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冬令服每家每年都要认领几百套,算是上级军官对下面军士的福利,往日她也就意思意思带着针线房做几身做两身,其余都是交到外头去做的,毕竟精力有限,他倒会给她省事,一下子全推给了秦川,“那边开始烦你了?”
不说话就是默认。
小七也猜到梅赵二人不会安于现状,他身边的副官、侍卫,都是秦川带来的,梅赵两家想给他传话再简单不过,“有娘家人撑腰,挺好的。”哪像她,累死累活都得自己上。
自打梅、赵二人从菡萏院搬进石院,他俩基本上就没正面讨论过她们,都在刻意回避,有时不得不涉及到她们时,也多以“秦川””、“她们”、“那边”来代替,这回依然如此。
他给那边派完活,再也没提起以上那些代名词,这意思很明显,不想谈她们的事。他不说,小七正好也不想问。
待吃完饭后,小七先帮他和恒哥儿洗漱完,让他们父子俩去床上玩,这才腾出空自己梳洗。
自打恒哥儿满月后,他便去边城忙着布防一事,如今孩子都四个半月了,二人算是头一回正经同房,其实她还想再等一阵儿的,起码按照刘太医的方子再养一段时间,老觉得自己身体还没恢复好。
洗完澡,对着铜镜正面、侧面看了老半天,总觉得自己身上哪里不对劲。把以前的衣服找出来试穿一下,似乎也没发现哪里胖了,可看着镜子里的人就觉得什么东西变了。想了半天,发现变化最大的应该是眼神,以前眸子里闪着少女的清亮,如今怎么看都带着一股子妇人气,用何夫人的话——懂了人事后,狐媚气就出来了。
“亥时了,你打算洗到什么时候?”他在外头突然敲门。
小七身上只裹了条薄绸,下意识抓了一旁的衣服掩在胸前,末了才发现门是从里边上的栓,他根本进不来,这才安下一颗心。边喊话让他先睡,边对着镜子慢条斯理的擦拭身子,尽可能地浪费时间。
让她没料到的是,自己的影子正好被灯光打在窗纸上,别说脱衣、穿衣,甚至连兜衣那细细的带子都能分辨清楚。
整个从出浴到着装的过程,外头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好不容易把头发擦了半干,一手拢着耳后的碎发,一手拉开门闩,打开门——
“咦?你还没睡?”惊讶于他居然还站在门外。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抬腿跨过门槛,然后阖上了隔间的门。
窗纸上,灯影婆娑,一高一矮两个侧影儿开始了他们无声的交缠,起先里边还不时传来一些较大动静,害得外头床上睡着没多久的小人儿扭扭脖颈,睡得有些不踏实。不多时,里边人似乎也想起了外头的小人,达成了某种一致后,动静也变得规律且单一,没多会儿,里头连灯都灭了,只有偶尔隐忍不住的粗重呼吸声传出来。
阔别一年多的夫妻生活总算是恢复了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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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李府男主人按时往都护衙门点卯,办完正事,与同僚谈笑风生了一阵儿,难得见他这么和颜悦色,往日不敢在他跟前造次的下属们也凑上前多聊了几句。
因年后来了不少新人,趁着李楚布防回来,由万幕钧做东,当晚在得胜楼摆了几桌。
正喝得热闹,忽有传令兵来,说城里发现北齐细作,城门卫队正领人捉拿,就在附近的天合街。
众人一听,酒气立时醒了一半,去岁与北齐一战,羊城损失三分之一的兵将,这个仇牢牢刻在每个参战者的心里,听到北齐二字都恨得牙痒痒,如今他们竟然敢直接派细作来羊城作乱,简直胆大包天!
