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闫灵
时间:2019-10-21 08:38:40

  “赶紧去准备热水和姜汤。”一边吩咐红拂,一边把他往内室拽,“这么大的雨,也不躲躲再回来?”
  他没吱声,只是把佩剑解下放到了帘子外头,上边染了血腥,杀气重,怕冲了她和孩子。
  “是不是哪里伤着了,我让她们叫大夫来。”帮他解了一半的衣服,觉得不放心,想去找大夫,被他拽了袖子。
  “没事,就是没休息好。”事实上这两天只正经睡了三个时辰,剩余时间都在马背上,若非年轻力壮,他怕是都撑不到家。
  “上回羊城也没像这样。”这才去了几天就瘦了一大圈!那个叫什么六甲的难道比羊城还难打?也不对啊,大哥前天就回了,樊姨娘不是照样往她这儿跑?
  “我先睡会儿。”李楚感觉自己像在梦游一样,困的魂魄都快飘起来了。
  “身上湿成这样,会睡出病的。”拖着不让他往床上去。
  换成别人在这个时候扰他睡觉,早发雷霆了,对她实在没法动怒,但脸色还是很不好看的。
  好在红拂她们动作快,没多会儿,热水热汤就准备好了。
  坐进浴桶没多久,小七去看时,桶里的人早会周公去了。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他叫到床上,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十五的晚上了。
  外边哩哩啦啦的还在下雨,李楚站在窗前,一度有些时间混乱,觉得现在还是昨天。
  “睡了一天一夜了,饿坏了吧?”小七听到动静,掀帘子进来。
  “今日是十五?”不确定的问她。
  “是啊,今日是中秋佳节。”小七笑着回他,知道这人是睡迷了。
  “什么时辰了?”朝外间的时漏方向看看。
  “酉时末了,酒宴都快结束了。”知道他惦记着千叶峰的家宴,“祖父下午就派人过来,让不要打扰你休息,说不过是一顿饭,哪里吃都是一样的,大伯母刚才派人送了好些酒菜过来,还热着呢,洗漱一下,先出去吃饭吧。”不去主宅也挺好,那么多人,你敬我,我敬你,未必能吃上几口正经饭。
  李楚的确是饿了,简单洗漱完,三两下便把睡袍扯下来,赫然发现大腿内侧涂了一层灰白的东西。
  “这什么?”他不记得自己涂过这玩意。
  “大夫给的药膏,回头吃完饭还得再抹一遍。”帮他换睡袍时发现的,从膝盖内侧一直到大腿根部,都磨烂了,听周城说才知道,他这几天竟是在秦川和东北边境跑了个来回,数百里的路程,一天睡不到两个时辰,难怪脸色这么难看,“知道你们忙的都是军机大事,我也不问,不过下回再急也不能拿命玩。”
  “事发仓促,顾及不到那么多。”六甲出事,叔爷第一个担心的就是东北边境的安危,那里是他们秦川的卫戍之地,怕有人故意声东击西,他是本家子弟,由他亲自送密令,主将心里才能有底。
  “那咱们还回羊城么?”看这情形怕是回不去了吧?
  “回,这边人手足够了,羊城也不算安稳,万幕钧是禁军出身,何应乾是东南府军出身,对北齐都没什么经验。”只有个刘啸杰勉强在北伐军中待过几年,他不去他们心里没底。
  “那我就不让她们把行李拿出来了。”很多东西都已经装箱。
  “嗯。”颔首,拾起筷子开始吃饭,嚼了几口,想起要问她这几天身体如何,抬头时,小七正好起身盛汤,纱裙贴在小腹上,可以看到那儿已经微微隆起,这一幕他有些失神。
  “笑什么? ”递汤给他时,发现他嘴角上扬着。
  “好像大了些。”示意了下她的小腹。
  “都四个月了,自然要大一些。”再不变大就该怀疑她到底怀没怀孩子了。
  伸过手,似乎想摸一下,手伸到她小腹前却又停下来,自打知道她怀孕后,她腰以下他连碰都不敢碰一下,生怕自己力道控制不好伤了孩子。
  小七看着他停在半空的手,手指微动,像是有些尴尬,便抬手覆在他手背上轻轻按到了自己小腹上,肚子刚刚隆起,正好被他手掌包在里头,看到这情形竟有些莫名的感动,同时又有丝奇异的安全感,“将来,我和他都得指望你了,你可得好好顾着自己。”对他道。
  长这么大,这是李楚头一回感觉自己真正变成了一家之主。有人需要在他支起的天地里过活,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叔爷的圆融所为何来。
  成熟是什么?成熟就是担起更多的责任吧。
第34章 三十四  回家
  八月二十,李楚一行正式启程回羊城,有人说小七有身孕不宜远行,还有人说路上最好能多带几个人伺候,于是随行的车马每日只走半天的路程,回羊城的仆从也多了一倍。
  菡萏院那几个依旧住在菡萏院,什么借口都没法子越过守孝这个理由。
  一行人回到羊城时已经入了深秋,李楚专门去请了刘太医来府里给小七试脉,老爷子试完回到前头时,只跟李楚说了两个字——恭喜。
  回到家的第三日,吴家印带着两大车的贺礼过府,说是榆州那边送来的,得知小七有了身孕,又被扶正,吴家老太太特别高兴,一口气准备了两大车礼物送到羊城,由吴家印亲自送来,以示郑重。
