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流云被她一问，只是愣了一下，便微笑着退开了。
沈妙玄一行人重新上了车，这次开车的换成了一个城督卫，而几人也没有再进行交流。
出事的海域里外城有一段距离，约莫开了两个多钟头，才堪堪抵达跨海大桥。
越过大桥之后，又开了二十多分钟，才来到了事发的那片海域。
这里也已经被黄色的警戒线拦上了。
然而出了这警戒线，这片海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它比那片烧焦的麦田还要沉默，因为它没有留下任何事故发生的痕迹。
它只是一片浅海，一片简单而单纯的沙滩。
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没有证物，没有现场，即使有了怀疑对象，也完全没有证据审讯。
即便谢砚再不擅长推理，也明白这是有人不想他们查这个案子。
第114章 失落的半世界（七）
如果说案发现场会说话的话,这个已经被破坏了的第一现场,只能说是一个哑巴了。
沈妙玄像是早有了预料,依然在例行公事一般地进行拍照活动，而钟道灵则漫不经心地打量起这片被警戒线围起来的海域。
他吊儿郎当地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撑着下巴,一副无聊的样子，完全不像是来办案的。
谢砚见他如此,只好也坐在了他身旁。
她刚坐定，就听见钟道灵小声说道：“这片海,不会淹死人。”
“什么？”谢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钟道灵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这片浅海非常浅，根本不会淹死人。”
钟道灵继续解释道：“我来的时候查过了,靠近沙滩的部份格外的浅，不足一人高。而且，奇怪的是,这位被淹死的陈倩倩小姐,生前是游泳运动员。”
谢砚盯着这块地方，看了起来,很快便印证了钟道灵的观点。
这片被围起来的海域，几乎没有什么风浪,又靠近岸边,再加上钟道灵查到的数据，这些都证明，只要是会游泳的人,根本不会淹死在这里。
更何况被溺死的还是以为游泳健将，这实在是说不通。
除非陈倩倩是被人溺死的。
谢砚看了一旁的阴吾一眼，对方仍然坐在自己的汽车盖子上，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
这么说来的话，这位死去的陈倩倩，不正是他父亲的情人吗？不过看阴吾那副事不关己的做派，也不像是会关心这些事儿的样子。
若说上一个案子里的车祸还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是意外事件，那这个案子就不可能是意外了。
“你的意思是，这是两起谋杀……”谢砚若有所思的望着海面，“是同一个人干的？”
钟道灵眨了眨眼睛，说道：“这个案子，都是一个人做的。”
尽管逻辑上是说得通的，但谢砚依旧在感性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是谁有这么大的力量能够扳倒一个高级管理员及其背后的整个家族？”
除了身为级管理员的远大人的儿子、阴家家主的情人，还有一整个阳家，都被一锅端了。
阳家，原本与阴家分庭抗礼的另一家高级管理员，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彻底在华国境内被人铲除了。
那两个单独死亡的人的案子是在阳家出事儿之前犯的案子，乍一看都有可能是意外，但经过二人的初步推测，这个案子应该是连环作案。前面两个个体案子，都只是试水，最后那起将阳家彻底灭门的案子，才是凶的真正目的。
谢砚一边想，一边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你说……这案子会不会是团伙作案？”
一个个体，如何能有扳倒一整个顶级家族的能力？
而作为另一个高级管理员家族的阴家，又如何会坐视不理？
一个组织，既然能够扳倒阳家，就一定有能力扳倒另一个势均力敌的家族。
除非……
谢砚和钟道灵对视了一眼，彼此心都有了一个猜测。
钟道灵沉默了半晌，又轻声说道：“事实的真相往往超出人们的想象，就比如我们现在虽然这么猜测，但也许真相就是那最不可能的百分之一。也许这案子就是一个人干的，也许车祸就是意外，这都有可能。我们不能因为一个发生概率高的可能性就完全否定其它发生概率低的可能。”
谢砚点点头，这个话题就在这里终结了。
因为沈妙玄已经完成了拍照工作，打算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了。
出门的时间本就不算早，连着去了两个目的地，时间也过度到了下午四点钟。
在沈妙玄说出要去下一个目的地的时候，楚流云适时地出现在了她面前，善意地提示道：“沈调查员，时间不早了，阳家被灭族的案子发生在东城，而我们目前在西城，如果开车去的话，即便抵达现场，也要深夜了。您看……？”
