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立时羞的满脸通红,直拿着绣线往小七脸前挡,弄了小七满怀都是线。
“我这是遭的什么无妄之灾?”小七把线捋到一边,觑一眼对面的人,道,“都成婚这么久了,说个名字也能害羞。”
“才两个月,哪有多久?”脸颊实在烫的厉害,不得不用双手降温。正好芳如进来送茶,见这丫头面生,文秀便多瞅了两眼,待芳如出去后才问小七道,“红拂还没回来?”
“送信来说,要过了年才能回,也不知道我生的时候她能不能赶上。”小七叹口气,那丫头都去了一个多月了。
“是那两个妾室闹得厉害了?”红拂是小七的左膀右臂,她都去了,显然问题不简单。
小七无奈地点点头,“这么久了还没给名分,着急了。”
想到自己将来也要面对同样的事,文秀满脸不自在,深深叹口气,“咱们这样的人家,再不愿都得面对这种事。”就算夫妻俩都不愿意,别人也得给安个人进来,有时光想想都觉得气人,“不过既然来了,就由不得她们胡闹。”
小七看着她陡然立起的秀眉,心道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万夫人是个厉害的,女儿自然也不会轻易让人拿捏。
“这二人是秦川那边送来的,背后定然都有人撑腰,你若不提前做好准备,怕是将来不太好过。”文秀道。
小七手上的针微微一顿,为这丫头的肺腑之言,看来是真把她当成了好友才会不避讳这种家事,“我明白……所以得先摸摸她们的底。”摸摸圆鼓鼓的肚子,他让她把二人打发了,她也答应了,可能不能打发的走,她和他心里都清楚,不是那么容易的,只要梅赵两家势力在秦川一天,他就得有所顾忌。这次能把她扶正,已经算是他一意孤行了,若非这次羊城大捷,他功不可没,怕是眼下坐在正堂的不会是她,“像你母亲说的,同阵杀敌,不可与心慈手软之人同行,一屋同住,切忌面慈心狠之辈。”知道她被扶正之后,万夫人曾在言谈中说过这句话,应该算是给她的提点吧?
“……”文秀暗道母亲看来也是真心待她,才会跟她说这种话,“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看你这身子一日笨过一日,也快到日子了,稳婆可都请好了?”
“从秦川带了一个回来,京城那边也送来两个老家人,你母亲、何夫人又荐来两个,人手是肯定够了,我还想看看她们到底如何,到时给你留两个呢。”小七笑道。
“你又来。”她才成婚多久,年纪又小,母亲还担心太早生产对她身体不好呢。
二人又笑闹两句,文秀突然想到一件事,“对了,还有件事没与你说,我那贺家表姐上个月刚过了定,年后春上就要办喜事了。”
“这到是件好事。”对于贺家母女,小七并没有什么心结,找位好夫婿是每个有女儿的人家都想做的,人家光明正大求嫁,也没做错什么,不过是嘴上说了几句,她反倒觉得贺语嫣倒霉,平白被弄臭了名声,“定的是哪家?”
“长宁莫家一个分支,据说是贺家姑姑从中说合的,可能之前在你们家吃了排头,心有不甘吧,据说费了老大劲才找到现在这个表姐夫,姨娘也算得偿所愿了。”文秀道。
“这就好。”看来某人跟莫家还真是有缘,莫家没得的,他得了,如今他没得的,莫家得了,也算是两清了吧?
