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闫灵
时间:2019-10-21 08:38:40

  千穿完穿,马屁不穿,拍对了地方,自己的日子也好过许多,大太太再看她不惯,也没法越过老太太来为难她——其实要不是考虑到当姨娘的事,她还挺想在老太太身边待着,老太太是个很不错的上司,在这种人面前只要能做到令行禁止,思虑周全,日子就不会太难过。
  唉,从古至今,婚嫁都不愧是女人的职业杀手。
  替老太太更衣洗漱之后,又伺候她吃了半碗细面,看得出老人家心里挂着事儿,没什么胃口,小七也没敢开口强求,让青薇扶她去了西屋,大太太和几个哥儿和姐儿早在那边候着了。
  老太太进西屋后,小七赶紧唤来红芍,让她去伺候孙媪用饭,再者,几个跟去长宁的大丫头也得顾及,让青莲吩咐小厨房把饭端进耳房让她们赶紧吃,看这态势,大公子送来的不是什么好信儿。
  老太太的内屋,算上孙媪和小七,一共八个人听差,青薇跟老太太去了,红芍伺候孙媪,剩下几个正在吃饭,青莲她们几个是外屋的,一般不让进屋伺候,添茶倒水这事只能落到小七头上,端着托盘袅娜而行,刚走到西屋门口,手还没碰到帘子,就听里边突然爆出一声嚎啕,吓得小七打了半个哆嗦,这是谁?出了什么事?
  在门外分辨了半天,才从一阵阵抽泣声中辨出是大太太的哭声——老太太的大儿媳。
  “我可怜的女儿,怎么就这么没了?这才嫁出去几天啊——”大太太哭得肝肠寸断。
  小七听罢心里也是一惊,大太太统共就两个亲生闺女,九姐儿少君还没出门子,嫁出去的只有四姐儿成君,可成君身体一向健康,怎么会突然没了?
  “我要去问问李家,我儿做错了什么,竟让他们如此苛待,病了也不给好好找大夫。”大太太嘶吼着,完全没了平时的持重,说话间,人已经冲到了门口,刚把帘子扯了半开,就让九姐儿少君给拽住,刀子般的眼神却没能收住,正好与帘外的小七撞个正着,看的小七心底一阵战栗——当真是十二分的怨恨啊!
  “还不快去拉住你母亲。”老太太见大儿媳实在不像样儿,示意一旁的孙子家禄赶紧上前劝止。
  家禄是庶出,本就有些惧怕大太太,不大敢上前,只在两步远的地方嘤嘤劝了两句,大太太正是悲恸无处散的时候,又舍不得把邪火发到自己女儿头上,家禄过来的巧,全都一股脑招呼到了他头上,又掐又打,嘴里骂着他们这些不中用的兄弟,姊妹让人糟践死了都不给她撑腰,云云。
  这话其实更多是说给堂上的老太太听的。
  老太太也不吱声,由着她去骂,只是随着她的怨话越来越多的指向亲家,尤其指名道姓说出什么秦川李氏这种话,老太太再也忍不住,啪一声把手边的茶杯划拉到地上,大太太还是很惧怕这个婆婆的,声音戛然变小,嘴上也不敢再不干净,手上却仍旧断断续续地抓挠着家禄。
  “印哥儿信上说得清清楚楚,成君是在北上的途中染了时疫,拖病不治,到羊城时已经来不及,李家也动用了关系,请了顺亲王的随行太医,还特意把印哥儿请去坐镇,就是怕咱们不知内情胡乱猜疑,你不信旁人,还信不过自己的亲儿子?再说,李家姑爷当初并不同意让成君到羊城随军,你是怎么撺掇她的?非要她去,如今出了事到成了人家的不是!换做别家容得你骂几句解气,李家是什么身份,岂容你胡言乱语?!”老太太严词厉色,十足的威严。
  大太太的气势立马弱了几分,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小七赶紧把茶盘放到一旁,帮着少君一道去扶地上的人,怎奈两个姑娘力气小,硬是没拽动,好在家禄搭手,这才把大太太扶到椅子上。
  大太太一入座便嘤嘤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女儿,才成婚几天,夫君就急着离家,一走便杳无音信,身前也没个长辈照应,大老远随军过去,病末都没能见上夫君一面……”
  老太太听了这话,眉头皱的更深,“闺女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哭闹,也是人之常情,我不好说你什么,眼下屋里都是你东府的人,也不怕你说些没边沿的话,可出了这个门,你就得管住自己的嘴,咱们姑娘不得宠,有怨气,这都是后院闺房里的私事,姑爷卫国戍边却是公事,自古就没有因私废公的道理,你这些怨气话若传了出去,由着人添油加醋,败了亲家的名声,李家定然要怪咱们不识大体,让京里知道,又会怎么想?咱们家跟李家的姻缘是过了当今的口的,若非老爷子用命挣来的面子,李家会同意与咱们结亲么?虽然姑爷不是秦川嫡脉,可手里也实打实握着兵权,京里的那些个公侯世家哪一个不想攀这门亲?”叹气,“我有心让你进京劝劝成君,让她多忍耐些时日,姑爷年少,正是挣功名的时候,没有时间陪她说些个小儿女的心事,你倒好,撺掇她去羊城。”轻重缓急都分不清,简直是朽木不可雕!
