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的六零年代——鸩离
时间:2019-10-19 07:22:05

  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觉得到了农村一定会大施拳脚,一定有大作为,可具体做什么,他们根本没细想过,就收拾了自己简单的行礼,义无反顾的跟着一批批热血青年前往全国各地下乡。
  真到了乡下,他们就开始后悔了。
  那路啊,跟城里头平坦的水泥青砖路完全不同,全是土路不说,还又窄又全是泥,到了县城就没车往乡下走,得靠他们甩着双脚,一脚深一脚浅,脚后跟都磨脱了皮,走的人都快死了,这才到了公社。
  原本以为到了公社,可以好好的休息一顿,没想到气都还没喘上几口,又被撵着往生产大队走。
  这快到中午了,以为生产队会先给他们安排住宿饭菜,却是先开会,让他们站在台子旁,任由那些满是补丁,灰头土脸的乡巴佬对他们评头评脚。
  四个女知青脸涨的通红,一副羞愤欲绝的模样。徐宝看见,忍不住在李建国旁边猛咳几声,递给他一个眼色。
  李建国回过神,匆匆说了几句结束语,就把那十个知青往知青点里领,对领头一个年纪最大,名叫周富强的男知青说:“一路过来辛苦你们了,今天你们好好的休息一下,明天开始,你们就得跟着我们社员下地干活儿,到时候我会安排两个老庄稼把式过来教你们干活儿。你们得尽快熟练起来,到时候干多少活,计多少工分,换多少粮食。要想不饿肚子,就得踏实本分的干活儿。我先给你们三天的粮食,三天后有没有饭吃就靠你们自己了,平时如果有困难,遇上事儿,可以来村委会,找村干部帮你们解决,但村干部也要下地干活儿,有没有空帮忙,就看他们有没有时间了。”
  说着,在众知青生无可恋的神情中,把跟在知青后面的五个村干部全都介绍了一遍。
  有个留着学生头,长得斯文秀气,看起来不过十六七的女知青,瞧着知青点土墙稻草屋顶,里面除了几张木板床,一个土灶,两三张破凳子,连床棉被都没有,就让他们住进去,顿时一阵埋怨。
  听说那个身形颇为圆润,但年纪轻轻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是村干部,平时就在土地旁边计分督工,心里羡慕之余,主动跟她打招呼,“徐计员是吧?见到你很高兴,我叫冯媛媛,原本是上海人,高中毕业生,应国家号召,主动下乡来支农。我也知道这年头大家不容易,尤其是你们乡下人更是困难,我们来这里是不该有怨言问题的。可这屋子也太破旧了,那屋顶居然是茅草做的顶!风一吹,不得全部刮走?到时候我们不就成了落汤鸡,生病了怎么办?所以我想着,徐计员家里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让我跟你一起住,不说别的,我到时候肯定把你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的,等我回到上海,你要想在上海找工作啥的,我一定托我爸爸帮你找活儿。”
  那一副居高临下,看不起乡下人的口气哟,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是某个高官的女儿下放在乡□□验生活呢。
  徐宝嘴角抽了抽,面无表情的说了句:“不好意思,我家也是土墙茅草屋,我在这种破房子里一个人住惯了,不习惯和人搭一屋儿住。”
  其实这一路来,十个知青都发现红旗社的屋子以土墙屋为主,青砖瓦房神马的,几乎没有。
  那冯媛媛是想着徐宝年纪轻轻就当上村干部,铁定是走了后门才到这个位置,以为她家境不错,这才由此一说,万没想到她会拒绝自己。当即尴尬的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李建国在旁边黑着一张脸,其实知青下来之前,他也想过要把知青安插在大队人家里,方便照拂这些十指不沾泥阳春水的城里知青。
  转念一想,大队很多人家都四世同堂,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屋子本就挤,再把知青安插在人家家里,到时候吃住啥的不方便不说,要闹起其他矛盾,就是他这个大队长的锅。
  与其这样弄得里外不是人,还不如一开始就修建个知青点,让这些知青自生自灭,学会自力更生,对大家都好。只是没想到这些知青不知好歹,上来就落他面子。
  李建国脸越发黑沉的像锅底,没等其他知青发话,就说:“行了,没事做就早点休息,一会儿我叫人给你们送粮食来。记住,这些粮食是大队暂时借给你们的,以后要从你们的工分里面扣还。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既然已经下了乡,就别想着回去,整日作天作地丢你们知识份子的脸儿!不老实干活就没饭吃,没饭吃就等着饿死吧!”