外头,男人们忙着你砍我杀,里头的女人们却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傍晚时李楚派人回家报信,说是晚上有应酬,小七便没让厨房大肆准备,只熬了碗红豆粥,蒸了几只虾肉饺子当晚饭。
恒哥儿虽不还到五个月,可看到人吃东西已经开始眼馋,半躺在团筐里,看娘亲拿起筷子,便急得呜啦乱叫。
“叫再大声也不能给你吃。”小七冲儿子炫耀一下筷子上的虾肉饺子,然后一口送进嘴里。
团筐里的小家伙小嘴咂两下,馋的一跃一跃的,恨不得扑到娘亲身上。
红拂和乳母在一旁看着直摇头,这是亲生的么?
见小家伙盈盈欲哭的可怜样儿,小七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些过了,便端着碗凑到小家伙跟前,用小勺舀了一点米粥,喂到他嘴边,嘴里念叨着,“就一小口啊。”
小家伙哪里听得懂她的劝告?小嘴咬到勺子后,怎么也不愿松口。
母子俩正为了只勺子较劲儿,忽见门帘一掀——
他竟然回来了。
“不是去得胜楼了?怎么回来这么早?”一时没注意,把勺子从儿子嘴边抽了出来,小家伙急的哇哇大哭。
坏娘亲,连口饭都不舍得给他吃!
“出了点事,喝了两杯就散了。”李楚弯身把哭闹的儿子从团筐里抱起来。
“……”喝了两杯就散了,饭肯定也没吃,“我让她们简单烧两个小菜。”把勺子放到汤碗里,转身吩咐红拂赶紧去小厨房准备饭菜,又让乳母去拿恒哥儿的小碗,准备给他喂些果汁子,不然看到爹爹吃饭,又得在旁边捣乱。
等她吩咐完再回头,就见他正拿小勺喂儿子吃粥。
“别乱给他吃,消化不动的。”想阻止他,小家伙却咬住勺子,怎么也不愿撒口。
“不给吃就不要整日拿这些勾引他,如今瘾上来了,又嫌他嘴馋!”这话既是替儿子说的,也是为自己鸣不平。
“……”小七自然听出他话中有话,什么勾引,上瘾的,不就是昨儿夜里没让他尽兴嘛,至于在这指桑骂槐么,“那……那多了是会伤身嘛。”
“食尚不能果腹,何谈水陆毕陈?”他眼神灼然地盯着她不放。
水陆毕陈?这是想要她的命啊,“差不多……就算了,过两天不还要回京城么。”至少给她留点体力赶路吧?
这一点他自然会控制好,“除了这个呢?”还有什么别的需要注意的,最好一次跟他说清楚,省的半途这不行、那不行的。
“……”总不能说都不行吧?都忍了一年多了,这种话她也说不出口,“那……他怎么办?”示意一下他怀里的儿子。
这有什么不好办的?低头对正吃的欢的儿子道,“爹爹今日多饮了几杯酒,夜里你跟奶母睡去吧?”
小家伙哪懂他在说什么,有吃的就行。
于是,未免身上的酒气熏了孩子,恒当晚便随乳母去了隔壁院。
主屋的夜灯一直到亥时末还亮着……
夫妻生活是一种特殊的交流方式,做得不好,很容易影响夫妻关系,但是,做得太尽兴又很辛苦。
有没有什么中庸之道可选?
