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有所不知,这蔷姑娘原先是定过一门婚事的,后头那家子犯了点事,人被发配去了西南,堂舅爷舍不得女儿跟去受苦,就给了对方些钱,把婚书要了回来,本来悄无声息的也没人知道,哪知对方一个泼皮亲戚,喝多了酒在外头胡吣,就给传了出去,王家平时行事孤高,点了一些人的眼,人家故意把这事宣扬开来,结果这蔷姑娘的姻缘就坏了。娘子没来之前,吴家夫人还在时,堂舅爷就想给她送过来,吴家夫人气不过,拿这事羞臊了他们一顿,这才没成。”林妈妈把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
小七这才了悟,原来是吴成君得罪他们在先,这才想在她身上找补回去。
“将军可认得她?”小七道。
林妈妈点头,“往年将军在秦川时,舅爷那边每年都会来人,这蔷姑娘年幼时也来过几趟,后来将军进内府任职,临走前也去王家拜别过,应该是见过的。”
“原来是故人。”难怪他连来花厅看一眼都不愿意,怕是也担心惹上这个表妹,“回去菡萏院后,她们要什么,你便给什么,不可妄言,有事过来与我说。但只记住,不许她们踏进石院。”交代林妈妈道。
“梅、赵二人到好说,那表姑娘也如此?”林妈妈有些担心自己拦不住。
“她要是个懂事的,就不会自己过去。”小七觉得她一个姑娘家应该不至于这么厚的脸皮。
“娘子不知,堂舅爷如今就在秦川,他到底是将军的母舅,他要领人进去怎么办?”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真要这样,你就让周城拿话填堵他们,如今将军还在孝中,孝中纳妾,他们王家不顾脸皮,咱们李家还要考虑将军的前程,只管让人去拦。”反正是他授意的。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位堂舅还真的带人来闯关了,而且直奔的山中别院。
想想这舅爷的心情也可以理解,他家蔷儿堂堂王家女儿,给人做妾还被扔在外头不闻不问,这人还是自己的外甥,简直没半分亲戚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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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堂舅带人闯别院的消息时,李楚正跟几个昔日同窗在半山腰的亭子里喝茶。
周城附耳过来说了几句,他脸色渐沉,几个同窗见状也没再言语。
李楚起身与众人说了声”去去就来”。
知道他身上事情多,众人也没多留。
从聚会的亭子到住处并不远,骑马不过一炷香时间,到家时,王家堂舅正在正堂坐着。
李楚没有先去正堂,而是先回了后院。
后院正堂屋里,李鸿若正陪着大夫在写方子,见他进门,赶紧引他到一旁说话。
“这事怪不得吴娘子,你进去看看她,说几句安慰话,今日倒是真把她吓到了,刚在前头挨了一通训斥,若非我在,这会儿说不准还在前头呢,舅爷也是,这么大年纪了,越老越孩子气,为了点小事竟找到门上了。”连她说话都不管用,简直岂有此理,延初都没这么下过她的面子。
李楚只听着,没说话,正好大夫刚写完方子,他要来看了看,随即交给丫头去配药,自己则挑帘子进到内室。
内室纱窗半开,光线有些发暗,唯有的几丝光亮照在床前的珠帘上,映的室内些许波纹潋滟。他伸手掀开一半珠帘,轻轻坐到榻上。
小七正侧身面朝里躺着,凉被只盖了半截身子,有半只脚还露在外头,正好是脚腕绑了宫铃的那只,这宫铃是嬷嬷让人从京城带回来的,说是寺院求来的,可以辟邪,昨晚上看着觉得好玩,就找了根红丝线帮她系了上去。
“睡了?”靠在枕头上问她。
等了好一会儿,小七才缓缓张开眼,轻轻翻个身,脸上略显疲惫,眼底下隐隐能看到些青灰,瞧着是真累了。
“你个大骗子,说好人来了替我挡着,如今我在外头被训的头脸都快没了,你却在外边喝茶自在。”王家的事她事先跟他说过,就是怕对方仗着亲戚关系过来胡闹,本来说的好好的,他这几天在家不出门,结果呢?还不是她去吃那一顿排头!
“刚听说你昏了过去?”听到这话时,他还真有些急了,刚看到大夫的方子只是平常的安胎药,这才放下心。
小七嘴角一弯,“我假装的。”正巧中午吐了两回,脸色不太好,“刚才瞧着那舅爷不太好说话,大姐来了都不成,怕再有什么口角。”摸摸自己尚未显形的肚子,“为了这个东西,万事小心点也好。”三个月还没过呢,自己又没用,怎么吃,怎么吐,真怕坐不住胎。
李楚勾唇,他刚就猜到了,“装的好。”不该逞强的时候一定要学会示弱。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事?”抓了他一根手指捏在指尖玩耍。
“你说呢?”按他的意思,直接回绝,谁让他自己沉不住气过来闹!
