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姜半夏并没有经历过，是以她说的很平静，可是，仅仅只是寥寥数语，她一个后来者听着尚且心酸不已，倘若被掉包出去的真正秦家姑娘还在，此刻听着，又该是何等的心寒。
这具身子最终能被救出，没人料到，打从将孩子掉包回来的那一天开始，秦子瑞便已经做好了孩子离世的心理准备，他甚至从未想过，这个孩子还能活在世上。
如今姜半夏的话没有严词厉色，也没有对他的任何指责，然而，她的语气说的越是平淡，秦子瑞反倒是越发的无地自容起来。
他老泪纵横的看着她，“是老夫……”
“是爹对不住你。”
姜半夏冷笑了一声，“你是对不住你的女儿。”
那个苦命的姑娘，至死都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终其一生，也只有一只狗相伴，何其悲哀。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下来，姜半夏好笑的扫了秦子瑞一眼。
或许，也只有她才明白，这具身体如今是多么大委屈。
今日来此处的目的已经达到，面对头发花白的秦子瑞，姜半夏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赞赏他有恩必报，还是该痛斥他冷血无情的好。
自己一侧的手被突然包裹进了一片温软，意识到陆玄做了什么，姜半夏的睫毛颤了颤，她有些沉重的吸了口气，随即重新抬眸看向堂前之人道：“秦大人，多谢你今日毫无保留的告诉半夏这些往事。”
“半夏家中还有事，便不在此多叨唠了，告辞。”
陆玄早已不知何时来到了姜半夏的身旁，虽说在问话之前，他多少猜到了一些情况，但真正听到事情原委，他心下的震惊亦是不少。
作为受益的一方，此时说什么都不大合适，除了默默的站在她的身旁，他眼下什么都做不了。
姜半夏想走，王氏自是不让。
“孩子，别走！”
她拦在了姜半夏的身前，担心姜半夏连她也一并记恨上了，王氏连忙哭着解释道：“当初送走你时，为娘不知，事后知道时，却已经木已成舟，兰儿，娘念了你十几年，盼了你十几年，天下没有哪个做娘的，舍得自己的骨肉，你别走，别再离开娘，就当娘求你！”
单从只言片语和王氏的态度来看，当初的事情，王氏应是没有参与。
若没有适才发生的事，留下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既然清楚的知道了这具身体的亲身父亲做过的事，姜半夏根本做不到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若真那般，她也枉自借了这个身子。
被拦住去路的姜半夏眨了眨眼，与此同时，她也按住了王氏抓着自己的手，看着对方认真道：“夫人。”
“当年半夏还小，不能选择，也做不了主，所以只能认命。”
“若是可以，若您还怜惜半夏，请让半夏自己
选择一次。”
王氏闻言满脸充满了震惊，“你……你要走？”
姜半夏垂眸回道：“秦府再好，终究不是半夏的家。”
和姜半夏一样，王氏也有一双极为灵动的双眼，她泪如雨下的看着她，“你连娘亲都不愿叫。”
她说着说着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你可是恨我？”
“没有。”姜半夏摇了摇头，“我没有资格恨任何人。”
真正有资格职责的那人，如今早已不在，那么些委屈，也没人替她诉说。
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漠视。
可怜天下父母心，秦子瑞能狠心做那些事，她冷淡对他再正常不过，可若因此迁怒一个记挂孩子的母亲，却似乎有些过了。
姜半夏想了想妥协道：“夫人若是不舍，今后可来半夏家里坐坐，但这秦府，恕半夏难以久留。”
“你家在何处，娘亲……”
姜半夏客气的对王氏点了点头，“永安街红木大门便是。”
说完这话，她不待人开口，却是又道：“夫人，时辰不早了，半夏便告辞了。”
“您请便。”
话还没说完，人就提脚往外走，王氏无措的追了上去，“诶……”
她其实还想再说什么，可看着姜半夏头也不回的背影，她心下绞痛，身子便有些站不住的在原地踉跄了一下。
“夫人！”
秦子瑞一直注意着姜半夏那方的动静，他的难过不比王氏要少，但当初做决定的人是他，换孩子的人也是他，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去寻求孩子的原谅，此间唯一的奢求，也不过是姜半夏能多看他几眼。
人一刻也不想在府中多呆，秦子瑞自然清楚是什么原因，然而他实在是没脸开口挽留，便只能这样看着姜半夏离开。
此间一见王氏站不住，他连忙几步走了过去，把人搀扶在了怀中。
眼前眩晕不过瞬间，再睁眼看去，姜半夏的身影已经走到了院门，王氏又哭又笑，直接便把人朝一侧用力推了开去，“你走开！”
她怒目瞪着他，“是你！当初要不是你擅作主张，为了报恩，狠心拿自己的骨肉去换对方的孩子，何至于我母女分别十八年！”
