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现在还记得,玄夜初到燕王府时,王爷去给王妃建造的佛堂的时间,明显频繁多了。
那会儿老管家就明白,王爷心里的苦怕是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多。
后来更是亲眼见到,瑜王夫妇对玄夜有多恶劣。
瞧着那小小的孩子,因为父母不喜,日日苛待,而越来越沉默,老管家背地里都会咬牙切齿——
老天真是不长眼,玄夜这样懂事的孩子,怎么就偏偏有那样一对儿父母呢。
可偏偏他们心里如何愤怒,也只能忍着——
谁让玄夜是瑜王妃所出呢?人家爹娘如何管教孩子,外人又如何插得上手?
就是燕王,每回教导玄夜时,都分外严厉,何尝不是想着让他能够立起来,长大后,好歹能有自保的能力,有可以和瑜王夫妇相抗衡的资本……
谁能想到,玄夜根本就是燕王的血脉。当初却是被丧心病狂的瑜王妃给偷偷换了呢。
这么想着,不觉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也就是天可怜见,让燕王身子骨渐渐好了些,这要是前些时日不幸故去,那不是一辈子都别想知道,其实当初的小主子并没有死,而是被蛇蝎心肠的瑜王妃给偷走了?
第116章
“呜……老天有眼啊!”就是那天杀的瑜王妃,怎么如此心狠?
“这人的心,她怎么就能这么坏呢,真是坏到底了……”老管家边抹着眼泪边道,“你说好好的,干吗要把我们小主子给偷走?”
你说本来偷兄长家的孩子,就是罪该万死,可既然都能不要命的把孩子偷走了,总得善待吧?
倒好,却是日日虐待,这要不是和叶相的女儿定亲,被精明如叶相发现了破绽,那对儿夫妻,不定还怎么磋磨小主子呢。
这边儿哭了半晌,却没听见自家主子开口说一个字。
老管家有些疑惑的抬头看去,正看见燕王脸色铁青,牙关紧咬,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吓得忙上前扶住:
“王爷,王爷您别吓我啊……”
燕王却是一张嘴,就吐了口血出来。
“太医,太医——”老管家声音都直了——
燕王府有了小主子,本来是大喜的事情,可王爷的模样,明显刺激的很了……
又要扶着燕王坐下,却被一下推开,然后燕王径直转身,跌跌撞撞的往佛堂的方向而去。
待得进了门,一眼瞧见摆在神龛上的两个灵位,燕王再也止不住,热泪汩汩而下——
曾经燕王南征北战时,最愧对的就是美丽善良的妻子,眼瞧着她一个柔弱的女子一日日一年年独守京都,燕王就愧疚不已。
等后来王妃难产,燕王不要命的赶过去时,王妃也就剩下一口气罢了,却是一直喃喃着,想要见儿子……
为了唤起她求生的欲望,燕王就从昏睡的瑜王妃那儿抱来了正睡得香甜的玄夜。
瞧见襁褓中的婴孩儿,濒临死地的燕王妃终于笑了,又流着泪恳求燕王善待孩子,甚至不放心燕王和孩子之下,燕王妃竟是死不瞑目……
下人把襁褓中的玄夜抱走,送回到瑜王妃那儿,可怜燕王,一手抱着没有一点儿呼吸的儿子,一手抱着燕王妃,硬生生僵坐了一天一夜……
还是德宗过来,红着眼睛把孩子从他手里抢走……
依着烈国的风俗,夭折的孩子不会埋葬,而是暴尸荒野,燕王却坚持,把孩子和亡妻埋到了一起,还在旁边留下自己的墓穴,一心想着,等到了地下,一家三口就可以团圆了……
是以前段时间,病重时竟然又被救回来,燕王心里并没有多少喜悦。
毕竟这一世南征北战,什么样的景色都见过,阅尽繁华之下,燕王早已清楚,自己更想要的,不是千万人之上的赫赫权柄,而是一家三口,灯下小酌……
如何能想到,本以为早在出生那一刻就已经逝去的孩儿,其实一直就活在自己身边?
甚至明明答应了亡妻,会好好照看他长大,却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瞧着他不能拥有童年,出身王族,却要为生存下去而苦苦挣扎……
这么想着,燕王竟是又呕出了一口血来——
当初没有护好妻子,自己枉为人夫;后来更是没有护好儿子,又枉为人父……
手一点点抚上亡妻的灵位,燕王已是哽咽难言……
“王爷,王爷,宫使说,小主子很快就会回返……”管家火烧火燎的声音在外响起——
既然是燕王府的小主子,自然没道理再回瑜王府去住。
“王爷瞧着,把那座院落拨给小主子?”