文秀重重叹口气,“身家背景到底是有用的,表姐那么别扭的性子,不还是嫁进了公侯之家?”指一下小七的肚子,“将来你们这个定然也是要与高门大户联姻的。”想罢又道,“回头得好好督促汉之,不然将来孩子娶媳妇、嫁夫婿都愁的慌。”张家到底势力渐衰,丈夫又是排行老三,家业继承不了多少,只能靠自己打拼,好在她爹还在任上,可以帮一把,得赶紧劝丈夫趁机多捞些机会。
小七看着她在那儿叨咕着自己的小心思,心叹女人啊,入了这个道,世俗不过一眨眼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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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痛是正月初五的夜里开始的,他人还在从边城回来的驿站里,红拂也在回来的途中,只有青莲、梅香在旁边。
一堆婆子七手八脚把她抬到专门为生产准备的房间,几个稳婆轮番过来教她一会儿怎么用力,她是一句也没听到,全身心都在疼,上百人拿刀砍脊椎骨的那种疼。
万夫人来了,何夫人晚一些,其他几位也相继赶到,门里门外的帮着安排事情。
小七以为疼一阵儿就能生下来,并没有,疼了一夜,直到太阳升起来,还是没动静,就是一个劲儿疼着。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说母亲伟大了……
“疼昏过去了。”稳婆出来对万夫人道。
“给她打醒了,这个时候不能昏。”万夫人一着急,卷袖子自己进了屋。
丫鬟婆子们不敢打,只好她上手掐人中,掐了半天,小七终于缓过来一点儿劲,“丫头,这会儿可不兴打退堂鼓,撑住了,过了这个劲儿就好了,头胎都难。”万夫人激励小七道。
小七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又是漫长的不知道多少时间,来回被灌了几次参汤后,肚子里这个小祖宗终于是肯出来了。
李楚接到消息就快马加鞭往家赶,即便乌/尔青体力壮也被跑出了白沫子,好在奔进后院那一刻,听到了儿子的第一声啼哭。
“赖着这么长时间不出来,感情是等他爹回来呢。”何夫人看到李楚时,如此打趣道。
万夫人从产房把包好的孩子抱出来,递给正在大喘气的李楚,李楚却不敢伸手。
“没事儿,动作小一点就行,刚生出来的孩子跟小羊羔似的,要熟悉父母身上的味儿,你多抱抱。”万夫人把襁褓递到了李楚手上。
李楚僵着全身,机械地捧着。
几位夫人则远远围成一圈,你一言我一语的点评孩子,有的说胖嘟嘟的,一看就是有福气,有的说瞧这孩子鼻梁真高。还有的说,瞧这皮肤红通通的,将来一准随他娘,肤色白,当然,后边还加了一句,他爹也不黑。只有何夫人独辟蹊径,道:“这孩子真干净。”
众人看她,这叫什么说法?
何夫人示意孩子的小脑壳,“你们看,孩子头上连个奶痂都没有。”
众人一看果真如此,讨论至此便开始偏离主题,聊起了谁家生的孩子奶痂多,谁家的奶痂少,可能是什么什么原因。
万夫人见李楚眼睛不时往内室方向看,安慰他道:“刚生完,里边正收拾呢,按老礼,你还不能进去,等处理好,移了屋子再看也不迟,你是带兵打仗的,最忌血光之灾,忍忍吧,一会儿就能见着了。”女人生产完的样子很有些不堪,万夫人也是为了小七着想,不想她被看到那么狼狈的样子,这个时代不都是这样嘛。
“她没事儿吧?”李楚一时情急,也顾不得周围人多不多。
“没事儿,就是疼了一夜,累着了。”万夫人安慰道。
几位夫人抿嘴偷笑,想着自个男人头一次当爹,大约也是这个样子吧?
正说着,红布帘子被高高撩开,几个婆子抬着一颗大蚕蛹出来——用被褥裹了全身的小七,李楚赶紧把怀里的儿子交给一旁的万夫人,上手接过蚕蛹,轻轻打横抱起来,往正房去。
青莲和梅香走在前头,一路帮着打帘子。
正房的内室早就收拾妥当,地龙烧的热热的,被褥也熏得暖融融的。
李楚把蚕蛹小心放到床上,正要松被角时,就见一只小手从里边探出来,先是摸了摸枕头,然后熟门熟路的把手伸到枕头下,从下边摸出一根头绳——刚在被子里攒来攒去,头绳找不见了。
小七正在被子里绑头发,主要怕头发乱了,一会儿见了各位夫人被笑话,尤其那位何夫人,简直是风凉话小能手。正绑着,忽觉露在外头的额头被人亲了一下,悄悄从被子下露出一双眼,发现竟然是他,“你……你不是后天才回吗?”刚在产室里头太乱,都没人告诉她他回来了,“你看到他了没?”这个他自然是他俩的儿子。
李楚含笑点点头。
小七看一眼屋里没人,小声对他道,“你觉得他像你么?”万夫人刚在里头一直说孩子长得像他,她愣是一点也没看出来,整个一只红通通的小老鼠,哪一点像他了?