“蔷表妹虽然嚣张了点,堂舅也托大了些,总归还是婆母的娘家人,你若是言辞顶回去,将来表妹的姻缘怕是更难了,依她的样貌和家世,若能远嫁些,怕也可以做个官绅的正室,将来富贵绵延时,自然不会再记你的仇。你不也说了,王家除了她,再没什么女孩能被送来府里,何苦为了她一人害了两家情谊?不如好好劝堂舅几句,让他把表妹带回去,对外就说是来家里看我和大姐的,也不会带累她的名声。再说堂舅还有一群儿女在堂,孙子孙女一大堆,不至于为了争一口气,毁了全家的名声吧?况且他到底不是婆母的亲弟弟,我听他几句牢骚就算了,他还敢跟你撒泼耍赖?”小七絮叨道,刚躺在床上想了半天,冤家宜解不宜结,到底是他母亲的娘家,闹得太僵,到显得他们薄情寡义。
“怪不得脸色难看,躺那儿不好好睡觉,净想这些东西了吧?”说出来一套一套的,“不愿意直说就是了,想那么多。”
“……”终于知道他天生反骨的名号怎么来的了,没有父母在旁,什么事都不喜迂回,天长日久自然就给人刺儿头的感觉,“你一个人自然不怕,可现在有她(他)了。”指指自己的肚子,“将来说亲联姻,人家总要打听父母如何,你这个样子,谁敢娶你家的闺女,嫁你家的儿孙?”
看了她肚子半天,眉头由蹙到展,看得出来是妥协了。
第32章 三十二 夫妻
作者有话要说:
刚得到通知,明日入V
本篇叽叽歪歪的叙述文,入坑小心喔。
七月二十三一大早,千叶峰主宅派人过来,说是二十六日巳时整要开案祭祖,让李楚和小七提前做些准备。
不但小七,李鸿若听了也十分开心,父亲去世早,她生身母亲因只生了她,一直未能入族谱,还有小姨娘,虽曾有过一个孩子,可惜未出生便夭折,跟她亲娘一样,至今也不在族谱中,入不了族谱,百年之后就入不了祠堂,所幸李楚这次连着小七的事一并都给办了,算是皆大欢喜。
二十六一早,石院上下梳洗干净,焚香净身,由李楚带着,一起往千叶峰主宅而来。
这是小七到秦川后头一回来主宅,掀开车帘,头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气势恢宏的牌楼。
都说李家祖上是一方诸侯,除了外头的传言,她并没什么实质感受,如今看到这牌楼便知传言不假。
一步一步跨上台阶,牌楼由远及近,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上边的纹路。
“看什么?”见她一直盯着牌楼,李楚问道。
“上面的图案好像不太一样。”吴家祖屋也有几面牌楼,当然规模比这小的多,上面雕刻的大多是一些鸟兽花草之类的图案,李家这牌楼却不同,栩栩如生地绘制了很多战争场面,还有各种耕种、锻铁,甚至采桑之类的场景。
“这面牌楼记述了祖爷爷的功绩,后边还有很多。”有本事在千叶峰留下牌楼的都是一个时代的豪杰,这也是他自小的目标——百年之后,这里会有一座记述他生平的牌楼。
“你也会有么?”小七眺望着阶梯上鳞次节比的大小牌楼。
“没那么容易。”他道。
“……”小七冲他笑笑,知道他肯定有这个愿望。
台阶很高,走走停停,小半个时辰才算走完。
如料想中一样,主宅恢弘大气,细枝末节中都透着历史底蕴,祠堂更是如此。
跪在蒲团上仰头看,偌大的灵台上,牌位如同连绵的山脉,此起彼伏,每一处“山尖”部分的牌位体积都很硕大,他说这些都是有自己对应牌楼的先祖。这李家果真与旁家不同,连祠堂这种地方都能用来激励后代子孙。
祭过祖宗之后,一众人来到李楚父母的灵位前,大伯母是今日的主祭人,先由她上香,紧接着是石院两位老姨娘,二人泪涟涟的跪在牌位前哭诉了几句,之后才是小七正式拜见“公婆”。
小七要做的事最多,服侍她的人也多,四个婆子分列两侧,一个从祭桌上递东西,一个接过去重新摆好,中间两个跪在小七两侧,手把手帮她完成祭奠动作,比如接过来的茶水酒菜不能上来就倒进祭盆,要在手中画上三个圈,中间不能停顿,起先小七还觉得身边两个婆子碍事,做到中间才发现她们的必要性,一整桌的东西,祭到一半她的手就已经抬不起来,要靠她们拖着才能顺利完成动作。
好不容易把一桌菜祭了过去,末了,两个婆子又扶着她在蒲团上磕了三下,随后上了三炷香,起身时,膝盖几乎直不起来,还好人多,直接给她拖了起来。
她这个正经儿媳祭完了,梅氏、赵氏又跪上蒲团,她们的程序少,不过是茶、酒和几样主菜,后边几个本宗媳妇的程序逐次递减,最后一个只需上香磕头便好。
祭祀延续了一整个上午,祭完从祠堂出来后,众女眷对她的称呼便从“娘子”变成了“嫂子”、“弟妹”、“夫人”。
名份这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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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祠堂出来时,小七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午饭是和李鸿若她们在他的住处吃的——他在老宅有自己的住处。
自打怀孕后,这还是小七头一次觉得饿,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碟盘,觉得哪个菜都好吃。
“看来老爷和夫人是疼孙子了,才拜完就这么好的胃口。”姨娘孙氏是李鸿若的生母,往常李楚和嬷嬷不在,有些要石院出面的事都是她出头,官面上的吉祥话自然是会说的。
李楚也发现小七的胃口突然变好,至少吃了这么久还没吐,害喜这关可能快熬过去了,高兴之余又见一家人齐齐整整,便让人上了壶酒,斟满之后,冲对面两位姨娘道:“两位姨娘这么多年为父守家,辛苦了。”
孙姨娘和周姨娘有些受宠若惊,这位小爷自小到大能跟她们吃个饭都难,更别说敬酒了,赶紧放下筷子,执起酒杯。
“哥儿这话说的,原就是我们的本分。”孙姨娘道。
“只盼着哥儿立业守家,我们对老爷和夫人也就有交代了。”周姨娘说着话,眼泪又下来了。
一旁的孙姨娘瞪去一眼,好好的哭什么?
