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三月底时,万文秀过了头三个月,下帖子邀小七过去说话。
小七让红拂准备了几样药材,领着青莲和芳绢便过去了,孰知到那儿时,正好碰上桑籍的新夫人小冯氏带着桑家大姐儿登门。
“一直也没时间去看夫人和小公子。”小冯氏对小七抱歉道。
“为了满月宴的事,家里一直乱哄哄的,到现在都没收拾好,你们若来了,反倒让我露怯。”小七寒暄道,心下也知道小冯氏的难处,桑籍虽然如今升了都尉,但俸禄并没增加多少,桑家本身底子就薄,又要还以前的亏空,日子过得委实不容易。所以这小冯氏一向很少出现在将官夫人堆里,因为不管什么聚会,都要银子陪着,哪次不得花个十几两?连文秀这种没牵累的都直呼受不了,更别说她了,小七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对她目前的尴尬境地是感同身受,“夫人上回让人送的两顶虎头帽甚是好看,可有样子?我想求来多做几顶。”岔开话题道。
小冯氏连连点头,说是现下就带了样子来,本是拿给文秀的,说着便起身到隔壁院找去了。
她一走,文秀示意丫头把帘子放下,冲小七低道,“借银子来的,正好让你撞上了。”文秀瞅着窗外远去的背影,“说是桑家那个一直守寡的大姑奶奶来了,嫌表姐她没照顾好桑家老太太,见天在院里作妖。”
小七突然觉得有点对不住小冯氏,给她牵了桑家这门亲,糟心事真是一出接一出,“桑老太太不就生了兄弟俩么?”打哪儿又冒出个守寡的大姑子?
“听说是姐夫亲伯父家的,从小养在桑老太太身边,跟亲生的差不多,出嫁不到三个月,丈夫就落马摔断了脊椎骨,没几天就走了,剩下她一个人守寡了这么多年。”文秀道。
“一直没再嫁?”来这世界之前,小七一直以为这种时代不会轻易允许妇人再嫁,来这儿之后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妇人丧夫再嫁是很平常的事,特别中下层来说,因为不嫁就没法生存,所谓的守节完全是针对中上层女性,因为她们有自己的财产,不需要靠嫁人才能生存,当然,这种事也不是绝对的,很多上层女性也会选择再嫁,毕竟没人愿意抱着个牌坊过一辈子。
“说是州县给立了个牌坊,便一直守到现在。”文秀道。
二人正聊着,只见文秀的丫头茗丹挑帘子进来,手上拖了只长盘,长盘上放了一只白瓷盅。
文秀对小七道,“上回你让人送来的南岭血燕,还有一些,今儿就拿你的东西招待你了。”
小七指一下她,“你呀,越来越像只貔貅。”
“那能怎么办?汉之的俸禄就那么点,家里还有那么一堆亲戚,逢年过节光送礼,就得比别人家多花不少,不算精细点,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亲自动手给小七盛一碗燕窝递过去,“还好认识你这个大财主,加上我娘,来回给我送些好吃好用的,到是省了我不少事,搁我自己,我都觉得那白银耳就不错,这么贵的血燕,我吃着都觉得心疼。”一口要吃掉多少银子啊!
“这血燕是他让以前一个南岭的同袍帮忙弄来的,价钱便宜很多,不像京城那么吓人。”小七纠正道。
文秀眉梢一挑,“你要这么说,我到是有心求你了,赶明儿过节时给我也弄一些来,正愁着该备些什么礼物送婆婆和两个嫂子呢。”
小七正要应声,忽听外边一阵嘈杂。
茗丹挑帘子出去查看后,回禀道,“桑家大姑奶奶来了,桑大奶奶正劝着不让她进来呢。”
文秀脸色一沉,“她来做什么?在桑府还闹不够,跑别人家摆什么威风!茗丹,你去镇一镇,让她老实点。”
茗丹领命出去,没一会儿就听院子里传来几声呵斥,是茗丹指桑骂槐在呵斥府里的小丫头,那边也跟着安静了。
又过了一会儿,小冯氏满脸郁色的引着姑姐进来,简单介绍了几句后,二人落座。
文秀没说话,小七也不吱声,二人低头小口吃着碗里的燕窝。
茗丹从瓷盅里又盛了两碗,一碗端给小冯氏,一碗给桑家姑奶奶。
“呦,血燕啊。”桑家姑奶奶三十来岁的年纪,穿一身青衣,头上盘了个旧式的髻,面貌清秀,可惜这身打扮让看上去老了十岁不止,“到底是攀了门有钱亲戚,家里吃糠咽菜无所谓,外头总有滋补的等着。”
文秀和小七的手一顿,这话说得就让人恶心了!
小冯氏见势不好,接过话茬,道,“大姐这话说的就不是了,你兄弟到底是身居六品的尉官,家里再不济,妻妾出来串个门子也得衣冠整齐,不然人还道咱们大周国不能善待良臣呢。”
桑氏冷哼一声,阴不阴阳不阳道,“你也知道籍兄弟是六品尉官,连亲娘都养不好的尉官,说到军阵衙门里,也没这个理吧?”