“像。”李楚笑笑的点头。
“……”既然他都承认,她也不好说什么了,总不能当娘的嫌自己生的孩子丑吧?都说孩子出生就能体会何为母性,她觉得自己可能天生凉薄,居然没有那种感觉,乍看到孩子第一眼,竟然觉得很陌生。
正巧这时奶母抱着孩子进来,说是要让孩子多跟父母亲近亲近。
随着奶母离去,并放下内室帘子,二人齐刷刷看向床上正睡得昏天黑地的婴孩——他们的儿子,半天后,两人对视一眼。
小七从他眼神中看出了尴尬,很显然,他对孩子也很陌生。
“不怪你,头一回当人家的爹,其实……我也觉得他很陌生。”小七安慰他道。
李楚还是十分惭愧。
小七把下巴搁在枕头上,认真看着儿子的睡容,把声音放到最小声,几乎是耳语的程度,在小家伙头顶低吟道:“爹娘都是头一回当人爹娘,以后你多包涵点吧。”说罢突然发现了儿子的睫毛尖,刚在产室时没看到,还以为他天生没睫毛呢,当下很有些伤心,她和他都是长睫一族,怎么会生出个没睫毛的来?“看,他长了眼毛毛。”悄声冲他道。
李楚也俯下身认真看了看,这么一看,竟发现这小东西竟然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想了半天,这才想起来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来自于对自己幼时的记忆,万夫人可能没说错,这小东西真的是像他。
因为大名要报到秦川定,在小七的授意下,李楚先给儿子取了个小名儿——以恒,希望他能持之以恒地继承先祖的遗志。
这名字小七还算满意,就点头应了。
于是,李家的恒哥儿就这么横空出世了。
第38章 三十八 恒哥儿满月啦
婴儿的成长速度用光速形容有些夸张,音速又差点味儿,于是小七便把它界定在两者之间。
出生半个月后,恒哥儿便彻底摆脱了小老鼠这种形容词,大跨步跃进了白胖娃儿的行列,让她娘一直担心的没有睫毛这事老早就不再被提起,这小子的睫毛长得比他爹都长,跟他娘一样,完美演绎了何为自带眼妆。
唯一让小七忌惮的是他那源自父系基因的神奇体能,闹起来,她和乳母,外加两个丫头和一个婆子,差点敌不过他,得亏是出身在这样的人家,有人伺候,有人哄着,换普通人家还不给他扔地上,任他闹去。
在小家伙出生二十天后,王嬷嬷从京城赶了过来,看孩子的同时,正好也帮着打理恒哥儿的满月宴。
老太太是从小把李楚带大的人,与李楚之间早就超越了主仆之情,如今看到恒哥儿,与自己的孙子也没什么区别,小家伙又生的好,养的也好,自然讨人喜欢,老太太恨不得一天到晚抱着不放手。
“当年秦川来教规矩的几个嬷嬷私下跟我说,你是个有福相的,果不其然。”老太太边与小七话家常,边逗着围栏里的恒哥儿,“瞧我们哥儿,比京城哪家的哥儿差?是吧?”对着半大的娃儿兀自夸赞。
围栏里的小家伙也捧场,“啊啊呀呀”的随着她的逗弄张牙舞爪,就喜欢人家陪他玩,偏偏他娘每回都中途撤退,弄得人怪没趣的。
小七正平躺在床上,让红拂帮她绑腹带,是刘老太医从宫里带出来的收宫平腹的法子,小七当下听了目瞪口呆,原来这东西不是后世才有,前人早就形成了一套理论,引用刘太医的原话:产褥期,精气外泄,五脏异位,需外力导正,配以食疗之法,养精蓄锐方能复原。
不愧是大内专给娘娘们看病的!没点歪门邪道还真混不到退休。
“嬷嬷,秦川大太太的人到了。”外头有丫头如此回禀。
