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闫灵
时间:2019-10-21 08:38:40

  小七倚在靠枕上闭目养神,心里却没闲着,他这样的家世,后院之争在所难免,既然如此,就尽量把争斗控制在一定范围。风暴再大,扣在茶碗里,不过是个景罢了,就让她们先在碗里闹着吧。
  可能红拂的摆弄太舒服,一个没注意,小七就这么睡了过去。
  睁开眼时,正见他打开衣柜,身上的衣服像是被淋湿了。
  “外头下雨了?”半爬起身问他。
  “下雪。”他纠正道。
  看一眼他从柜子里拿出来的衣服,赶紧喊停,“那是明天见客穿得。”孩子没出生之前,她亲手做得,就是为了让他在孩子满月宴上穿的。
  他看一眼手上的衣服,确实是新的,而且针脚细密,像是出自她的手,便放了回去,重新找了一身换上。
  许是听到了他们的聊天声,乳母把孩子抱了过来,小家伙也是刚睡醒,一双眼睛雪亮雪亮的。
  “你先去歇着吧。”小七交代乳母道,这小子闹腾人,难为乳母带的如此精细。
  这乳母本就是个话不多的,男主人在时,就更没话了,听小七这么说,点头下去。
  目送乳母退下,回头就见床上的父子俩正闹得欢。
  “怎么还把被子解开了?”倒不是怕孩子冻着,屋里暖和的很,主要是这小子爱动,每回给他包襁褓,都能把人累出一身汗。
  “绑着这东西不舒坦。”还是亲爹理解儿子的感受,把被窝扯到一边,拿起儿子的小脚就亲,这可把那个小的乐坏了,好不容易逃脱束缚,还有个这么好玩的亲爹,兴奋的手脚并用的扑通,“看看,这小子的力气多大。”把手掌放到儿子的脚前,让他踹着玩。
  小七叹口气,“把他引起来,一会儿等你走了,他又得闹人,净跟着添乱。”
  “男孩子本来就该多哭多闹,身体好,长大了也聪明。”边说边把儿子的小脚含在嘴里。
  小七都没眼看他们,只找了条薄被褥盖到儿子肚子上,“红拂这趟回去,暂时把菡萏院那两个安抚住了,下回可就没这么容易了,听樊姨娘那边的消息,梅家在东北线上刚死了两个子弟,大嫂子在伯父跟前哭了好几回,大哥哥都不得不示弱,那个梅婉玉进石院怕怕是想挡也挡不住了。”到底他才是家里的老大,很多事都得过他这边。
  “你愿意?”他不改初衷的继续跟儿子玩闹,像是随意这么一问。
  “说得跟我要纳妾似的。”她才是受害者。
  瞥她一眼,不带什么情绪,“随你,愿意让她在石院呆着,就呆着吧。”
  小七有些生气,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她愿意让人在石院呆着?“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跟我置什么气?”她要是能决定,他一个妾侍也别想有,这现实吗?
  “……”看一眼她气呼呼的脸,低头对儿子道,“你娘的脾气见长啊。”
  小七觉得他这话断句很有问题,像是在说她,又像是在骂人,“你——不许在孩子跟前说脏话!”
  他一副我说什么了的表情。
  见她秀眉皱的死紧,想她到底还在月子里,不想惹她不高兴,便起身,并把儿子竖着抱起来,让他的小下巴搭在自己肩上,一手扶着小家伙的后颈,一手托着屁股,打算父子俩先到外间玩一会儿。
  这是恒哥儿出生以来头一回竖着看这个世界,惊奇的睁着一双大眼睛四下打量,超乎想象的安静。
  小七见他话没说完就抱着孩子出去,心下更是生气,但又找不到理由跟他发脾气,想来想去只能拿儿子当借口,“你别抱他出去!”
  人家父子俩根本不搭理她。
  “不要竖着抱!”脖子受不了。
  “哇喔——”帘穗抚着小家伙的脸轻轻扫过,小家伙发出小奶虎般的叫声,接着便咧嘴咯咯的笑起来,这还是他自学会笑以来,头一次笑这么大声。
  当父亲的一看他喜欢玩这个,便开始在内室的门口来回穿梭,视线却始终落在床上那女人的脸上,有种挑衅的意味——我出去了,我不出去,奈我何?
  小七看他这样子,起先还有些生气,气着气着又笑了。
  幼稚!
  ******
  满月后的头一天,因为要见客,一大早起身后,丫鬟婆子就开始给小七洗漱。
  小七感觉浑身洗下来的脏东西能有二斤重,洗完身体轻了起码一半!