“唔……”沈妙玄抱着里圆乎乎的球体想了一会儿，说道，“那我们直接回住处吧。等吃完饭，晚上去城内的太平间看看。至于东城阳家出事的宅子，我们明天一早再去看。”
楚流云微微一笑，礼貌地退了下去，并开始打电话联系办事处处理接下来的事宜。
不管联众组织在地方的统治力如何，毕竟还是名义上的一把，而且联众组织还有绝对的军事实力，没人想真的搞事。
因此，沈妙玄这个国际总调查员到地方来办案，就好像是上级领导来视察一样，没人敢怠慢。只要把这个上级派下来的代表打发走，就又可以继续过为所欲为的生活了，何必找不痛快呢？
沈妙玄一行人回到住处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她们直接进入了酒店最高层的特别酒店，整整一桌子的豪华盛宴，这是接待最高级贵宾的礼仪。
在享用了一顿奢侈的晚餐后，一行人又来到了调查局直属的太平间。
太平间的办事人员在二层，一层就是个接待大厅，尸体什么的都在地下。
谢砚刚刚走进一层，就闻到一股有些刺鼻的难闻味道。
随行的楚流云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她的身后依然跟着阴吾，显然是在等她下班回家，而那六名城督卫早就下班回去了。
“刘民呢？”谢砚正在前面走，就听到走在身后的钟道灵向楚流云询问了起来。
楚流云答道：“他就在太平间的负二层等您。”
钟道灵挑挑眉，问道：“这么说，尸体都已经找到了？”
楚流云只是稍微顿了一下，便回答道：“情况有些复杂，等您到了，他会详细汇报给您的。”
钟道灵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没有说话。
而楚流云依然神色如常，并没有任何逾矩的地方。
她不像刘民那样的小年轻对工作充满热情，正相反，她的工作态度非常一板一眼。她几乎从不对案子发表意见，仿佛这些事并不能引起她一丝一毫的注意，她只是如实地汇报一些信息，像一个完美的器人。
坐着电梯，一行人很快来到了负二层。
电梯门一打开，刘民的脸就出现在了谢砚的眼前。
看到谢砚一行人到了，刘民就像看到了救星，立刻一个箭步冲上前，对着几人就是一阵关/枪似的发言。
“总调查员，你们可来了！”刘民显得有些焦急，眉头紧紧地聚集在一起，脸上的神色也很慌张，“那个保镖的尸体被太平间的工作人员当作不知名死尸给清洗了！”
“什么？”沈妙玄眉头一皱，“你说他的尸体怎么了？”
刘民的语速很快，试图快速将事情解释清楚：“今天是周四，每周四，太平间都会清理死尸，只要是超过两周都没人认领的尸体，就会被清洗。所谓的清洗，就是将死者身体表面的污秽都冲刷掉，以便可以放到集体储藏室去等待认领，这样可以大大减少尸体所占的面积。”
“你说的集体储藏室是做什么的？”谢砚捕捉到了这样的字眼，忍不住询问了起来。
“所谓的‘集体储藏室’就是叠放无人认领的尸体的地方。”楚流云为众人解释道，“有人认领或有人打电话预约了认领时间的，我们会放到停尸房，但毕竟停尸房的位置有限，我们不可能将所有尸体都平放，如果那样的话，即使再建一个太平间，也不可能放下所有尸体。因此长期无人认领的尸体，我们就会将他清洗干净，然后将尸体叠放，放到药剂保存起来，直到有人认领。”
“所以你们在没有找到受害人死因的情况下，就将受害人的尸体当作无人认领的尸体给清洗了？”钟道灵的话语充满了嘲讽。
在上午差遣了刘民之后，他的人设就变成了严厉的调查员，当然，眼前的情况也确实让人气愤就是了。
被嘲讽的楚流云却并没有表示出任何不满，反而非常恭敬地欠身解释道：“很抱歉，但我们的规则就是这样。这件案子因为远大人一家都不愿意调查，我们只能当作是意外案件结案，这样一来，这位保镖的尸体，自然也就成了无人认领的状态。”
刘民这时候也解释了起来：“唉，几位大人，你们也别怪小楚了，说起来，这真不是我们调查员能管的事儿。受害者家属不配合调查，这案子的发生又早于其它两起案件，当时也只是被当作意外案件调查了。而且远大人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自家儿子酒驾不是什么值得宣传的信息，所以也不打算再调查了。死掉的那个保镖又没有家属，因此案子就这么结了。”
听到刘民的说辞，众人即使无奈，也只得默认了这样的事实。
“先去看看那具尸体吧。”沈妙玄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尸体现在已经被单独拿出来了吧？”
刘民回答道：“是的，已经拿出来了，但就是身体已经……”
“没关系。”沈妙玄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先去看看就知道了。”
刘民点点头，在前面带起了路。
几人很快就来到了一间名为尸检室的房间，里面正停放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周围是一些柜门、椅子，柜门里放置着一些工具，是用来验尸用的。
谢砚发现楚流云已经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口罩带上，接着，她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副套。