为了这事，两人争吵过不止一次，眼下翻出旧账，再一想到姜半夏对自己的漠视，王氏气得急红了眼，直接不顾形象的扑了上前拍打了起来，“你赔我孩子！你赔我兰儿，你赔……”
常年吃斋念佛，王氏的身子本就瘦弱，现在先是大喜再是大悲，她的话还没怎么说完，便两眼一黑，软下了自己的身子。
“阿蓉！”
身后的秦府如何热闹，姜半夏这个时候已经不在意了。
向来爱笑的她，从秦府出来，却破天荒的默了下去。
两人一路都没再交谈，可事实上，却是陆玄不敢开这个口。
她本该有一个极好的人生，却因为他家的事，牵扯了进来，孤苦无依一人独居深山生活了十几年。
一想到自己一开始是如何对姜半夏，陆玄的心没忍住颤了一颤。
他当初，险些便……
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清楚两人不是兄妹，姜半夏如今却有些开心不起来。
她心情沮丧的回到了家里，再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这边在床边兀自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某人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过话。
姜半夏双眼动了动，她此间正欲抬眸在屋子里搜寻一番，哪知刚一动作，却发现人就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
“你……”姜半夏愣了愣，颇有些不解道：“你杵在那里做什么？”
陆玄对上了姜半夏的眼睛，那一双秋瞳之中，没有怨恨，没有迁怒，更没有失望和嫌弃。
这个发现，让陆玄的身子僵了一僵。
姜半夏幽怨的看了人一眼，“我很难过，你都不安慰安慰我么？”
陆玄有些不敢相信，他愣愣的问：“你……想我做什么？”
姜半夏朝人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抱抱可以吗？”
第71章 依你便是
只是抱一抱, 陆玄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简单的一个请求。
他在原地顿了顿，姜半夏并没有听到来自陆玄的任何回答, 可她的身子却很快被人揽进了怀中。
两人一站一坐, 坐着的姜半夏头只到了陆玄腰腹的位置,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她将自己的脸颊在某人的肚子上轻轻蹭了蹭，随即闷声道：“我感觉我这身体有些可怜。”
陆玄正欲触摸眼前秀发的手闻言停在了半空, 他五指微颤, 终究还是轻轻放了下去，“是赵家对不住你。”
“不关你家的事。”姜半夏神情有些失落, “你家出事只是契机。”
真正做决定的那位，不是赵家人, 此事也不是赵家人拿着刀抵在某人身上发生的, 对于这点, 她还是能分清，自然不会迁怒。
而能想出拿亲生女儿去换取恩人之女，或许秦子瑞做人足够大义，但作为父亲, 却绝不合格。
一想到这，姜半夏颇有些感慨道：“可能，是这身子亲缘浅薄, 才经此一遭。”
她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头，“真正的秦小姐, 在被秦府送出的时候已经没了，现在这具身体里的人，是我姜半夏。”
“我虽替她难过，可日子总得向前看。”姜半夏说着说着便眨了眨眼，有几分可怜道：“我饿了。”
心有心事，陆玄并没领会到姜半夏话中的似有所指，他这边其实已然做好了许多准备，然而，他却也是没有料到，姜半夏能这么快的自我调节过来。
陆玄闻言眼中划过一丝意外，细想却似乎又符合某人的性子，他给姜半夏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轻声问道：“想吃什么。”
姜半夏细细回想了一下，“想吃好吃的。”她随后不忘补充道：“好吃的越多越好，我不嫌弃的。”
还知道要吃的，至少说明，心情不是糟糕透顶。
陆玄被姜半夏贪心的模样逗的嘴角噙起了一抹弧度，“那我让人去准备。”
“诶——”一般这种话说出来，人就是准备离开的状态，姜半夏连忙拉住了陆玄的身子，“你别走。”
陆玄定住了自己身形，垂眸看了一眼，“怎么了？”
姜半夏快速的将自己的身子扒了上去，“带我一起去。”
“小心……”
人一说完话就顺着自己的前身开始往上爬，姜半夏的个子也不算矮，她那修长的双腿更是直接便盘上了某人的腰胯，陆玄没个
准备突然被像是八爪鱼一般的缠上了身，一见姜半夏没勾住险些掉下，他眼疾手快的连忙把人兜了起来。
于是，两人最终便成了姜半夏挂着陆玄的身前，而陆玄则小心的拖住她的大腿两侧的姿势。
陆玄对撒娇的姜半夏毫无抵抗之力，他嘴角微微上扬了一分，好奇道：“这是做什么。”
姜半夏小委屈的对上了陆玄的目光，“我不大开心，想和你呆在一起。”