周姨娘赶紧擦擦眼泪。
包括李鸿若,四人都饮下了杯中酒。
小七的视线在众人脸上逡一圈,咽下嘴里的食物,心道,既然人这么齐整,气氛也这么好,那就顺便聊聊家常,趁机把秦川的事安排一下,“两位姨娘辛苦半辈子,按理应该安享晚年才是,只是如今他在外头担着职位,不好因私废公,我又初来乍到,况且还要顾及京城和羊城两边,实在无法再腾出时间料理老宅的事,今后怕还是要麻烦两位姨娘多辛苦些。”执起茶杯,“我不能饮酒,以茶代酒,敬两位姨娘。”
两位姨娘对视一眼,心知这话是在安她们的心,她们也的确有点担心,毕竟老爷夫人都不在了,当家主母若不愿意她们留下,她们也无计可施,二人笑着接了这杯酒。
一家人高高兴兴吃完饭,李楚派人先送李鸿若和两位姨娘下山,自己则带着小七去拜见各位长辈。
头一个要拜见的自然是叔爷李镇道,原没打算能见着人,正巧碰上老人家看完书出来遛弯,三人便随意在山间一处草亭坐下。
小七想下跪行礼,老人家觉得都是些虚礼,没让她跪,到是接了她递过来的茶。
“你是榆州吴家的孩子?”老人端着茶碗问小七道。
“是。”小七恭敬的回道。
“吴胤周与你可有亲缘?”老人拿着茶碗盖拨拉一下里边的茶叶。
“是小女的曾祖父。”小七回道。
“嗯。”老人吹一下茶叶,饮下一口茶,“吴胤周这一脉到是与我们家有些关联。”转头对一旁的李楚道,“宗爷的妻室便是这一脉的。”
李楚看一眼小七。
小七对自家历史知道的并不多,只听元壬说过曾祖父和祖父的名讳,没办法,家道中落,记述自然也就不那么详尽了。
“咱们两家的祖上也算得上是世交了。”老爷子似是想到了什么事,瞅着亭外的远山若有所思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我这儿除了几本书,也没什么好送你们的,就送你们几个字吧。”招手示意小厮笔墨伺候。
没多会儿,小厮取来纸笔,李楚亲自铺纸,小七在一旁磨墨。
老爷子一手拢袖子,一手执笔,挥毫写下“百年”二字,笔力苍劲有力,似有千军万马奔腾呼啸而来。
望着这两个字,老爷子眼神闪烁,神情中似乎带着些许不甘,又似有些怅然,最后却都归于平静,唇角一提,眼神变得异常柔和,拿笔沾了沾墨汁,又写下了“好合”二字,这二字不再像前两个那么凌厉奔放,透着一股子圆融大气。
小七感觉老人不像是在给他们祝福,更像在诉说什么,前两个字像是一个人熊熊燃烧的野心,虽然狂焰无敌,却又不得不受世俗所扰,最终都归入后两个字的圆融之中。
“延初,回羊城后,好好做事。”把笔递给李楚时,拍拍他的肩膀。
李楚知道老人的心思,身在李家,自小读的见的都是翻手云,覆手雨的人物,有点血性的男儿,谁不想成为那样的人物,然而这种机会又是可遇不可求的,“祖父放心,延初都明白。”
“我已越古稀,你伯伯又是那样的身体,秦川将来只有靠你们兄弟了。”深深看李楚一眼,视线又转到小七身上,“指望你们夫妻好合,多给咱们家添丁才好。”在中原之争中,秦川上几代损失过半,导致如今人丁单薄,这也是他的一大心病。
小七“羞涩”的低眉。
又喝了一盏茶,小两口送老人回屋,继而又去拜见大伯夫妇,结果大伯有事外出,只在大伯母那聊了几句,得了不少赏赐。又往李贺、李旭院里待了一阵儿,下山时,天色已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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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到住处附近的山道上,因小路颠簸,两人便决定徒步回去,反正也没几步路。
沿途他给她讲了些秦川的家史–对内的那种。
“你是说,宗爷爷的妻室其实是祖爷爷的妾室?”在他一番历史科普中,她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