楚流云走到尸体的旁边，对众人说道：“我的主要职责就是验尸，现在我要将尸体呈现给大家了。提前说一句，尸体由于浸泡会变得异常膨胀，几位确定要看吗？”
第115章 失落的半世界（八）
楚流云说话的时候完全不带任何感情,仿佛验尸只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尽管谢砚对于法医这种日常见惯大场面的职业有一定认知,但是面对面前这还在散发着奇怪药水味道的尸体,心也不禁为对方的淡定感到赞赏。
钟道灵突然问道：“你既然是仵作，那么你之前是否检查过这具尸体？”
“我检查过,不过得到的信息不多。”楚流云一边陈述,一边看向了天花板，似乎是在进行回忆,“尸体被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一半多了,这位保镖的左半边身子都已经被压得血肉模糊了,因此送来尸检的时候，就已经不完整了。”
“那你查出什么了吗？”钟道灵追问道。
楚流云遗憾地摇了摇头：“没有,从伤势上来看，最致命的伤害是车祸后头部重重磕在金属车体上导致的。不过即便他的头部没有被重伤，这种半个身子都没有了的伤势,也绝对等不到救援队到达就会大出血而亡,他身上的一些重要脏器也已经失去功能性了。”
钟道灵没有再问问题。
楚流云沉默了一下，向领头的沈妙玄询问道：“尸体死状比较惨烈,我再次向您确认一下，是否要打开白布？”
沈妙玄看了楚流云一眼,又将视线聚集到面前被白布掩盖的尸体上,说道：“打开来吧。”
没有第一现场，没有事故车辆，如果再没有任何尸体的话,那调查案件就成了一个笑话。
“好的，沈调查员。”楚流云彬彬有礼地向沈妙玄点点头，然后带上了套，揭开了那层白布。
随着白布被揭开，那股刺鼻的味道也彻底散了出来，并迅速占领了整个屋子。
屋子里除了楚流云，就只有沈妙玄的调查人组、阴吾和刘民五人。
待看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具尸体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不适感，胆子最小的刘民直接捂着嘴巴跑到门口吐了起来。就连一贯没什么表情的阴吾，也皱起了眉头。
谢砚以前曾经在一本讲述案件的里听说过“巨人观”这一词汇，大抵就是形容人死后的尸体因为过于潮湿或者湿热而发生的膨胀、变异之后所呈现出来的状态。
描述的内容有些恶心，谢砚也没有好奇心大发地去网上查询，但是今天，在看到这个尸体的一瞬间，谢砚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个遗忘已久的词汇。
尸体因为保管不当，已经膨胀变形了，只能从那半张扭曲的五官依稀判断出那生前是个人类。
“还要继续看吗？”楚流云问道。
沈妙玄赶紧挥挥，说道：“不必了。”
那样一具模糊得只剩下半个浮肿身躯的尸体，没人想长时间参观。
“是。”楚流云应了一声。
正当她要盖上白布的时候，钟道灵突然说话了。
“等等。”钟道灵的嘴角勾了上去，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我要再检查一下。”
楚流云的拿着白布的一顿，随即便顺从地说道：“好的，调查员大人。”
钟道灵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具残破的尸体，尸体的一侧已经没有了，脸也是被泡发的感觉，看上去十分令人作呕。
然而他却只是沉默地推了推眼镜，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过了好一会儿，钟道灵才说道：“可以了。”
楚流云便乖顺地给那具尸体盖上了白被单。
“请问，这具尸体几位大人还要看吗？如果不需要的话，我们就推进保存室了。”
钟道灵此时却问了她另一个问题：“尸体不必看了，但我想知道，保镖生前的衣服都去哪儿了？”
楚流云答道：“他生前死于车祸，翻车后他所在的那边又发生了小型的爆破，衣服已经基本上毁了。剩下的只是残留的一些布片，储存在档案室。”
钟道灵随意地“嗯”了一声，便又问了一个新问题：“陈倩倩小姐的尸体在哪里？不会也被你们给清洗了吧？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她可是父母健在的，不至于沦落到尸体无人认领的地步。”
楚流云回答道：“陈小姐的尸体，按照家人的要求，已经下葬了。”
“结案了？”没等钟道灵发话，沈妙玄就皱起了眉头，“你们做事儿都这么草率吗？”
楚流云并没有因为训斥而产生诸如惊惧、畏缩等一系列反应，她的态度依然十分恭敬，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地平静：“这件案子，虽然报纸上登出来的时候是一起的，但其实发生时间都间隔一周以上。如果几位大人有耐心的话，我就来为大人梳理一下案件发生的顺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