  知情们又是一阵生无可恋,可再怎么绝望,他们当初既然夸下了海口,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都认命的整理起自己的行李来。
  除了生无可恋的知青们,徐家老三媳妇儿李红艳也是一阵绝望。
  自打徐家分家后,在李红艳的精打细算下,顾成福又吃苦耐劳,啥活儿都肯干,三房的日子是越发好了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要个孩子无可厚非。毕竟李红艳大女儿小花已经两岁半了,搁在其他人家,媳妇儿头一胎生的女儿,只怕出了月子,当婆婆的就逼着媳妇儿赶紧同房生第二个。
  方如凤为人是奇葩了点,可她本人是重女轻男,压根儿没有要督促底下儿媳妇儿,可劲儿生儿子的想法。
  可李红艳偏偏爱钻牛角尖,觉得自己没儿子就没根本底气,就在徐家抬不起头来,跟谁说话都得小心翼翼,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
  加上她打小就看着她娘最初十几年没生出儿子受得苦儿,打心眼里认定自己一定要生个儿子出来,才能在徐家里立足。于是她前两年生完小花,刚出月子就催促着徐万福造人。
  徐万福心疼她,也不重男轻女,觉着生儿生女都一样,死活不愿意让她接连生孩子。
  这么一拖,就拖今年。直到上个月,李红艳做什么都不得劲儿,月事推迟了好几天,她心里估摸着肯定中/奖了,前段时日婆婆叫去卫生所检查,果然是怀有身孕了。
  盼了两年,终于怀上了,按理来说,李红艳应该很高兴才对。
  可这她这次怀孕的感觉,跟上次怀小花的感觉一模一样,除了妊娠反应特别大,吃啥吐啥以外,最主要的是,她爱吃辣的,后腰又酸疼的厉害,按照老一辈人酸儿辣女的说法,这就是怀女儿的征兆。
  对一直想生儿子的李红艳来说,可不就是生无可恋么。
  偏生自从二房两口子离婚后,少了田金花在妯娌之间做平衡,大房冯春红平时闲得没事儿做,就总喜欢跟她抬抬杠,找找茬。
  就比如这会儿她在灶房做饭,冯春红扯完自家院子那块地儿的杂草,就靠在灶房门口,头脸朝天,双手闲闲的用杂草擦着手里的泥巴说:“三弟妹啊,别怪大嫂不关心你,我听人家说隔壁先锋社的刘家大坝以前的老庙后头有仙石儿,到那去捡送子石儿,说不定能女换男呢。你不是一直想生个儿子?你要有空儿,不如去那捡捡石头,说不定就能心想事成呢。”
  这话听着是为她着想,可那刘家坝有多偏远就不说了,这年头,尽管那庙宇被拆了,但只要走到那个地界,就算是搞封建迷信!要是被人瞧见,铁定会把李红了抓去公社批/斗,下牛棚的!