“但我要去传膳。”陆玄轻声提醒道。
姜半夏闻言面露不满，“在自己家里，你怕什么。”
“我们都不是兄妹了……”
毫无征兆的，陆玄心下突然一颤。
说起来，两人相识这么些日子，姜半夏总有那么些本事，能用十分简单寻常的话，扣动陆玄的心弦。
陆玄双眸微微沉了沉，他抱着姜半夏的手也紧了一紧，“好。”
“我们一起去。”
这样的姿势，在闺房便也算了，正经人家，却绝不会有人做出这样的举动。
陆玄一辈子严以律己，他曾视规矩礼仪为权衡人修养气度的标准，可那时的他哪会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也会主动做出这样有失体统的举动出来。
成功如愿，姜半夏开心的弯了弯自己的双眼，很快便在陆玄的怀中找了一个舒适的位子，靠了过去。
近段时间以来，杜一一直在找寻机会，奈何姜半夏要不是因着生意的缘故，时常奔波在外，要不便与陆玄两人窝在屋中闭门不出，以至于两月过去，对方对他，也不过是记住了名字而已。
杜一心下不甘，便想抓住一切可以在姜半夏眼前露脸的机会，此间侯在院中，本只是等待着契机，可让他万万没想到，不过是一个不经意的抬眸，竟然会看到自家主子掉在男人身上的画面。
而那个男人，他不仅熟悉不说，如今甚至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这让杜一下意识的的想要躲避的身子僵了一僵。
陆玄早便发现了杜一别有居心，准确的来说，府中姜半夏买来的三个下人，几乎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几人若有异动，或许还没等其动作，便会被他的手下截杀。对这样的喽啰，他没有放在眼中，不解决，不过是因为还没找到错处，不好轻易发落姜半夏的人惹她不快。可是，他暂时不动，并不代表，他想容这些人。
杜一看到了他，陆玄清楚，他睥睨的看了他一眼，“让膳房准备一桌美食过来。”
把话一说完，陆玄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杜一，便抱着姜半夏将自己眼前的屋门瞬间关了上去。
要这样跟人出去，姜半夏只是一时兴起罢了，但陆玄真这样做了，她反倒是有些不大好意思了起来。
陆玄吩咐人，她只听了个声，便努力将自己的脸埋在了他的肩窝处，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如今的囧样。
温热的鼻息洒在肩窝，带起了一丝痒意，屋门很快关了上去，察觉到姜半夏全程没有抬
头，陆玄原本冷峻的脸庞瞬间柔了几分，有几分好笑道：“不是跟着出去？”
姜半夏扭了扭自己的脑袋，将右脸垫在了陆玄的肩上看着他道：“不是跟了么。”
陆玄敛了敛自己的神色，他故意捏了她一眼，“那我们再去转转？”
眼前就是某人的耳垂，姜半夏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懒洋洋道：“不想去了。”
耳垂微痒，陆玄一握住姜半夏的小手一边不急不缓的问：“那可要下来？”
姜半夏直起了自己的身子，她认真的看着他，“我说不想下来，你能一直抱着我么？”
陆玄浅浅一笑，“你想呆多久，便呆多久。”
“我不催你。”
“瞧你这话说的。”姜半夏好笑的看了陆玄一眼，“还我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一会儿要是你坚持不住了把我放下，那不是显得我很重？”
姜半夏体态轻盈，陆玄抱着，并不吃力，再加上以他的功夫，此间便是抱上一日，也不是不可。
这话起初说出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人放心呆着，但见姜半夏咬文嚼字上了，听着质疑的话，陆玄眨了眨眼，“我既这么说，便不会不作数。”
姜半夏转了转自己的双眼，“那你要是一会儿自己坚持不住把我放下了，怎么说？”
一般来说，只要姜半夏露出这个神情，便一准是心下有了主意，今日她情绪低沉，难得见其转变一二，重拾笑脸，陆玄索性便顺着她的话道：“你想如何？”
姜半夏倏尔一笑，“要是你自己坚持不住把我放下了，你任我处置怎么样？”
“那若没有，或是你自己要求下去又当如何？”
“那便我任你处置。”姜半夏回答的不假思索，她似笑非笑的看着陆玄，眼中期待渐渐多了起来。
心知某人心下多半已经打起了小九九，陆玄也不揭穿，听着姜半夏的话，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一会儿作假佯装认输的打算，“好。”
他弯了弯自己的唇角，“依你便是。”
“你想如……”
唇上突然压来一抹柔软，陆玄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被咽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