耳听得老管家隔着门在外面聒噪,燕王拭干净眼角的泪,从地上站起来,随手取下儿子的灵位,手起处,已是化为齑粉:
“茵儿,这些年苦了你了,你放心,你和儿子受的委屈,为夫一定会亲自给你讨回!还有夜儿,为夫也定然不会再让他受半分委屈!”
瑜王妃该杀,就是乌刹国,自己也必然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你再多等我几年,等我送那些人到地下给你赔罪,再灭了乌刹国……咱们的夜儿有了自己的孩儿……”
我再去地下陪你。
佛堂的门一下洞开,守在外面的老管家吓了一跳——
方才燕王的脸色实在太难看,老管家唯恐他在里面出什么事,没办法,才在外面不停絮叨。
这会儿瞧见燕王出来,提着的心才算放下:
“王爷——”
“后边几个院子全都整理出来……对了,夜儿喜静,临湖边儿的书苑也给他收拾出来……走,咱们先去库房,挑些好东西摆上去……”
“卧室那里也别太素淡了,这也快要娶媳妇儿了,还是热闹喜庆些好……这样,抽时间让人去叶府一趟,问问芳姐儿那孩子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没有……”
“啊呀,对了,再收拾出一套院子,把里面弄平整些,置办些小孩儿爱玩的东西放进去……”
孩子?老管家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的反应过来——
合着小主子还没到家呢,王爷已经连小小主子都考虑到了!
玄夜来到燕王府门前时,几乎要认不出眼前就是一片死寂的燕王府了。里面热热闹闹,人来人往,人人笑逐颜开,一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喜事的模样。
本来德宗的意思,是想要亲自送玄夜回来的,却被玄夜婉言谢绝。实在是那样的话,总觉得有些不得劲。
甚至到府门外,竟是久久踌躇,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这么多年了,玄夜心里早把燕王当成父亲一般,可那是当成,眼下却突然被人告诉,燕王就是他爹,还是亲爹,玄夜整个人都和做梦一样。
近乡情更怯之下,竟是到了家门口,如何也迈不动步伐了。
还是门房瞧见了他,直接趴地上磕了个头,然后站起来,一溜烟儿的往府里冲去:
“啊呀呀,王爷,回来了,小主子回来了……”
跑的太快,没有瞧清楚路,一下被一块儿石头给绊倒,门房却是感觉不到痛似的,又“哧溜”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路高喊着向前跑去。
弄得后面跟着的本是心情复杂的玄夜啼笑皆非,紧张的心情也终于缓解了些。
先是门房一个人喊,然后所有瞧见玄夜的下人,跪着磕了头后,也都一样喊着去禀报燕王了。
一时整个燕王府中都回荡着“小主子回来了”的喜悦声音。
燕王刚给玄夜的房间里选好了几扇屏风,这么多年错失儿子的愧疚,让燕王恨不得事事躬亲,好略尽一点儿心意,这会儿可不是正亲力亲为,抱起一块儿屏风,想要放到合适的地方。
耳边骤然就响起了一连串的报喜声。
燕王动作顿时一踉跄,手中的屏风眼瞧着就朝自己的脚上砸过去。
吓得老管家忙要去扶,不想另一个人更快,无比轻巧的从燕王手中把屏风接了过去:
“这个,放在,哪儿?”
燕王悚然抬头,正瞧见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一点的儿子,正无措的举着块儿屏风站在那里,那长手长脚的模样,分明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了。
燕王眼圈又开始红了,好一会儿才哽声道:
“夜儿,为父,对不起你……”
一声“为父”出口,玄夜再也站不住,抖着手把屏风放置一边,下一刻缓缓跪倒,趴在地上颤声道:
“孩儿,孩儿,见过,见过父王……”
“好孩子……”燕王上前一步,想要扶起玄夜,不意太过激动,身体却踉跄了一下。
慌得玄夜忙抱住他的腿,“父王……”
“哎……”燕王响亮的应了一声,眼睛中又有泪花闪烁。
旁边的老管家已经直接又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起来:
“呜,小主子回来了,真好,咱们燕王府也有小主子了呢……”
等过段时间再把世子妃娶进门,燕王府也能听见小孩子的玩闹声了呢……
燕王明显也想到了这一头:
“对了,你和芳姐儿的婚事,也该办了吧?”