  李红艳知道冯春红是个没脑子、大嘴巴,但没啥坏心眼儿的人,她说这话就只是为了膈应自己没儿子的事儿,倒没有害她下牛棚的意思。
  不过,她心里就是不舒坦,说了句,“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知道。”就把做好的饭菜装进碗里,气哼哼的端去三房吃饭,徐万福正在屋里教两岁半的小花数数儿。
  因为当年坐好月子,又有米粥红糖鸡蛋下奶的缘故,小花是吃足奶到一岁上下才断的奶,不似其他村里的妇人奶水不够,六个月就断了孩子奶。
  因此小花营养十足,白白胖胖,才两岁半,个头却像村里的三四岁的孩子,看着别提多精神可爱了。
  这会儿她爹教一个数字,她就拿着她堂姐玲子送给她的一支一指长,用废弃的铅笔,在废弃的课本上写写画画,竟然写的有模有样,瞧着比已经读初中,字迹还像狗爬一样的强子,好了不知多少倍。
  往常李红艳瞧见,少不得要抱着小花香一个,夸她好棒。这会儿听了大嫂的话,她心中有气,直接忽略女儿那要抱抱,求夸奖样子,把饭菜随手往桌上一丢,气哼哼的往床上一坐,“孩子她爹,赶明儿去卫生所给我捡副药,肚子里这孩子,我不要了!”
  “咋了这是?好端端的,捡什么药?”徐万福惊了一下,忙把要哭的女儿抱进怀里,一边哄女儿,一边哄媳妇儿,“又听谁说闲话了?我不是说过,生儿生女都一样么。只要是咱俩的孩子,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都疼,我都爱。你莫在这事儿上钻牛角尖,我又没指望以后我老了由孩子们养活。”
  这年头国家鼓励多生多育,一般人家都是抱着生的越多,家里劳动力越多的想法可劲儿造人,完全没有怀孕不要孩子的想法。
  如果有不要孩子的,多半就是像李红艳那样,觉着自己怀的是个女孩儿,想落胎怀下一个。
  这种情况,卫生院以及医院是不会开药的,因为这属于伤天害命,违背领袖语录,给她们开了药,等于害了自己。
  要想吃药,就得找以前干赤脚大夫的人,偷偷摸摸的给钱找草药喝。这种药一般药性大,喝了容易大出血出人命。
  徐万福见过大队好几家女人想儿子想疯了的,一怀上,感觉是个女孩儿,想尽千方百计都没把孩子弄走,就偷摸着找药吃,然后痛得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在床上滚来滚去,流一摊子血,去了半条命这才落干净。往后身子弱了一半不说,怀孩子更难,何苦来哉。
  李红艳却听不进他的话儿,脑海里只想着她娘接连生了五个女儿,走到哪都被人骂是生不出蛋的老母鸡,她爷奶和她爹,在家里也百般虐待刻薄她娘,吃穿不饱是常态,打骂更是家常便饭。连着她们五个女儿也被爷奶和村里人轻视,打小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虽说在她之后,她娘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到底年岁不小还不成事儿。李红艳不想步入她娘的道路,成为村里人眼中不下蛋的绝户女人,就算死,她也要博个生个儿子,为自家那口子传宗接代。
  听徐万福不同意她捡药,李红艳当时就委屈的冲他嚷嚷:“我这次怀胎,和怀小花这丫头的感觉一模一样!你不让我捡药,到时候又生个丫头片子,我怎么对的起你,对得起徐家祖宗?!左右都是个丫头片子,生下来就是赔钱货,还不如一早就把她弄没了,我也好早点怀上咱们儿子!”
  徐万福听得头都大了,苦口婆心的劝:“我都说了,我不在乎你生儿生女,咱娘也不会在乎!你不要想那么多,这谁家没了儿子日子就过不去了?我觉得没儿子挺好啊,闺女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又听咱们话,可不比那些邋里邋遢,成天调皮到处闯祸的混小子们好在哪里去了。我不说别的,你要真捡药吃了,到时候吃了大出血,伤了底子,坏了根本,再也怀不上孩子可咋整?你难道想一辈子就小花一个孩子吗?”
  李红艳也见识过她几个姐姐落胎时的痛苦样子,甚至她的二姐还大出血差点没了。这会儿听了徐万福的话,心里就有些犹豫,“那这胎要还是个女儿怎么办?”