王嬷嬷赶紧招来乳母交代几句,并嘱咐小七千万不能到外头去,这才急匆匆往前边迎接大太太的人。
她一走,乳母也抱了孩子到西厢喂奶,红拂整理一下内室的帘子,顺手从梳妆台上拿来一条红狐毛的抹额给小七戴上,“刚我到厨房嘱咐她们熬燕窝,正巧碰上了梅铃。”看她的脸色,不再是从前那般白嫩细致了,这才多长时间,竟然变了样子,“听说在庄子里过得不大好,求了嬷嬷又回府里伺候去了。”
“她婆家也愿意?”梅铃的事,嬷嬷来那天,小七就知道了。
“嬷嬷一句话的事儿,那边也说不着什么。”手指绕几下,把抹额带子系好,又从衣柜里取了件夹袄给小七披上。
“那丫头就是太固执,做事不知道转弯。”再加上嬷嬷的骄纵,反倒害了一生幸福。
“瞅着也是,这过日子还是得求稳。”红拂从梅铃身上悟出了一些道理,“趁这会儿安静的功夫,我给夫人修修指甲吧?明儿客人就到了,总要弄得齐整些。”
小七看看四下,难得这么安静,点头应下。
红拂兴冲冲从床头柜里寻出一只小盒,这是万文秀从京城带回来的,送了小七一套,里边有各种打造精巧的裁刀、锥子、刮脸刀等,其中就有一种专门用来修指甲的刀具,可以剪,也可以修。
“菡萏院那两个怎么样了?”红拂已经回来三四天了,她一直忙着照顾孩子,也没空过问这事儿。
“跟夫人之前预料的差不多,那个梅婉玉不是省油的灯,撺掇着赵厢绮在前头闹腾,她在后头捡名声,到把菡萏院上下的丫鬟婆子抹的滑溜顺当,连杨嬷嬷身边的人都给她说话。”红拂边修指甲,边叙述道。
“看来梅家这回到是选对了人。”小七摇头笑笑。
“听樊姨娘说,这梅婉玉原是给千叶峰大公子选的人,大奶奶没点头,也就给耽误了,正巧咱们这边有空当,就给塞了进来。”
红拂转述樊姨娘的原话。
“大嫂子这回倒是脑子不糊涂。”小七想了想梅氏这些年做的事,抬了两房姨娘,愣是没往屋里塞自家女孩,从这一点来看,她也不是全然糊涂,“那个杨嬷嬷可堪用?”
“倒是不糊涂,她也看出些端倪,猜到是梅婉玉在后头捣鬼,但是碍于背后的梅家,千叶峰的大奶奶又隔三差五派人到菡萏院嘘寒问暖,她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杨嬷嬷的原话,差不多就是这么说的。
“怪不得她,连我都躲着梅家,何况是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又嘱咐她小心伺候菡萏院那边。”想罢,红拂颇为心疼的叹口气,“就是银子花的跟流水似的,看着心疼,那么几个人,衣食住行竟比咱们屋都多,一个月大几十两的花销,我瞧着那几个大丫头的衣食住行,比万家两位姐儿都像千金小姐。本来还想给她们定个章程,樊姨娘劝着,说先叫她们花着,不过几两银子,花的越多,将来夫人越好拿捏她们。我就没再吱声,只把菡萏院几个人赶了出去,又按夫人吩咐,给梅、赵两家各送了一份礼,说是两位姑娘在菡萏院受苦了,将军和夫人在千里之外没法照顾到,算作赔礼了,赵家那边,我跟那位赵家大嫂子多说了几句,那不像是个笨的,应该能听懂我在说什么。”所谓御下之术,首要的便是不能让下边人抱成团儿,需将他们各执一端,你争我夺才可保上位者的安全,这是夫人看书时读给她听的一段,原文艰涩难懂,她只记得夫人的这段讲解,领会了其中的意思,简单点来说,就是让梅、赵二人内讧,相互制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