  因为月子里养的好,什么贵重药材都先挑着给她用,又有刘太医这个活宝在旁指导,小七被养的红光满面,那些脱发,掉眉毛的毛病,在她这儿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儿,唯一让人郁闷的是肚皮还没有恢复。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七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她还是照旧帮着腹带。另外,樊姨娘着人送来的学肌之物,她也毫不留情的用着,怕用光了,老早就让红拂照着方子找大夫配。
  当她满面红光的出现在羊城夫人圈里时,大伙都夸她养的好,万夫人还偷偷拉她到一旁询问细节。
  小七刚开始还有些纳闷,万夫人的孙儿已经两岁了——如今正跟儿子住在京城,难不成她打算再生一个?一问才知道是件喜事——文秀前两天诊出了喜脉。小七让她放心,自己用过觉得好的东西,都会给文秀留一份。
  这是热闹的一天,小七并不是最受瞩目的,最受瞩目的是今天的主角——恒哥儿。
  小家伙先是被一群妇人围着点评,收获了一堆金银手串,以及各种打造精巧的金玉饰品后,又被抱到前院接受叔伯们的逗弄,又得了一堆东西回来。
  “瞧着咱们恒哥儿怕是连娶媳妇的银子都给赚回来了。”芳碧一边往妆匣里收东西,一边叮嘱芳瑶登记造册。
  “这才到哪儿。”青莲和乳母轻轻从内室退出来,拐进耳房时,接了二人的话茬,“咱们恒哥儿是正统嫡出的大哥儿,将来娶媳妇那可得往大了操办的,这点东西,怕是连茶水钱都不够。”
  芳碧看了看桌上小山似的金银珠宝,叹口气,“那将来得花多少钱?”
  芳瑶插嘴道,“不说夫人名下的庄子和店铺,就是将军在京城的东西也不老少,给恒哥儿娶媳妇有什么难的?”
  青莲送一个你想的真简单的神情,“夫人这么年轻,将来肯定还有哥儿、姐儿,不都得考虑啊?”
  “可咱们府里的产业也不少啊?”乳母在一旁插话。
  “将军名下的产业是不少,可只有京城那些能动,秦川那头只有下放的一个庄子有点收成,其他产业都是垫在秦川军中的,分不出来,每年的四季节礼,朝中打点,三栋宅子的花销,哪里不得用钱?再说如今又多了菡萏院那两个花钱的祖宗,自己的份例不够,到要叫咱们这边省出来去贴补她们。”青莲气恼道。
  “这二人真是不醒事。”芳瑶也跟着同仇敌忾,“听红拂姐姐身边的小丫头说,她们房里的丫头,吃喝用度都快撵上夫人了,这叫什么事儿?”
  青莲冷哼一声,“在菡萏院她们是客,可一旦进了石院,就得跟着咱们家的规矩来。”
  “真要进石院了?”芳瑶瞧瞧门口,低声问。
  “没十成也有八成了,昨日大太太的人来送礼,跟王嬷嬷在屋里头聊了半天,回头嬷嬷就去夫人屋里坐了许久,怕是想不认都不行了,人家那边到底在秦川是有脸面的人家。”想到这些,青莲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们夫人当年进府时什么待遇,那两个如今什么待遇?“老天保佑,一辈子让她们待在秦川才好!”
  屋里几人非常赞同她的观点。
  红拂在外头听着眉头直皱,伸手挑开帘子,冲屋里训斥道,“这样的话,今后不许再说,咱们几个是跟夫人亲近的,听了就听了,万一让有心人听了传出去,还道咱们夫人容不得人呢,况且又是大太太捎来的话,真传出去也是打大太太的脸。夫人如今的日子好不容易顺心了点,你们要是嫌□□稳,大可回了夫人奔外头去,保准没人拦着。”
  包括青莲在内,屋里几人都吓得不敢吱声。
  “红拂姐姐,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这回别告诉夫人行不行?”芳碧、芳瑶最是害怕,她们在外头可都没什么亲人了,如今好不容易熬到这个地步,眼瞅着再过几年,恒哥儿单独分了院落,她们就是内房大丫头了,每月吃喝不算,还有一两银子的月例,主人家又都不是刻薄的人,到外头哪有这样的好日子,死都要死在里边。
  红拂的眉头稍稍松开些,“平时说些闲磕牙的话,我也不管你们,可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往后得警醒点。菡萏院那两个,将来进了老宅,也是姨娘,半个主子,面子上,该敬还得敬着。”
  青莲咬唇点点头,见红拂给她使眼色,小老鼠似的跟了出来。
  二人进了正堂,红拂才小声数落她:“这种心里话,你在我和夫人面前说说就是了,在外头说什么?她们几个虽也是咱们的人,可到底人多嘴杂,说出去有碍夫人的脸面。”
  “红拂姐,我知错了,再不敢了。”扁着嘴道。
  红拂从荷包里取了包东西递给她,“你一直念着的七月阁的杏脯子,夫人特地让人多买了些,留给你一份。”手指点一下她的脑门,“这么大人了,光长个儿,不长心眼。”
  青莲笑笑,塞一颗杏脯入口,道,“我就是觉得憋的慌,咱们夫人怎么熬过来的?站规矩,陪笑脸,做了多少事,受了多少委屈?如今她们两个要进门,夹风带雨的,找这多人给开道,明摆着以势压人。”
  “那能怎么办?夫人原就是这样的出身,吴老太爷如今又不在了,背后也没个撑腰的人,若非将军有羊城大捷那么大的功劳,亲自去找太爷求情,秦川那边也不会同意把夫人扶正,你当婚嫁这事是他俩自己做得了主的?”红拂服侍过两任夫人,自然知道其中的门道,“好在夫人如今有了恒哥儿,将军又压着不让秦川那两个进门,给夫人腾点时间收拾家里的产业,等收拾完了,就算她们进门来,也由不得她们作妖。”
  这便是他们两口子眼下的目的。
第39章 三十九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满月宴后,小七又休息了两天,两天后,摈弃一切杂念,开始收拾他身后的产业。
  除却秦川那些分不出来的祖业,他身后的产业可谓五花八门,庄子、店铺,甚至还有长河上的两处码头,西南居然还有一个什么玉矿。
  “这玉矿你怎么得的?”他忙成这样,怎么有空跑到西南开矿?