“明儿个咱们爷俩就去叶家……”
最好赶在年底前,就能给夜儿娶了新妇……
玄夜咧了咧嘴——
瑜王府时,需要用尽手段,才能迫使瑜王答应帮着自己去求亲……
“怎么了?”看他神情不对,燕王道。
“没什么……”玄夜却是不想提起瑜王两口子,“婚事怕是要到明年了……”
大舅子的婚事还没办呢,听岳父的意思,是在年底前,自己再赶,也得到年后了……
燕王皱了下眉头:
“姚家那边怎么磨磨蹭蹭的?等我跟他们说一声,让两家赶紧把婚事给办了……”
那样的话,也就轮着自己儿子了不是?
“求亲的事,我之前已经定下了初六的日子,爹要不要找人看看……”
“就听你的……”燕王没一点儿意见,事实上,他比玄夜还要着急把叶庭芳这个儿媳妇娶进门。
“对了,聘礼!”燕王又想到一点,忙招呼玄夜跟他一块儿去库房,“我那儿有不少好东西,咱们爷俩儿挑着,给叶家送去……”
玄夜本以为自己这些年得的赏赐已经够丰厚了,可等瞧见燕王库房里琳琅满目晃得人眼晕的各色奇珍异宝,还是目瞪口呆——
话说皇上是不是把国库里的好东西都搬到燕王府了?
“这都是这么多年,皇上赐下来的……还有这些,是你娘嫁过来后,就开始准备的……”
燕王妃的意思,生女儿的话,就当嫁妆,儿子的话,就给未来儿媳妇儿准备着……
自己还想着,这些东西,怕是这辈子都送不出去了,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很快,就能娶儿媳妇儿了呢。
第117章
和燕王府的喜气几乎能溢出来不同,瑜王府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之前把玄夜从衙门“请”回家,又亲眼目睹了玄夜如何忤逆母妃,玄晖也是气的厉害。
只他也明白,自己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在玄夜面前根本不够看。
明明父王和母妃才是王府的主人,玄夜在府中根本毫无地位,可就是这么一个隐形人,就是能为所欲为的在府中横着走。
好在玄夜近日所为,明显触及了父王母妃的底线。
看他们进宫时决绝的样子,分明是要和玄夜鱼死网破——
当然,玄晖的心中,瑜王夫妇是网,玄夜则是那条必死的鱼。
毕竟,怎么说瑜王都才是皇上的弟弟,侄子和弟弟比起来,当然应该是弟弟更重要。
更别说,父母想要出手惩治不孝子,就是皇上也不好干涉。
就只是玄夜眼下的势力也不算小,真是他不服气要反抗,父王和母妃也难免会有些压力。
也因此,当听说瑜王回来了之后,玄晖第一时间接了出去——
一想到能把大哥那个魔鬼一样阴沉沉的混账东西给收拾的服服帖帖,还是止不住有些兴奋的。
哪想到刚走到前院,就碰见了由德宗侍卫一路“护送”回来的瑜王。
之前德宗盛怒,可众目睽睽之下,真是对涂玉容一个女人动手的话,怎么说都有失格调,可不就把怒气全撒到了瑜王身上?
接连把瑜王踹了好几个跟头。
玄晖瞧过去时,就看见瑜王灰头土脸,蟒袍上还有几个明晃晃的鞋印子……
顿时就有些慌神儿,怒声道:
“父王,谁对您动了手?母妃呢?”
不会是玄夜那般大胆,竟然连父王和母妃都敢打吧?
“是不是玄夜那个混账东西?”
“闭嘴!”
瑜王吓得一哆嗦——
之前完全被突然的变故和德宗的怒不可遏吓的昏了头。瑜王一路上都有些浑浑噩噩,这会儿骤然听见玄夜的名字,血压瞬时飙升——
那是自己的儿子时,瑜王自然觉得,无论自己怎么做,都天然站在“父亲训诫儿子”的高度。
可眼下玄夜却突然从瑜王府世子变成了燕王府世子,再想想之前自己对玄夜做的事,瑜王真是既后悔又后怕。
几个侍卫看玄晖的神情也有些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