作者有话要说: 刚看了下评论,说小七是圣母了,哈哈,为能写出圣母庆祝一下,怎么说呢,其实她只是心理年龄大一点,想的比较多一点,梅赵二人遇到她也挺倒霉,同时也挺运气的,至于少君、成君的名字,这个真的是我的问题,之前底稿里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居然替换乱掉了,就跟有天那个的和得一样。有空我改一下。
第41章 四十一 莫长孟与吴少君
因为万幕钧夫妇要提前到京畿看孙子,两家便约定好了进京日期,万府提前赶回去,李宅一行人则慢慢悠悠一路游山玩水地往京里赶。
这还是小七头一回有闲情静下心来欣赏这个世界的山水,什么月落乌啼,什么夜雨春韭,明月松间,以前一直觉得他只懂金戈铁马、大漠孤烟,直到这会儿才发现他身为贵族子弟的那一面,他在诗词上的造诣绝对不浅,只不过平时不爱显露而已,问他,他还很好奇,每天都过得充实忙碌,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这些不喜欢的事上?背诗能背出粮食?能抵挡刀剑?能让天下安居乐业?仓廪足而知礼节,他的职责就是守在仓廪前,保证它的安全。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还要读那么多诗词歌赋?小七这么问他。
他的回答是:刚开始也不喜欢,读书时,轮到先生讲诗词歌赋,他就逃课,被叔爷逮到后打手板,后来打手板没用了,就开始打屁股,再后来可能他老人家也觉得这样不行,祖孙俩就深谈了一回,老人家说你将来想做大事,那人世百态就都得接触,诗词中有一样东西是史学典籍中没有的——失败的经验,你看这么多流传千古的诗词歌赋中,有几首是得意时的佳作?不过都是失意者的生平,你要做的就是读懂其中的深意,然后尽量绕过它们。
说到这儿,他哼哼笑了一下,为自己年少时的单纯,当年竟然真就信了,然而学会这些东西并没有让他总结出什么无往而不利的成功之法,却消弭了他身上不少戾气,到了这个年纪才慢慢体会到叔爷他老人家的苦心,大凡想在世间留些东西的人,光有一腔武勇,胸中没有丘壑是绝对不行的,老人家为了培养他们几个,真是用尽了心思。
这番话让小七很是感慨,心道到底是积古的权贵之家,明白知识和教育的力量。
从羊城一路回到京城,正值京城天气最热的时节。
白日里,日头升上来便不敢再把孩子抱出去,怕中了暑气,可把小家伙给憋坏了,整日里哼哼唧唧的闹别扭。
六月底的某日,太尉府的高夫人派人过府下帖子,说是家里小孙子要办满月宴,特别交代一定要把恒哥儿也带上。
满月宴定在七月初六,一应的贺礼,小七早在年初时就准备了一批金银锞子和一应的项圈和挂件,就是为了应付这种突发事件。
七月初六当天,等他从内府回来,一家人换上齐整的新衣服,恒哥儿脖子上还挂了个金项圈,可把他给乐坏了,一路上不吵也不闹,专心逮着项圈啃——小米牙刚露头,牙龈痒,见什么啃什么。
小七一路上没做别的,就跟这小子挣项圈了。
“看看,咬项圈还不够,连自己的脚丫都不放过。”小七愤愤的从儿子手里抢过他的小脚丫,把人堆到他爹怀里,认真帮他穿鞋。
小家伙以为娘亲逗他玩呢,吹着口水泡泡在亲爹的大腿上扑腾两下,把他爹的领子都弄湿了。
好不容易才把爷俩整理干净,马车正好停了,李楚先跳下来,接过儿子后,又扶她下来。
小七一手撑着车框,一手搭在他手上,半个身子跨出车外,头刚抬一半,却愣在当下,因为正对他们的另一辆车上,有个女子也正在下车——吴少君?!
