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道灵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可谢砚却觉得那声音越来越远。
她的大脑开始拒绝接受信号，混沌，她突然觉得有一股狂暴之意疯狂地翻涌了起来。
“把他还给我。”谢砚听到自己这样说着，声音冷得吓人。
她不在乎什么这个世界的钟道灵，她只想要自己的，一个纯粹的，和从前一模一样的钟道灵。
不管是谁，谁都不可以把他带走。
“我还在这里。”钟道灵的眉头微微皱起，“我的性格、记忆、能力，这些都没有发生变化。”
“你不是！”谢砚的声音突然歇斯底里了起来，“我说你不是！”
她猛地动了起来！
钟道灵只觉得一股大力刺进了自己的胸口，那是一种他本人绝对无法抵抗的力量，就像是某种魔法攻击用物理段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防御的。
沈妙玄看到谢砚的紫微盘魂幡的尖端刺进了钟道灵身体，一个颜色很淡的钟道灵从他的本体飞了出去，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然而那个被分出去的钟道灵的魂体就好像失了神，依然凭着本能在靠近本体的方向，似乎还要同对方融为一体。
沈妙玄和灵谷子学习道术也有百年以上了，虽然大多时候在做任务导致其攻击能力一般，但奇闻异事和偏门道术也学了不少。
能一掌将两个魂体打散，还是凭着本能打散的……沈妙玄快速做出了判断，恐怕大师姐的实力爆发起来是现在的她根本无法控制的。
为了防止两个魂体再度融合导致大师姐暴走，沈妙玄赶忙上前给被分开的两人贴了两道符箓，又分别念了一套咒诀，这才让两人彻底分开不再融合了。
被彻底分开的两个钟道灵都已经有了实体和意识，彻底变成了两个人。
谢砚似乎冷静下来了，她的紫微盘魂幡消失了，而她本人也因为脱力，蹲在了地上。
她将自己的头埋在膝盖里，恍惚间，她意识到自己做了清醒状态下绝对无法做到的事情。
“这么想我啊……”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玩世不恭。
谢砚抬起头，她的面前已经蹲了一个人。
是钟道灵，她的那一个。
“啧，你们果然有着奇怪的能力啊……”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声线从钟道灵的背后传来，是那个被分出来的，属于这个世界的钟道灵。
钟道灵站了起来，他的表情说不上好，语气也充满了嘲讽：“你牺牲精神倒是很足，为了自己的世界，什么都愿意做。”
他在打开车门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
钟道灵下意识朝着那东西来的方向看去，在他的视线，那是一个人形的能量体。
很快，他就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那能量体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冲进了他的身体，它和他融合，疯狂地融合，仿佛那本身就是他的一部分。
先是四肢、躯干，紧接着就是大脑。或许是因为他在历练拥有了更强的精神力，那股能量体并没有完全入侵他的大脑。但是大量的信息源源不断地涌入到了他的脑海，他接收到了一份全新的记忆，来自于平行世界的自己。
在那份记忆，这个世界离谱得要命，简直不可救药。钟道灵当时的感受只有一个，那就是如果有人要消灭阴家，那就让他去，至少可以还这片土地一个短暂的清净。
钟道灵想，或许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自己的目的，他成功了。
“我可没有这么伟大。”这个世界的钟道灵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并没有打算做一个救世主，如果我成功了，那也只是副产品。我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一些……我个人的事。”
他看向了谢砚，说道：“失去你的联络方式后，我又找了很久，甚至黑进了别人的电脑，但是你就好象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了讯息。我疯狂地找，可关于你的信息却越收集越少，渐渐的，别人也不再认识你了。这很奇怪。”
他看着谢砚，以一种莫名的神色，那其蕴含着许多东西，又好似什么意味都没有。他说道：“有一段时间，我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他们认为我疯了，认为你只存在于我的记忆，是一个我妄想出来的人。到后来，我也这么觉得。”