  又听了一阵儿,见孙媪进来,小七赶紧朝青薇使个出去的眼色,顺道还把几个哥儿和姐儿也领了出来,大太太到底是将来的当家主母,小辈们在,老太太不好发挥,于大太太面子也不好看,不如大家都出去省心。
  婆媳俩这一谈就谈到了掌灯时分——
  孙媪回内屋时,小七正跟青薇收拾床铺,见她进来,忙给她让座、端茶。
  “还没完?”青薇把茶捧给孙媪,小声示意了下西屋的方向。
  孙媪摇头,也是渴急了,三两下就把茶水喝干,青薇忙接过去续。
  小七收拾完床铺,从床边小几上拿起一只碧绿的小瓷瓶送到孙媪手里,“孙妈妈,这是刚让红芍配好的药膏,听彩绢说您路上起了热疖,里边多放了些梅片,一会儿让青莲她们伺候您抹上。”
  孙媪接过药膏,眼睛却盯着小七不放,见小七有些不自在,方才收敛了些,“姑娘是个聪明的,又贴心,将来一定能得夫婿疼爱。”
  “……”这个孙媪一向高冷无情,怎么突然说出这么八卦的话来?“妈妈说笑了。”没法子做其他表示,只能学着青薇她们的忸怩羞涩——动作难度有点高,不过勉强还算能入眼。面子上虽羞涩,心里却隐隐在思索这八卦的源头,莫不是老太太对她有了什么意向?
  “我不说笑的。”孙媪下状似无意,却意有所指道,但又没再深入,只用下巴示意一下西屋的方向,“你过去照看着点,老太太累了一天,心里也难过,你多劝着点。”
  小七只好应声,起身招呼青薇送孙妈妈去休息,又唤来红芍在屋里守着,这才往西屋去。刚走到正堂,正遇上从屋里出来的大太太马氏,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马氏看她的眼神含着杀意,顶着杀意,小七朝对方福了福身。
  马氏什么也没说,只顿了下身便抬步出了正堂。
  等小七进去西屋时,老太太正扶额小憩,眼底下一片清灰,老态毕现。到底是快六十的人了,旅途劳累加上孙女新丧,还有这一大家子的前程要靠她思虑,这当家主母比公司的CEO也不遑多让。
  “戌时末了,老太太早些休息吧?”怕扰了老太太休息,小七把声音压得极低。
  老太太扶额的动作不变,双目也仍旧闭着,只把那只空闲的手在空气里轻划半下,知道这是在叫自己过去,小七上前坐到她腿边,双手握着她那只空闲的手。
  知道老太太心里难过,小七也没再多言语,只静静陪她坐着,忽觉手背一点冰凉湿濡……这是她第二次见老太太流泪,第一次是在老公爷丧报的那个夜里。
  “都是我害了成君,明知她不适合李家,却还是让她嫁过去了。”老太太低道,“她是姊妹中最清高没耐性的,偏小九又是那样的身子,你又这么体贴我的心意,两个我都舍不得。”
  “……”这么说来,老太太原本是属意九姐儿嫁进李家,再赔上一个她?这组合从理论上说的确很完美,九姐儿是个心性早熟的,因身体不好,从小养在老太太身边,学得礼仪规矩都是几个姐妹比不上的,颇有祖母之风,将来绝对是当家主母的预备人才,再加上一个她,至少在李家站住脚肯定没问题,只可惜老太太还是最疼小孙女,舍不得让她出去受苦,特地在自己娘家给她找了个温良的夫婿。
  “原想着成君那丫头不过受点气,哪知如今连命都没了,还害了家戟和你哥元壬。”老太太继续低泣着。
  小七心思猛跳,什么意思?这关她哥什么事?