“大姐这话我就更不懂了,婆母的一日三餐,一应药材都是按时送的,但凡家里有的,就没有老太太吃不着,用不着的,何来不奉养亲娘一说?”小冯氏一句不让道。
桑氏瞅一眼旁边一言不发的文秀和小七,“我兄弟的宅子,我婶子却连几两银子的主都做不着,这是真心孝顺么?”
“原来孝顺就是要把着家里银钱呀?大姐到是提醒我了,当时二叔与我们分家时,早立了字据,说是家产给他们,母亲的身后奉养都算他们的,如今银钱和田宅都给了他们,连老鼠盗过的破箱子都给他们搬了去,只把个亲娘留下来跟着我们一家吃糠咽菜,大姐要是告,我也得在状子上写两笔。”小冯氏声音轻柔道。
“你——”桑氏拍案而起,“你别仗着后头有有权有势的亲戚撑腰,就在宅子里横行霸道,他们再管天管地,也管不着别人宅子里的事?!”这话是冲着文秀说的。
小冯氏见她对着文秀大放厥词,柳眉一竖。
不待小冯氏发怒,就见小七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白瓷细碗,笑着问炕桌对面的文秀道,“何府新来的那班小戏子唱腔真不错,尤其那出‘斩花游’,你可听了?”
文秀领会其意,笑道,“就是那出假姑子强管娘家事,真兄弟被罢官,自己也被下狱的戏?”
“可不,唱的可好了。”小七夸赞道。
“就是觉着那姑子扮相不大好。”文秀抿嘴笑笑。
二人就此停下,没再说话,继续低头吃燕窝。
桑氏自然知道她们在映射她,可一时又没法子回嘴,只能气的干瞪眼。
“要我说,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害人精,连门都不能让她进。”茗丹上前奉茶,顺便插言道,“那花家本来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自打那假姑子来了,就没消停过一天,这种不知斤两的人,头上插根鸡毛,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说罢瞥一眼桑家姑姐的方向。
“就是,末了才知道她压根就不是人花家的姑娘。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存心祸害人么。”青莲接了小七手上的燕窝,与茗丹一搭一唱。
小七笑盈盈的冲小冯氏和桑家姑姐道,“赶明儿何府再开戏,你们可得一块听听去,那几个小戏子唱腔可好了。”
小冯氏笑笑的颔首,“下回一定抽时间去听。”觑一眼姑姐,“也得带我们家老太太一块去,老在家呆着,耳朵是越大不好了。”一语双关道。
碍着小七和文秀的身份,桑氏不好撒泼,简单告了声别,起身便走,今日本来是要来给文秀难看的,哪知最后难看的却是自己。
她走了,小冯氏也不好多留,文秀知道她的难处,使茗丹包了二十两银子交给她的丫头。
小冯氏匆匆带上继女,随大姑姐一道离开。
望着小冯氏的背影,小七暗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世上谁活得都不易,可大家都很努力,她还有什么理由拈轻怕重?再说,他已经为她扫清了好些障碍,作为同伴,她是该好好配合他的脚步了。
第40章 四十 有没有中庸之道可选?
何夫人亲妹子嫁人,年后带孩子回了一趟京城,回来后小半个月没出门。往常不管京城送来什么都要往各府里点眼,大伙都习惯了她这招摇的性子,突然偃旗息鼓,还真有些不适应。
在马溪莲的回门宴上,何夫人终于是露了面,众女见她蔫蔫的不愿说话,便有意说些趣闻逗她开心。
刘夫人讲了她一个亲戚去西边异国做买卖,结果一个商家竟然让自己的媳妇出来招待他,吓得那亲戚半夜不敢回屋睡觉的事。
何夫人听后翻个白眼,“这种越了俗的笑话以后还是别说了,让人听了还当咱们羊城的女眷是六巷外的那些市井婆娘呢。”
六巷即六条巷子,是京城的说法,因为三品以上的官员多住在皇城东南的几条街上,像军官聚集的乌衣巷就是其中之一,因此通常用六巷来泛指有地位的人或者家眷。
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刘夫人自觉有些晦气,便没再开口,其实何夫人往常是挺爱听这些野趣故事的,比这更腥膻的,她都听的来,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
包括小七在内,几位夫人的眼神相互交错几下,万夫人年纪最长,丈夫的军职也最大,平常有什么事都是她在头前拿主意,这种时候出来说话的自然也是她,挥手屏退了屋里多余的人,只留了几位夫人和几个身边贴身伺候的丫头,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自打回了一趟京城,跟换了个人似的。”
何夫人瞅瞅万夫人,再看一眼在场的几位夫人,深深叹口气,“别提了,这趟京城回的,可让那帮尖酸刻薄的人给笑话了。”接下来,她便讲起了自己在京城受到的“打击”。
何夫人是相府的长房大小姐,又自小养在祖母身边,吃的用的从来都是一众姊妹不能比的,长大后嫁的夫君也比旁的妹夫有出息,何应乾三十出头就当了北都护府的二把手,去年羊城大捷又立了那么大的军功,真可谓要风得风,要雨龙王爷都得赶紧给布云。
这次亲妹子成婚,她本想回去招摇一番的,母女三人盛装出席,给妹子添妆的礼物也都是精挑细选的好东西,哪知却让众姊妹给群嘲了,笑话她们穿的土不说,还笑她这亲姐姐给妹子的添妆礼不但样式陈旧,东西也少的可怜。