  李楚正抱着儿子在一旁玩摇摇鼓,听小七这么问,过来瞅一眼,想了一会儿,道,“顺老王爷爱摆弄这些东西,当年他在内府顶了个闲差,闲来无事折腾出来的,自己弄不了,就让我们几人各自认领了一处,采出来的石头,玉质上不了台面,我也没心思理会。”
  “码头呢?”这东西又是怎么来的?
  这个他记得清楚,“原先我手下有个执戟卫,北伐中丢了一只胳膊,回乡时我让人给了些银子当盘缠,谁知他用这些钱在家乡盘了个码头,后来又到京城找我借银子周转,一来一回就给弄到我名头上了,每年会派人送些银钱过来。”他哪有功夫去查这个账,都是交给谢管家收着。
  “……”这人心还真大,“庄子、店铺事小,顶多偷藏些粮食、银钱,码头事多,市井里头人员最杂的行当,跑起船来四通八达,消息传递也快,管不好很容易出事。”仔细看了看账面,谢管家到是个精细人,记录很是详尽,“你如今官位越做越大,这东西不能再挂到你名头上,万一出了事,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也怪恶心人的。”在记档上用朱砂标注出来,以便作为第一批要处理的对象。
  李楚不置可否,随她怎么处理,抱儿子去外间玩去了。
  在精打细算后,小七得出了一连串的数字,起身到东厢找那对正玩的热闹的父子俩,“你把恒哥儿先给奶娘,我有话与你说。”
  李楚不愿意,刚出去几天,昨晚才回来,儿子差点认不出他,今日难得休沐,正好培养下父子感情,“你说我听着就是了。”
  无奈,只得拿着账本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头,一项一项说给他听,“咱们府里,算上秦川,京城那边,每年入四万到四万八千两不等,去掉秦川祖业不能入账,每年也有至少两万的银子入账,再去掉三地的四季节礼和朝中打点,每年也将近一万的收入,再加上你的俸禄和体己,除却三个宅子的花用,每年存个三五千两也不难,可你看——”把账本摊到他面前,“账上才余下多少钱?”这些年积累下来还不足五千两,钱都去哪儿了?
  他伸头过来看一眼,“还剩挺多的。”这是他的真实感受,记得以前账面常常是亏空的,后来财产移交到他手上,他交给王嬷嬷和谢管家,这两年才慢慢把亏空补上。
  小七差点没忍住白他一眼,“得换人。”大换血,不然这账面好看不起来。
  “随你。”交给她就是让她来收拾的。
  “又是随我。”他这一家之主是做什么使的?
  见她小嘴撅了起来,低头对儿子道,“来,给你娘作个揖,咱爷俩以后吃喝都靠她了,得把她的马屁拍好。”说罢拿着儿子的小手冲她作两下。
  小七被气笑,推他一下。
  小家伙见母亲伸手,以为要抱他,小身子使劲往前凑了凑,口水滴了他娘一脸。
  “跟你爹玩去,我还算账呢。”点一指儿子的脑门,小家伙却打着扑的咿呀乱叫,笑得什么似的。
  没法子,实在逃不过这么可爱的笑脸,小七把账本扔到一边——陪儿子是大事。
  她怎么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孩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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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腾了七八日,这才慢慢把一堆拉杂的东西弄出点头绪,未免下面人反弹太厉害,小七决定只捡几样重要的事先处理。一下子都处理掉,不但阻力大,还会闹得人心惶惶,再说一时之间,她也没有这么多人手替换,只把谢管家和林管事召到书房,与他们深谈了两次。当然,两次李楚都在场——没有他的默许,她也没办法触碰到这个家的筋骨。
  谢管家和林管事都是经过事的人,自然能看出李楚对她的信任。
  李楚的做事风格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两年她把羊城这边管得很好,虽还有些稚嫩,但他相信她还是能管好后院的,只是需要点时间而已。
  既然他相信她,谢、林二人自然也就全权听她的安排。
  商量了几天,做了几项重大决定后,谢管家也该启程回去,京城还有不少事等着他处理,包括王嬷嬷,都是不能常待的人,一直磨蹭到二月下旬,二人终还是启程回往京城。
  三月初,天气逐渐转暖,李楚不得不赶往边城,主管布防一事,他这一走,家里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小七的日子主要以带孩子为主,闲暇时看看账本,想着怎么才能开源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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