“不止是你，我的父母也不见了，甚至表哥一家都不见了。我幻想出来了很多人，可是孤儿院的院长说，他们都不存在。”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外面嘈杂起来的喊声可以轻易淹没他，“那时候我还很小，孤儿院的院长是个为数不多的老好人，给我请了两个心理医师，还鼓励我去交朋友。我意识到自己这样下去不会有任何作用，于是表现得很好，他们便以为我痊愈了。后来，我又重新回到了课堂。”
“再后来，我又遇到了你。”他说道，“这让我意识到，那段记忆不是我凭空想象出来的。”
“我再次陷入了疯狂寻找的状态，如你所见，我找到了你。我被另一个自己的身体吸收了进去，事实上我对此早有猜测，但我天真地以为只要不和平行世界的自己见面就可以，却没有想过近距离也会造成问题。更糟糕的是，我还失去了在融合后的回忆。”他看着她，问道，“那么，现在，你能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谢砚呆住了。
他说的，是一个超出她思考范围的东西。
不，她其实想到了。
她在遇到沈妙玄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
但她根本没意识到，这对于这个他、对于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
又或者说，她仍然觉得这个世界和她无关，她并没有打算快速解决这一切。
道一是对的，他们会进入两难境地。
她一直以为这种两难是给钟道灵的，但其实她错了，那是给她本人的。
是道一故意给钟道灵下血咒迷惑了她的视线，打了她一个措不及。
“我不能给你解答。”谢砚听到自己这样说，这声音听起来很冷酷，“至少现在不能。”
这个世界的钟道灵看着她，他笑了。
“哈，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他耸耸肩，从旅馆的桌子上拿了一根，在电话旁边的便签上写了一个地址，“等你办完你的事，到这里来找我，不要超过本月的最后一天。哦，今天已经是26号了，你还有五天，五天后我就不在这里了。”
他留下了这张纸，便独自离开了旅馆。
第119章 失落的半世界（十二）
“我在和他……嗯……融合的那段时间里……”钟道灵在斟酌着措辞,“我感受到了这里的民众的感觉。”
“所以你下意识地这么做了？”谢砚将视线从另一个钟道灵离开的方向移开,然后从地上站了起来,“嗯，也不能算做错了。”
“喂,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好歹和我说一下喂！”沈妙玄终于忍不住了,插起了话。
这个世界还有一个钟道灵这还比较好理解，但是那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却一头雾水。不,也不能算是一无所知,她多少隐约地猜到了一些结果，但仍然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我想你心也有几分猜测了吧？”谢砚说着,再次看向了那个最先爆/炸的地方，“那里，最先引爆的地方,是阴家的大宅。”
“在城内的正心,宛如皇帝一般的地理位置。”钟道灵一边说，一边从满布玻璃碎片的房间找到了自己的外套,他抖了抖穿了上去，又将另外两人的外套扔给她们,“走吧,去那里，她还在那儿。”
“你认识那个凶？”沈妙玄不解地问道，“这个世界的钟道灵也知道她的计划？他们是一伙的？”
“不,这个世界的我，他和那位凶并不熟识。他是来找我的，他想了解真相，但没有想到被我吸收了。”钟道灵解释道，“是我在接收了他的记忆的情况下，选择了纵容。”
“她是谁？”沈妙玄继续问道，“那个凶，是谁？”
这一次钟道灵冰没有正面回答她，他只是说道：“去爆/炸点，到了就知道了。”
他整了整衣领，率先走出了房门。
谢砚和沈妙玄对视了一眼，也紧随其后，走出了门。
因为冲击波带来的余威，酒店走廊的地毯上也满是玻璃碴子，花花绿绿地撒了一起，煞是好看。
谢砚在这残破的场景，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诡异的美感，连她自己也觉得很震惊。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被火星点燃建筑的光华反在窗沿的碎玻璃上，显得浪漫又残酷。
这样大的事件，走廊里却没有一个人。
这样豪华的宾馆，事实上，也只住了他们个人。
因为这是为了招待贵宾而斥巨资建造的，与那贫民窟一样的居民楼交相辉映，仿佛是来自两个宇宙的建筑物被硬生生地拼在了一起。
整个城市，整个龙腾华国地区，都被集权彻底侵蚀了。
那个人，那个凶，说是凶，却更像是某种不受制约的个人主义英雄。
她以一己之力，荡平了整个黑暗的高层统治者。
如果在一个法律健全的社会，谢砚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支持她的，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谢砚是一个支持程序正义的人。如果每个人都无视法律，去做一些自以为道德的事情，那么这个社会很快就会乱。