  吴家印回去时还跟小七讨要了两个随嫁的老仆人,说他们年纪大了,不堪重用,留着白给她添乱。
  “夫人,这是贺婆子临走前让交给您的地契和田契。”红拂捧了只梨花木小盒放到炕几上。
  小七瞅着盒子叹口气,拿人手短,这些可都是责任吖,“回头你去内库里,把从秦川带回来的东西收拾几份出来,给我瞧过后,送到铜里街去。”收了这么重的礼,总要回一些才是,“老太太那份,把西厢那几个包袱一块放进去。”那是她闲暇时给她老人家亲手做的针线。
  “在秦川装箱时,就按夫人的吩咐都整理出来了,不过是拆箱的事。”拿个靠枕垫在小七腰后,看一眼小七日益渐大的肚子,“外头的事到是可以放放再说,眼下还是紧着为肚子里这个小的懆心吧,丫头婆子如今可都得挑出来了。”
  小七仰头倒在被子上,“你和青莲,梅香,三个里总要过去一个,你吧,我这边一时又少不了,青莲那性子大大咧咧的,我又不放心,梅香倒是个堪用的,可年纪又太小。”
  “夫人看芳碧、芳瑶如何?”这两个丫头是从京城带过来的,跟吴家和秦川那边都没什么关系,是自小被王嬷嬷买来的,做事勤快,模样也算干净,平时在她们院里做些洒扫针线之类的活,为人也都安分。
  “这两个到是不错,再加一个梅香,也算能放心了,你看着她们点,多教些内房的规矩。另外那几个婆子和乳母,你也多帮我盯着些。”孩子身边的人在保证忠心的前提下,品行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一直看着呢。”夫人还没怀孕之前,她就一直在暗中观察了。
  “对了,你不是说文秀和溪莲派人送信,今日过府么?让人到前头看看,她们要是到了,从东角门带进来,西角门那边侍卫小厮来往多,不方便。”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
  红拂应了刚要出去,就听院子里有响动,帘子也随之被掀开,一股香风飘来,接着便是女子间的轻吟浅笑。
  “你可算回来了。”头一个进来的是万文秀,穿一件荷粉秀蝶的长褙子,月白褶裙,肩上披一条白纱金线秀的披帛,身形像是比之前丰腴了一些,像个大姑娘的模样了。
  随在她身后的是马溪莲,身高细挑,一身上黄下白的襦裙,肩上披了条白绸秀菊的披风,脸上也已脱了几分稚气。
  两个女孩原想上前拉小七的手亲昵一番,见她褙子下微微隆起的小腹,不禁脸颊泛红,没敢伸手。
  “几月不见,果真是与我生分了?”小七上前拉过两人的手,坐到炕桌前。
  “这不是看你如今金贵了,不敢乱摸乱碰么。”文秀跟小七最熟,说话也放得开。
  “什么金贵不金贵的,倒是觉得像坐牢似的,想去找你们,身上又戴着孝,也不敢往你们府里乱窜。”吩咐红拂上茶点。
  两个女孩也起身把披帛和披风脱了交给丫头们放好,回身再次坐到桌前。
  “我离开羊城这么久,快于我说说最近都发生了什么新奇事。”小七给二人各倒上一杯茶。
  上茶点的红拂笑道,“最大的怕就是两位姑娘的亲事了。”
  两个女孩听罢立时羞的脸通红,文秀做势要拧红拂的脸,“叫你胡说,赶明儿就让你们夫人给你找婆家去。”
  小七和马溪莲在一旁笑得什么似的。
  文秀的亲事小七早就心里有数,去秦川之前就听万夫人说过,是内府新调过来的一个都尉,家里是武将世家,刚过弱冠之年,上次送行宴上,万夫人还拉小七一块去看过,人长得高高大大的,模样也周正,到让小七十分惊讶,本以为万夫人想把女儿进侯爵府呢,最后却找了个武将家。
  至于马溪莲的婚事,小七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好像是马夫人娘家人,具体做什么的,也不是很清楚。当着事主的面,自然也不好多问。
  三个人嬉闹一番后,聊了聊近来的生活,聊着聊着就聊到桑府分家的事。
  桑籍那个填房跟万夫人是远亲,文秀自然知道的比旁人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婆家,快出嫁的缘故,这丫头的八卦能耐也跟着渐长。
  “那一家子人,看着像是清廉正直,内里却奸坏的很,也亏得我那个表姐留了心,进门时就说要跟两个孩子养感情,想单过一阵子,表姐夫的钱一分两半,一半归府里,一半归表姐,两个孩子的衣食用度都由她打理。之前他们一直喊着表姐夫俸禄少,养不得家,如今表姐只拿了一半的钱,把两个孩子养的白白胖胖的,身上也齐整的很,他们没了脸,便回头说表姐夫藏私,不顾亲娘和兄弟,只把钱给表姐,在家里闹还不够,还写状子让府官判姐夫不孝,姐夫是军中将官,要告也是去军中衙门,府官哪里管得了,让他们去军中递状子,这下好了,到了他们嘴里就成了官官相护了,吵着要去省府告状去。府官怕惹事,请人私下找了姐夫,让他管管自家人,姐夫只好请假回家,一番折腾后,同意在原先的钱数上,每月再多分他们十两,哪知还是不行,他们一口咬定一家人不能分两处钱,一气之下,姐夫就定下要分家,兄弟俩各过各的,老太太归大房养。结果那老二家说分家可以,但家里的产业都得留给他们,因为姐夫当年顶了老太爷的缺,已算承继了家业。姐夫自然不愿意,表姐就劝他,给就给了,将来还能挣回来,总比继续闹腾强,就这样,桑府就分了家。”想到这儿,文秀抿嘴笑一下,“那二房原先还想把羊城的宅子也霸占了,后来才知道那是公家分的,根本没有地契,就不情不愿搬了出去,可没过几天,又开始闹幺蛾子了,说是没地儿住,天天到西大营门外闹腾,碍着姐夫的面子,里边人也不好轰他们。”