李楚察觉到了她的怔愣,转头看过去,第一眼看的不是正下车的吴少君,而是车旁那个笑容可掬的儒雅男子——莫长孟。
他们俩年少时就认识,还曾一同上过太学,也算是同梯入的仕途,如今一个是都护府的副手,一个是鸿胪寺的红人,相对他们的背景来说,也算不上年少得志,但前途肯定都不会差。
二人的关系说不上多好,毕竟走得方向不同,交集自然就少,顶多算是点头之交。如今却不同了,都娶了吴家的女儿,成了连襟。
“延初兄。”如果按妻子这头论,莫长孟应唤李楚一声妹夫,但以他对李楚的了解,对方肯定不喜欢他这么叫他,于是还跟从前一样的称呼——李楚比莫长孟大。
李楚把儿子交给一旁的小七,很板正的还了对方一礼。
不知为什么,小七心下一阵恶寒,总觉得他这礼还的太过隆重。
吴少君这时已到车下,先冲李楚微微一福,对应的,小七也朝莫长孟一福。
按理头一次见面,小七应该唤对方一声“姐夫”,但她忍住没叫,怕叫出口,某人回去“收拾”她。
“这便是我那小外甥了吧?”少君上前逗弄起小七怀里的恒哥儿,夸赞了几句。
小七自然是谦虚的数落一下孩子调皮之类的,说罢看了看吴少君身后。
吴少君知道她的意思,笑道,“孩子身体不太舒服,今日没带来。”
这种场合,也不方便问病情,小七只道,“你们那个该会走路了吧?”
“上个月刚学会,满院子收拾。”提起儿子,吴少君的笑容特别真诚。
两个男的见她们话很多的样子,便各自让了一番,决定先进去再说,堵在门口也不像话。
恒哥儿一看爹爹要“逃”,呜哇呜哇的喊人。
李楚回身从小七手上接了孩子,小七还不愿意给,“你前头忙,哪有功夫照看他。”
“这会儿人少,等人多了,再让人抱回来,你们先聊。”示意一下吴少君的方向,看得出她俩关系不错,好不容易见面,至少也该让她们说几句正经话。
“那……一会儿你不能往他嘴里沾酒。”上次玩的兴起,竟然拿筷子给儿子嘴里沾酒,她差点当场翻脸。说罢还是不放心,给身后的梅香使个眼色,梅香很自觉的跟了上去。
看着连襟俩转过影壁,小七这才回过头。
吴少君满脸窃笑,伸手挎上她的胳膊,“他待你不错,不若传闻中那么吓人。”成君还在时,老听她娘说这个女婿如何不通人情,就不该把女儿嫁给这种武勇之辈,如今看来倒是姐姐没福气。
二女进了垂花门,先到高夫人处看了看孩子,奉上大礼后,又跟几个有脸面的夫人请了安,这之后,姊妹俩才找了个僻静处单独说话。
吴少君是在小七到京城的三个月后成的婚,婚后一直住在长宁,因为吴莫两家是亲属关系,婆媳和翁婿都处的不错,拖吴长孟的福,家禄和二房的家俊如今也入了仕途,加上家印和家戟在羊城的功绩,如今的吴家又渐渐恢复了一些元气,据说长房袭爵一事也有了眉目,届时就算秦川的梅赵两家,怕也不好再笑话吴家浅薄,对小七和吴少君来说,娘家势起也算是一件好事。
她俩都是高攀进的夫家门,小七的身份自不必说,吴少君虽有个表亲身份,但娘家的家底在妯娌之间却是末尾,明面上没人说她,暗地里讽刺她却是常事。
据说吴少君入门没多久便生了一场病,若非吴家老太太拿话填堵,莫家那会儿就想给莫长孟屋里纳妾,好在莫长孟自己也不愿意,后来病好了,也怀上了身孕,恰逢莫长孟要出使西疆,她大着肚子没法跟过去,婆婆便把一个自小在儿子身边的丫头收房,跟过去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这么一对比,小七觉得李楚还是有优势的,他自小跟在叔爷身边,照顾起居的多半都是男人,虽然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他不懂怎么怜香惜玉,但个人问题上却比一般贵族子弟更干净些。只要“吃饱喝足”了,他很少会关注男女情爱这种事,更不会为了才情那些东西去欣赏女子。
到不是说他不喜欢有才情的女子,以小七对他的了解,他压根就不觉得女人是可以沟通的,他对女人的标准大概就是能用,能生孩子,能帮他管理后院,且不要烦他,但凡满足这几点,他就能好好跟对方过日子。
这是他讨人喜欢的地方,同时也是最招人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