但是在这样的龙腾地区，法律基本不被正当行使，在这种情况下，谢砚破天荒地觉得这种个人英雄主义不应该被彻底打消，至少不应该被辱骂或者诋毁。
现在，她就要去见那位“英雄”了。
谢砚人走出了豪华的招待所。
举目望去，街上几乎一个人都没有，大多数人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敢出去，剩下的少部分人，正疯狂地想冲进屋子。
“认不出了？”沈妙玄喃喃地说道，“我还以为……”
“以为外面会发生暴/乱？以为他们会出来看热闹？”钟道灵勾了勾嘴角，“不，不会的，在都城的心，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
“你什么意思？”沈妙玄一愣。
钟道灵用近乎残酷的冷静语气，简单地概述了一段不那么光彩的历史：“我在他的记忆里看到，上次都城发生动乱的时候，是在大约十六年前。当时阳家的家主出了事情，说是死于火灾，反正现场挺乱的。当时动静闹得很大，而阳家当时的别苑就在市心，很多人听到动静就跑出去看，结果所有在街上的人，都被城督卫杀了。”
“谁，会不拿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儿呢？”钟道灵冷笑了一声，率先走上了街道。
出事的地方不远，有了谢砚的符箓，人很快走到了目的地。
阴家的主楼正在熊熊燃烧，而主楼门口，正站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在女人的身边，躺着一个男人。
那人面目狰狞，脸上满是血痕，应该是已经死了。
女人背对着人，身影看上去纤弱极了。
她摇晃了一下，向下坠去。
谢砚一个箭步上前，接住了这个女人。
女人的脸，知性又优雅，那是一个谢砚认识的人。
楚流云。
“为什么？”谢砚问道。
尽管她知道这问题，已没有意义，她还是这么问了。
这几乎是一个下意识的决定，因为她感到困惑极了：“为什么？你本来不必……”
“啊……我没打算……活着……”楚流云笑了，鲜血从她的嘴角流淌下来，源源不断，汇成一道血线。
她的生命也顺着这条血红色的线，正在离她远去。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伟大……”楚流云笑得愈加灿烂了，“我不伟大……我的上，还有两条无辜的人命。我这样的人……死了好……”
“什么？”谢砚觉得楚流云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生来，为了复仇，死，也为了复仇。”楚流云看着那正在燃烧的建筑物，笑容渐渐扩大，“他在地下冰窖里，我知道你们厉害，你们……有特异功能……，记得……记得……去救他出来……”
“谁？”谢砚皱起了眉毛。
“阴……阴吾……去救他……”楚流云的话，断断续续地，声音也小得可怜，“他是阴家唯一的好人了。”
楚流云的眼睛望向了天空，今天的夜空格外地明亮。
她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星星。
北极星。
“你看那颗星星……”
“什么星星？”
“北极星。”
“今天下雨嘛，哪里有星星？”
“就这颗，很亮，像你。”
“胡说八道……”
我不像星星，阴吾，因为我没有那样闪耀。
我又像星星，阴吾，生于黑暗，卒于夜空。
“楚流云！楚流云！楚流云……楚……”
楚流云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感觉那声音的语气应是很卖力气，可那声音却好似越来越微弱了似的，她怎么也听不清了。
挺好的，终于，解脱了。
抱歉，阴吾。
“楚流云！”谢砚发现楚流云的瞳孔不动了，她睁着眼睛，生命却彻底地流失掉了。
她死了。
谢砚缓缓地将楚流云的尸体放在了地上。
她这才看清楚流云的肚子间破了一个血洞。
楚流云不想活了，她最后的任务，就是一个丧命的计划。
谢砚想，楚流云应该是和倒在一旁的尸体同归于尽的，只是对方伤得更重，死得更快。
“死得那个是谁？”谢砚问道。
“阴家家主。”钟道灵早已查看了死者的面容，回道，“楚流云的计策不是□□无缝，阴家家主坐这个位子几十年了，自然不是无能之辈，应该是有所察觉，打算逃出去。而楚流云最后的计划，就是在门口伏击他。”
“他是个武功高？”谢砚检查着楚流云的伤势，她是被人从正面穿透的，应该是拳力穿过了其腰间，使其内脏被贯穿，最后致死。
“看来是这样。”钟道灵说道，“这个世界科技低下，但是人类自身的技能却没有受到这么多限制，武术一类的依然在流传，更何况是阴家这样古老的家族，从小练武也不足为奇。”
“楚流云知道自己的计划瞒不过阴家家主，却又想将他也干掉……”谢砚的思绪出现了断点，“那么她是怎么做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