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意何时看过他这副模样,一直以来,他都是说一不二,有什么话都直接说出来,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磨磨唧唧的。
但是,从他的脸上,向晚意隐约可以感受到一点不对劲的感觉。
“你别吓我啊,到底干嘛了?”
纪镜吟缓了一会儿,察觉到胸腔里那股难受的感觉降了下去后,他才暗自放下心来,不过,刚才的异常,他自然知道缘由是什么。
扭头看往向晚意,对上她带着忧心的眼神,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干涩,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有些话,他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那个——”
向晚意看着他,他的声音不大,她连忙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一点,嘴巴凑到他的耳边,急忙问道:“怎么了?”
纪镜吟抿了抿唇,眼里的眼神有些闪烁,脸上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很是难看。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明明好好的,怎么一下子成了这个模样?是谁做的事?
“把我扶起来一下可以吗?”
向晚意愣愣地点点头,放柔动作轻轻地把他扶了起来,爬到床上坐在他的身后,让他的身体靠在自己的怀里,自己充当他的靠背。
虚虚地圈着他,垂眸看着他苍白的脸庞,心里那不详的预感越演越烈。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纪镜吟下意识地身子一僵,默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等待的过程一点儿都不好受,在她快要等不下去时,纪镜吟扭过头来,对上她那目光颤抖的眼睛,一点点,一点点地转过身来。
长臂一伸,圈着她的腰间,头枕在她的肩上,她身上的暖意让他眷恋,像是小猫般慵懒地蹭了蹭,声音喑哑:“容砾没了。”
向晚意周身一僵。
一道寒意自耳边流经全身。
全身上下的血液彷佛在瞬间凝固,心口处像是被挖空一般,一阵阵冷风瑟瑟地吹过,止不住地颤抖。
缓慢地反应过来,猛然往后一靠,伸手掀着纪镜吟的衣襟,逼得他抬起头来,眼球里泛起阵阵的红血丝,眼尾泛红,小脸脸色刹白,喉咙苦涩得让人想吐,对上他的眼神,哑着声音问道:“你刚说什么?”
迎着她的目光,不用多想,他都知道她现在的心情有多糟糕,手微抬,指尖轻轻落在她的脸上,动作放柔擦过她的脸,顺带抹去眼角的泪水,“别哭了。”
一把将他推开,向晚意动作迫切地翻身下床,站在床边,眼前世界一片迷雾,朝他大喊道:“不是,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啊?!”
被她这么一甩,他突然觉得体内的不适又多了几分,压下心头的异样,抬起头来,看着女子失控的模样,他又重覆了一遍:“他没了。”
下一瞬,眼前像是刮过一道风一般,她急忙跑到他的面前,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片刻,眼神突然变得暗淡,嘴里呢喃道:“是我,是我没有及时去给他找妖兽取内丹,是我的缘由,是我,我这就去找妖兽——”
语音刚落,她便想要往外扑去。
纪镜吟眼疾手快,一把握着她的手,指尖强硬地压制着她的行动,声音大了两分,带着几分紧张:“不,不是你。”
“你放手——”向晚意眉头深锁,见他用力握着她的手腕,她便想要挣扎出来,甩开他的手。
纪镜吟像是握着了什么至宝一般,死活不撒手,使劲把她往外跑的身子拽了回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语气重了一分:“向晚意,你给我冷静一点,不是你,是因为我!”
闻言,她挣扎的手不动了,整个人像是懵在了原地,愣愣地盯着他看。
纪镜吟喘着细气,解释道:“妖兽什么的你不用找了,因为,早在半个多月前,他受损的筋脉,就已经被我修复好了。”
“被你修复了?”向晚意看着他,满眸讶异的目光。
纪镜吟垂下眸来,眼神自然地回避着她的,继续说道:“我用我自己的精气替他重组了筋脉,所以他不再需要别的妖气灌输。”
向晚意感觉,她好像错过了什么,这半个多月以来,他就这样一直瞒着她的吗?
“那现在,他怎么会?”