“你们说说,我哪里小气了?十两一个的银锞子,整整四十个,另有上好缎子、绸料各五匹,金镶珠的三尾凤钗一对儿,那上面的大珠子都快抵上鹌鹑蛋了,那可是宫里赏赐下来的东西,我自己都没舍得往头上镶一颗,竟还说我小气!”想到这儿何夫人就气不大一处来。
众人听罢,有的倒抽一口凉气,家底少点的,比如刘夫人,都够家里一年花销了。有的则有相同的感叹,比如小七,她最近也觉得京城的花销十分吓人。
“这两年南边在修河道,在京城里做官的,上上下下都有人打点,手里的银子自然就多了,比不得咱们这边清水衙门。”万夫人一语道出其中原由。
马夫人对此深有感触,“可不是,溪莲临出嫁前,我硬生生又给添了不少‘盒底’,怕嫁妆送过去让人笑话,如今京里一个五品官嫁女儿,都得这个数。”伸出两根手指。
两千两?刘夫人抚着胸口直念阿弥托佛,她可有三个女儿呢,“你们家大业大,我这将来可怎么办?把她爹铠甲和车马卖了,都凑不上。”
何夫人看刘夫人急的那样儿,终于是笑了出来。
众女惶惶了一阵子,万夫人笑道,“不瞒你们几个说,我娘家有个堂兄,早年文不成,武不就,叔伯们就给他在太常寺捐了个小官,也没什么大用处,就是前几年圣主寿宴时,认识了南边几个商客,为了贴补家用,私下也做些买卖,这两年南边大兴土木,生钱的买卖也多,他干脆辞了官,到南边去了,我觉着他做事还算稳重,就参了一股。听他信里说,最近有个什么木材营生,本不够,正急着找人入股呢。”
众女听了颇为心动,但仅仅是心动,真让她们拿出真金白银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她们也是不愿冒这个险的。
小七也在心里衡量,是否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把他名下的那两处码头换个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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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溪莲回门宴后的第七日,边城布防终于告一段落,李楚回到羊城的家中,这次等待他的不单只有娇妻,还多了个可爱的儿子,满满当当算是一个完整的家了。
“内府刚来了公文,让我和万幕钧回去一趟。”吃饭时,他告诉她这个消息。
“回京城?”小七不确定的问道。
“说是回去述职,估计是东宫有了人选,各重镇将领轮番回去,认主表忠心呢。”顺便纳个投名状。
“……”明白了,“那我们用不用回去?”
“想不想回?”他问她。
“当然是想。”京城到底比羊城繁华,她有好些东西想回去置办,尤其儿子的一应东西,“就是他还太小,怕路上不方便。”示意一下他怀里正揪着半条腰带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家伙。
“咱们自己单独走,行程慢一点,再说刘太医这次也跟着一道回去,路上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对于儿子人生头一趟出远门,他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
“刘太医也回去?”既是个好消息,又是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儿子这趟出行,路上多了个保障,坏消息是羊城以后可就没什么好大夫了。
“年纪大了,家里人不放心,都催了几回了,这次正好我们回去,给他一块捎回京城。”李楚把儿子递给小七,洗手吃饭。
小七帮儿子擦一下口水——可能快长牙的缘故,最近老爱吹口水玩,擦完口水便伸手把孩子递给乳母,也到了喂奶的时间,“刘太医这一走,咱们羊城可有些折手。”
“听老爷子说,他两个孙子会过来接手医馆的事,强将手下无弱兵,刘家世代行医,两个孙子应该不至于是庸才。”安她的心道。
小七听完这话,的确安心了许多,“这就好,有个好大夫在城里,总是有好处的。”坐下身,跟他一道用饭,“安平前日送信来,说姐夫刚补了职位,六月份就要到京畿的月延县上任,大姐信里说,想带心安和长安来羊城看看我们,我们若回去了,她们也不用大老远过来了,直接倒京城家里就好。”
听她说到心安和长安,李楚想到了去年在秦川时她跟他说的事,“上回让周城给你提的几个人,可有仔细派人查过?”
知道他说的是心安的亲事,“早就查过了,有两个还不错,父母的为人也很好,等见了大姐让她看看吧,正好大姐夫如今也补了职位,两边也算门当户对。”
点头,这件事完满了,又想到前两天秦川送到他那儿的消息,“秦川那边可有信来?”
摇头,自打梅、赵二人进了石院,一直都没什么消息传来,听说二人都还算老实,“杨嬷嬷说,那边一直挺安静的,也没再生什么事端。”
李楚不禁在心里冷哼,表面上没事,私下却动不动让人禀报那边的琐事,不是病了,就是受了什么惊吓,这梅赵两家果然是不能让人省心的,“都护府刚下派了一批冬令服,各府都领了不少,你如今事多,就让秦川那边做了送来吧。”有事可忙,那边也许能少点来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