  “能怎么办?养着呗!难不成你想送人?我可不答应。”徐万福一阵无语,但他不像上头两个哥哥,一个是木头,不咋会哄媳妇,一个是花花肠子,跟媳妇不是一条心。徐万福是自由恋爱,真心稀罕李红艳。
  说完这话,他把小花放在床上,让她一边玩去,自己双手搂着李红艳道:“媳妇儿,甭想那么多了真的。我娶你,不是让你给我传宗接代,是让你跟着我过好日子的。我现在不能给你更好的生活,可我每天都在拼命的干活儿挣工分,让你和孩子不饿肚子,每天吃得饱饱的,我心里就高兴。甭管你生多少女儿,我都稀罕,不要在意别人的想法,光看我就成。我现在是没有太大的本事,但迟早有一天,我会走出红旗社,大干一番事业,挣钱给你和孩子流水一样的花,到时候看谁敢小瞧咱们没儿子!”
  “孩子她爹”李红艳才下去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姿色不错,当时在她们村儿也算是大队一枝花儿,多少小伙子对打穷追不舍,她都不应成。
  可当徐万福出现她面前,不似其他小伙子油嘴滑舌,满腹心机花花肠子,只对她说,以后嫁给他,家里一切大小事物,钱财都由她做主时,她就知道,自己找了一个好男人。
  这会儿听了自家男人一番掏心掏肺的话,心里感动的同时,又有一些小小的遗憾,自个肚子咋就这么不争气呢!要怀个儿子多好啊!那样就儿女双全,成了一个好字,她家那口子得多高兴啊!
 
 
第37章 
  入夜后, 徐宝下工回家, 方如凤还是忍不住又问了她一遍, 是不是看上陈渊了?
  徐宝有些无奈,跟她说了几句应付过去, 洗漱一番就上床睡觉。
  许是上工太累的缘故,半梦半醒间,陈渊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一直在梦中出现,他那似笑非笑, 低沉悦耳的“真没有?”三个字一直回荡在耳边。徐宝能清楚的听见自己在梦中的心跳加速声, 以及自己那面红耳赤, 娇羞得不像是自己的模样。
  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 等她醒来,天还没亮。她想倒回床上继续睡, 心里却不知怎么地安静不下来,就起床穿上衣裳, 想在村子里走走,呼吸点新鲜空气,冷静冷静。
  清晨的大兴村十分宁静,没有现代城市的车水马龙喧哗声,整个村子静的连沉睡在梦中的村里人打鼾声,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徐宝走在乡间小道上,墙角地头到处开着秋日特有的野菊花, 白的黄的,一团团一簇簇, 芳香扑鼻。还有那成群结队的麻雀,在村道两旁的小树上不断跳来跳去,叽叽喳喳的叫着。看见有人走过来,便一窝蜂展开翅膀,刷拉迅速飞走。
  那速度之快,生怕来人把它们抓住弄去吃了,徐宝只看见几道小小的影子快速消失在眼前,好笑的摇摇头,顺着村道往溪河边走。
  当了近一个月的计分员,她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各种不适应,到如今大小事情都能应对,已经习惯每天早出晚归的上工日子,就再也没有闲工夫到村子附近溜达玩耍了。
  现在已经快到十月金秋,大兴村大半的树木植被都枯黄枯萎,一片秋日的萧瑟景象。徐宝听强子说,溪河边长了不少野菊花,正好她今天起得早,就想趁这会儿有空,亲手摘些野菊花晒干,到时候给在北京的亲妈送去,了表孝心。
  刚走出村口,就看见一个身形挺拔的身影,闲闲得站在一颗树下,目光却是直直望向她这边的道路。
  徐宝眼皮一跳,下意识的想转身换条路走,却听那人说:“早。”
  徐宝身子一僵,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僵硬的笑了笑,“呵呵,是好早啊,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啊?天才蒙蒙亮呢你到咱们大队来干嘛?”
  “等你。”陈渊穿着一身浅灰色秋衣,同色长裤,衬得两条腿笔直修长,看起来清爽利落又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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