纪镜吟急忙说道:“应该是有人,把我存在他体内的精气给破坏了,以他的身体能力,他根本就不能再次承受丹田干涸的情况,所以,当我的精气离开了他的身体那一刻,他也就会死去,你现在去找他都于事无补,他已经殒灭两天了。”
向晚意看着他,眸里的情绪复杂得很,目光在他的脸上流转,大脑一片空白,指尖止不住地抖动,整个人混沌一片,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看着纪镜吟的眼神慢慢变得黯然,垂下眼眸,一滴滴眼泪往下掉落,落在石床之上,慢慢晕开一片痕迹。
脑海里不由得浮现起那个总是挂着淡淡笑意的男子。
她还记得初见时,他周身上下都是毫不掩饰的防备,是她一点点强行闯进了他的世界。
她那么坏,总是骗他,骗带他走,骗会留下陪他......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他,但年少的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相信她。
她还记得,那天天很蓝,耳边是潺潺的流水声,在身边吹着的风很温柔,倾泻而下的阳光携着淡淡的暖意,落在身边像是镀上了一层柔纱,她在溪水里明明自顾自地玩着水,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他一脚踏空,被水流冲得一路向下。
到她将他救回来后,他犹豫再三才问的她:为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她那时心虚,年少的她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情急之下,她随便编了个理由,说的是:姐姐在给你捉蝌蚪啊,太过专心了,所以才没有注意到。
那时候的他闻言笑了,明明周身上下狼狈不堪,头发都乱得一团糟,脸上的笑意却如此的真诚,两只眼睛像是琉璃宝石一般,流光溢彩,脸上都是真诚又高兴的笑意。
她忽然回过神来,原来,那天的溪边,他说她欠了他一次捉蝌蚪的承诺,是这一回事啊。
那个这么好的人,怎么就真的离去了呢?
一滴又一滴的眼泪夺眶而出,沿着脸上的线条在下巴凝聚,又往下掉落,满腔苦涩的味道。
忽然间,向晚意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纪镜吟,“不对,你是不是还有事没有说完?”
容砾的事她知道,他的筋脉根本就不是受损,而是全失,就算纪镜吟真的给他修复,前提也是他真的有的情况,而如今他根本就没有,所以说,这里有一个可疑的地方。
还有,如果按照纪镜吟所说,他只是普通的修复,容砾死去的事,他根本就不可能突然感知到,而且容砾是在两天前离开的,两天前,纪镜吟也是从这时候陷入昏迷的。
容砾的死,让纪镜吟也受到了重创。
所以说,容砾身上一定藏有纪镜吟更为重要的东西,而不是普通的精气。
这样,他才会感知到他身体的异样。
她还想起了,他真身上面那十八道深得见骨的伤痕。
这一切,好像在瞬间连在了一起,有什么事情呼之欲出。
眸里闪过一道精光,被他握着的手腕间一转,快速探向的他的脉门,仔细感知着他的一切。
不过半晌,纪镜吟本来握着她稳稳不放的手骤然松开,瞬间把他的手藏到身后一般,像是做错事的小孩,怕被发现把手藏起来一般。
纪镜吟的法力远远在她之上,加之时间太短,她探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从他的表现在看,她觉得心里的猜测被坐实了几分——
“你是不是,把龙筋给了他?”
第76章 主意已决
“没有。”纪镜吟看着她,语气飞快,几乎同时应道。
这跟平时的他对比来看,实在是太过反常了。
有些事情越是否认,就显得欲盖弥彰,就跟他现在一样。
向晚意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烦燥不安的心跳,“你肯定在骗我。”
“我没有。”
“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容砾把他真身的筋脉,给了我?”
纪镜吟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看着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愁意,睫毛无措地颤着,垂下眼眸,避开她的视线,唇瓣似乎有点干涩的感觉,他抿了抿唇,小声道:“我知道。”
他知道。
“那我刚刚问你的事,你还想瞒什么呢?”
胸腔里好像堵了一团棉花,闷得心慌,喉咙干涩苦涩,眼眶突然发酸,眼前的世界似乎起了一层迷雾似的,抽了抽鼻子,还没止住的眼泪就又流了下来。
带着暖意的眼泪挂在脸上,恰好一阵西风拂过,脸颊上面转眼多了一分凉意。
整个人像泄气的皮球,慢慢的,身体无力地蹲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腿,闷首埋在膝上,额间抵着膝盖,一滴滴的泪水争先恐后地从眼眶流出来。
突如其来的消息,一个又一个的,像是天塌下来一般,凭她一人之力,她实在是撑不住,完完全全地把她压垮。
心里的感觉,复杂又迷惑。
纪镜吟虽然没有亲口承认,但是从他刚才的表现已经说出了答案。
不过,她想:他应该,还没有记起,那天的事吧。
而且,在她的印像之中,他和容砾的关系也不是那么好,二人每次见面都是冷言冷语,没说几句话就闹得个不欢而散的结局。
所以说,他之所以会把龙筋给了容砾,就是因为她吧。
兜兜转转,他还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自个儿把当初的债给还上了。
若他恢复记忆后,想到自己做过的事情,不知道他会有怎么样的想法?