  小七听罢,觉得桑籍的二弟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同时又觉得那个小冯氏拎得清,居然劝丈夫不挣家产,这么一来就把桑籍推到了道德制高点,不管怎么样外边人都会认为是二房的不是。
  看来这次媒人没当错,那小冯氏是个能立家的主母,“你表姐与桑都尉还好吧?”
  点点头,“我表姐把两个孩子养的好好的,大的那个送来我家跟玉秀一块学规矩,小的前些日子也送去了私塾,表姐夫又不傻,自然知道她的好处,如今宅子里的事都让表姐做主。”这件事对文秀的冲击最大,往常见母亲和小七为后院的事忙碌,总觉得她们婆妈,做的事都没什么意义,通过表姐这事,她深刻体会到了掌家能力的必要性。
  看小丫头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小七心道终于是长大了,“你的日子马上就到了,嫁妆准备的怎么样了?”
  一听说自己的婚事,文秀双颊又攀上了红晕,不过这回没有矫情太久,糯道:“这不是想找你帮忙选些秀样么。”
  小七叹气,“我说呢,你们俩怎么这么好心来看我,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连马溪莲一块,两个丫头都低着眉,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小七取笑她们两句,让红拂去箱笼里取来秀样儿,三人商量了半天,什么衣服用什么料子,什么丝线,什么图案,临了又送了二人一人一匹红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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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女孩离开不多时,前院回报,说是将军回来了,正跟几位幕僚谈事,晚饭回后院吃。
  回到羊城的次日他就去了大营,昨晚上说是有事要处理,就在营里住下了,到今天才见到人。
  小七特意让青莲做了他喜欢的几个小菜,又煮了一壶门冬。
  他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先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告诉她,桑籍夫妇明日要来家里谢媒。
  “不是谢过了么?”小七诧异道,去秦川之前在桑府喝喜酒时,就让他跟桑籍说不用单独来谢了,“眼下他们刚分家,钱都让二房拿去了,后边还有万府和马府的小姐要出门子,又得一笔大开销,何苦又来这一出。”
  “来就来吧。”他推辞了,对方却不依不饶,他嫌麻烦,不想再啰嗦,“回头给他们多还点礼就是了。”
  “也只能这样了。”接过他手里的茶碗放回桌上,“怎么样?桑籍对这位小冯夫人可满意?”问他道。
  “不知道。”他怎么可能闲着没事问这些东西!
  小七摇摇头,这人真是一点趣味都没有。
  感觉她似乎有些失望,蹙眉想一下,“桑籍最近做事倒是精细不少。”大约跟后院安稳有关系吧?
  “听文秀意思,那小冯氏像是个能持家的,桑都尉的后院也的确缺这么一个人。可惜就是他那个兄弟太过头,听说还去营门口闹了,如今还那儿么?”他这两天在大营,应该见过吧?
  “赶走了。”前天刚到大营门口,马头就被桑籍那个兄弟给拦了,要不是卫兵及时过来回禀,他直接让周城把人拉去刑帐了,军事重地岂容造次!
  “桑都尉怎么摊上这么个兄弟。”简直就是个泼皮无赖。
  “都是他们自己惯的。”搁他手里,别说大营,家里他闹个试试!
  “后来呢?没再去了吧?”问他。
  他一副“这是自然”的表情。
  小七闷笑一下,觉得他这表情挺好玩的,“对了,那个张汉之你熟悉么?”张汉之是文秀的未婚夫婿。
  “见过几次。”算是张家的年轻才俊。
  “万大人挑女婿的眼光真是独到。”文秀这门亲据说是万幕钧亲自挑选的,张家虽不是什么世族,家风却十分严正,几个子孙也都很上进,虽然因为张老将军隐退,张家有些式微,可到底也是有门第的人家,文秀嫁过去算是门当户对,又有万幕钧在后头撑着,今后的日子不会太难过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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