  看出小七着急,老太太哀哀地抹了把眼泪,道:“家印信里说,家戟和元壬因粮草丢失一事受冤被牵连,人已经压进了羊城大牢。”
  “可我前几日才接到哥哥的家信,没见他说这事啊。”小七表示怀疑。
  “你那家信是咱们自家人捎回来的,东转西挪的,怕不是一两个月前的事,家印的信是立秋前写得,专人快马送回来,能一样么?”老太太道。
  想想是这个道理,小七心里不禁有些发寒,家戟不必说,有吴家拖底,大不了丢官弃甲,她哥有什么,真到性命攸关的时候,肯定是被送上去顶雷的那个,“咱们四姑娘进李家才一年,如今命丧羊城,他李家撇得再干净,也欠咱们一个说法,身为姻亲,咱们遭难被冤枉了,他们没道理袖手旁观。”也管不上这么明显的激将有没有用了,总归得想办法让吴家去救人啊。
  老太太似乎应了她的激将,冷哼一声,“人家还真就这么做了,家印如今连那个好妹夫的面都见不着,你大伯伯又远在京城,虽顶着个八等爵位,手里却没半分权力,莫家在北边又插不进手,家印他们只能为人鱼肉。”重重攥住小七的手,“以为老公爷不在了,咱们榆州吴家就任他们揉搓了,做梦!”直望向小七,原本狠厉的眼神骤然变出些许柔和与慈爱,“李家在北边的势力渐长,他们若出手相助,你哥哥定然无事,不但无事,将来怕还能平步青云,所以这李家虽可恶,我们却不得不赔上十万分小心,你几个哥哥如今都在人家手下做事。后院里没人,到底是亲热不起来,何况四丫头也赔进去了一条命,他们李家总得给咱们一个交代。”
  所以这是打算再嫁一个女儿,然后让她陪嫁当媵妾?“可咱家几位姑娘都有了人家。”吴家到底也是有爵位的名门,毁亲再嫁这么没脸的事,他们应该做不来吧?
  老太太缓缓松开小七那双已经被捏出汗渍的细白小手,表情要笑不笑的,深深眺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深海里头,风狂浪高,咱们吴家根基浅,拿不动桨,也翻不起浪,即便出了港,怕也要船翻人丧,是我太心急了,害了少君,雏鹰翅短,哪抵得过那种风浪,还是先留在港里吧。”
  小七对朝廷的事一无所知,因为根本没有消息来源,虽能猜测出她的几分话意,却没有依据可考,听她的意思,应该是不会再嫁女儿过去才是。
  “只是……”老太太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小七手背上敲打着,害得小七刚放下的心再次提起来,等着她的下文,“咱们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船是翻了,可也总要落下几斤钉才好。”话毕,笑意盈盈地看向小七,“过几日,让孙妈妈给你收拾收拾,先进京去吧。”不多解释,直接分派任务。
  小七干张了张嘴,轻问一声,“李府?”