转念一想,就不难猜出,现在的情况是:龙筋不知所踪,还有,容砾也不在了。
一道熟悉的气息往自己靠近,还没来得及抬起头来,整个人便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在其中,他的怀里很是安静,长臂圈着她单薄的身影,像是一道铜墙铁壁一般,把外界所有的纷扰都隔断在外。
莫名地多了份踏实的感觉。
浑而厚的声音在头顶上面响起:“别哭了,有我在。”
哭的时候最怕有人和自己说“别哭了”,本来不想哭,也会因为这句话而哭个彻底。
人最怕有了依赖,有了依赖就容易软弱。
经他这么一说,向晚意觉得眼里的眼泪涌得更多了,靠在他的怀里,尽情地把泪水抹到他的衣服上面,低低地呜咽着。
就让她软弱,那么一小会儿吧。
纪镜吟像是哄孩子一般,轻轻给她扫着后背,见她好像哭得更起劲了,胸前传来淡淡的湿意,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安慰人的话,他不会说。
他天生不擅长表达,很多时候,情绪都是闷在心里的,看着她这个模样,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像现在这般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向晚意这么聪明,有些事,即便是他想瞒,还是瞒不过的。
她哭成这样子,估计当中的某个原因,就是因为知道他做过的事吧。
他曾经听过不少人说过,他这个没心没肺,什么事情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个世间上好像没有什么可以提起他的兴趣,无欲无求。
他现在觉得,这番话说错了,他不是无欲无求,而是他所求的一直还没有出现。
如今,他觉得听着她哭,心里痛得绞成一团一般,比以往所受过的痛苦还要深几分。
以往伤的是肉体,现在痛的是精神,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痛的。
过了会儿,见怀里的人还没有消停之势,他忽然觉得,让她转移注意力,或者可能会比现在更好。
默了默,他缓慢地问口,声音染上几分沙哑说:“容砾是被人害死的。”
闻言,怀里的女子果然一顿,抽了抽鼻子,从他的怀里挤出头来,抬头看他,哭得通红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语气逼切:“谁害死他的?”
见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虽然还是一抽一抽的,但至少有所好转,纪镜吟收回一手,动作轻柔地捧着她的脸,替她擦着脸上的泪水。
脸上的泪痕一道道的,指尖碰上时忍不住一颤,片刻又放柔动作。
他一边擦着,眼泪还一边流着,他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一句话,说女人是用水来做的,那时他听着没有什么感觉,现在总算是相信了。
纪镜吟觉得,他这辈子的耐心,或者都花在她的身上了,他缓慢地开口,引导着她的想法,道:“我的真身是龙,你说除了龙族之外,还有谁有资格夺我龙筋?”
向晚意唰地一下抬起眼眸,瞳仁放大,顾不上脸上的泪水和他还捧着自己脸的手,愣愣地问:“你的意思是,帝君?”
微微颌首,纪镜吟点头应道:“如今世上龙族的成员仅剩我、白寻和帝君,白寻的实力我很清楚,即便她能胜过大多数的人,但和得到了我筋脉的容砾相比,不说容砾本身的状况,单论我金龙之身的龙筋,里面所含的龙气是她无法抵抗的,因此她还是处于下风,所以说,那就只有帝君这个可能了。”
“而且帝君,还有我别的东西。”
这个东西,旁人或者不懂,但向晚意一听就知道,他指的是他的那半瓣心。
这半瓣心在帝君手里,实在是惹出太多的事情了。
在帝君那里存了这么多东西,让帝君用了这么久,如今是时候把它们通通拿回来了。
向晚意是个坐言起行的,听完纪镜吟的话,她哪还坐得住?
“我们现在就去找他?”语音刚落,她便想要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站直身来。
纪镜吟连忙将她压下来,目光专注又严肃,逼着她冷静下来,四目交接,他的语气是无比的坚定:“不,我们不能去找他,我们去找他的话,等于是死路一条,所以我们要做的,是等他来找我们。”
“可是,你身体不是——”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忧心忡忡地看了他一眼,视线在他的身上流转了一圈,随后心里多了几分愁意。
感觉到她那个带着怀疑和忧心的眼神,纪镜吟感觉到灵魂深处被人侮辱了一般,身为男人的尊严,让他急忙回道:“我身体好着呢。”
等了会儿,都没有等到回应,他抬头看去,发现向晚意还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目光狐疑地看着他。
他忽然觉得在这个节骨眼和她讨论这个问题不太适合,他清咳一声,把这个尴尬的话题转移走。
“我们还是想想,有什么方法吧。”
向晚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眼里闪过一道亮光,语气激动地说:“我帮你把帝君引走,你自己去找你的半瓣心和龙筋如何?”
“不可以。”他的语气突然强硬,周身气场瞬间放出。
下一瞬,向晚意感觉眉间被他用力弹了弹,她下意识地把眼睛闭上,回过神来,感受着额上旳痛意,自个儿揉着额头,她瞪着他,刚哭完的眼睛又红又肿,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白兔,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一丝不满:“你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