安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屋子里头一尘不染,书本笔墨摆的整整齐齐。张皓文一向不太敢跟自己家人以外的人说话,生怕他行为举止不像三岁小孩,漏了馅儿,不过,对着李青安,他就没了那么多拘束,好奇的开口问道:“表哥,你什么时候去考试呀,我听娘说,你已经是童生了,童生是个啥意思?”
李青安看着这个漂亮又透着机灵劲儿的表弟,心里头对他也非常喜欢,便把他抱到自己的木凳上,把案头几本书放在他面前翻开,对他说道:“童生呀,就是科举路上的头一步,等你看完这几本书,名曰‘四书’,你就可以去考童生试试。”
“那考完童生呢?”张皓文继续问道。
李青安见张皓文对此感兴趣,刚才他也听到张传荣说有心让张皓文也读书考科举,于是他也不管张皓文听不听得懂,就对他一层层解释起科举的整个过程来。等张传荣和李思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张皓文已经都听的明明白白的了。
不仅如此,从李青安的口中他还得知,永乐大帝刚驾崩不久,今年是洪熙元年,当然,皇位的变迁对他们这个大明最南端的小岛没有太大的影响,岛上的居民仍然在为着生计而苦苦奔波。
晌午时分,张皓文的舅母,一个身材微胖,脾气温和的妇人给他们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好好招待了张传荣和张皓文一番。张皓文多少心里还是有点激动的,穿越过来两年多了,他还是第一次吃到白米饭和炖猪肉呢!
吃饱喝足之后,张传荣和李思又议论起了今天在那个猎户那儿打听来的消息。“已经好些个年头没人从山里采到过香啦,现在为了取香,那些不要命的都去了琼中五指山,不知道那儿正乱着呢嘛!”李思摇摇头,对张传荣道。
张传荣则自信的笑了笑:“他大舅,你甭替我担心,我自有分寸。倒是宝儿,这段时间就麻烦你和嫂子照看了。”
其实,这次带宝儿出来,张传荣夫妇也是有私心的,他们想让张皓文在李思家里跟李青安多接触接触,尽管时间短,好歹也算见见世面,受受熏陶,比在天赐村吴老太太眼皮子底下待着强多了。
李青安笑道:“姑父,我看宝儿是个读书的料,方才在房里我跟他讲起了科举的事,他一直都听的津津有味呢!”
张传荣心里分外高兴,爽朗的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他还是嘱咐张皓文道:“宝儿,你可别打扰你表哥读书啊,我听说,青安就要考那什么道试了,这个是个大事儿,宝儿平时还算乖,从来不吵不闹的,要不,我和慧儿可不敢这时候把他放在你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