  老太太点点头,“李家那小子听说生就反骨,你过去后千万别像少君那般与他对着干,这种人其实也不难对付,况且他年岁不小了,一直耗在军帐里不得空,李家那边也急着想有后,你过去若能生下一儿半女,将来也是个依仗。”见小七一脸茫然,又补道,“我回来的路上已经去信给秦川,言明你原本就是随成君一起嫁过去的,只是我身体不好,又接你回来照看而已,你是我榆州吴家的姑娘,即便为妾,也是贵妾,东堂无主母,家都得交给你管。”
  消化完老太太话里的意思,一个大写的C字头的脏话溢满心胸,顺便还带了点遭背叛的耻辱感,就像身为特助的前世被女老板推去陪合作方喝酒一样,那一刹,小七感觉尊严受到了一万点伤害,她明明那么完美的完成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可悲的是她再不能像前世那样潇洒的甩手辞职!自己的身家性命,元壬的身家性命全都在人家手里捏着!这万恶的旧社会!
  作者有话要说:  首播的福利,不过后边更新就慢了
第3章 三  匆匆一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这应该是个很琐碎的故事
  在李府的日子无可赘述,因为这期间正好是小七的情绪低落期,努力了八年,结果还是没能逃脱当姨娘的命运,这就跟高考拼命考到了自己梦想的分数,然而想去的学校却升了级,不能说万念俱灰,总有些了无生趣。
  李家祖宅在秦川,因为吴家老太太的书信,人家特地派了一组“规矩”小队过来,专门给小七立规矩、讲家史,洗不了脑子,也得在你面前立起高人一等的架势。
  过了中秋,羊城那边来了一队车马,据说要让小七过去打理前夫人的后事,小七猜想,打理后事是幌子,让他们吴家点清嫁妆才是真心。
  小七并不想去羊城,至少目前她还说服不了自己去当一个陌生人的姨娘,磨蹭了好些时日才动身北上。
  她来李府时,除了自己的行李和老太太送的一点身价外,又额外给她几拨了几个下人,名义上是疼爱她,派来伺候她,实则如何,老太太心知,小七也肚明,她到底不是吴家的嫡亲女儿,心向着谁很难说,得有人常提点,好在元壬在他们手上,也不怕她做什么太出格的事。
  深秋的北方早已是满目凋零,和榆州的浓绿相比,仿佛两个不同的世界。越往北走,景色越荒芜,人烟也越稀少,好不容易看到个村庄,多半也是破败不堪,官道上的行人,除却来去匆匆的公家车马,就是稀疏的零星客商,偶尔也能见着几个徒步南下的布衣百姓,脸色多是仓皇的,战争的遗害可见一斑。
  小七前世今生都生在祥和之地,对于贫穷和苦难的认知多半来自书本上,这还是第一次直观的亲历,其中滋味真是说不清。
  “娘子,咱们是不是快到了?”自从前天遇到一队南下的伤兵后,青莲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的,可能是害怕了吧,那样的血腥场面哪是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内院丫头能消化的。
  没错,青莲得偿所愿跟了小七,并且做了内房大丫头,本来老太太是属意青薇的,觉得青莲不够聪明,小七知道青薇不大愿意,而且那丫头心思重,放在身边她也不放心,就跟老太太求了青莲,她的说法很直白——她就是需要个不那么聪明的,老太太听后笑笑,便应了青莲。
  “已经走了十几天了,应该快了吧?”望着远处光秃秃的山脉,小七也是一脸茫然,这个世界跟她原先的世界完全没关联,东西南北是什么地方她一点数都没有,只听那个王婆子说了句再有一两天的路程就该到了。
  主仆俩正巴着车窗眺望远处的雪山,马车突然停下来,一个没注意,两人差点磕到窗撑上。
  “娘子,天色晚了,今天就不进山了,晚上在这儿歇一宿。”王婆子是秦川老宅派来的内宅管事,在李府的权力很大,小七冷眼瞧着,她在李府俨然就是早年吴府的孙媪,老太太以下,包括大太太和二太太都不敢轻易忤逆,更别提她这种姨娘身份的小虾米。作为新人,小七很遵守新人入职守则,多做少说,她来李家的目的也是如此——吴家向李家做小伏低的一个姿态。闺女死了,不但不怨怼,还要再送个贵妾,这姿态够低了吧?更别说背地里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小七一点也不想知道,她来羊城的目的就是弄清元壬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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