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困扰?
当然是因为我对你有非分之想。
……不就像不打自招的告白么?
林晚郁闷地揉了揉下唇,透过车窗去看陆淮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们的关系建立在金钱基础上不是么?
他的亲近总是心血来潮,很可能出于‘好好营业认真赚钱’的抱负,做不得数的。
哎。
改天再找个机会说清楚吧。
——
事实证明带上陆淮是对的。
到场的有亲朋有好友,商业伙伴同样有,其中大半关系靠利益撑着。
老乔走了新乔上任,势必有部分旧的关系被剔除,新的关系被建立,犹如改朝换代般自然。新王想牢牢掌控住帝国江山,自然要将作对的老家伙与插科打诨的虾米踹出门去。
林晚的出现提供了契机,仿佛谁对她最殷勤,与她关系最好,便是借机向新乔表现忠心:无论乔乔还是林晚,即便是大街上的小破乞丐,只要你点头认妹妹,咱们这群人必定给你这个面子。
奇怪的是没人找茬。
有几位面相不大好的男女本是气势磅礴踩着BGM般直线朝她走来,半路有人变了表情,在小群体中嘀嘀咕咕几句,几人便掉头走掉。
林晚:……
难道是她的高冷气质远距离压倒反派小喽啰?
再看眼旁边两手插兜表情空空的陆淮,林晚觉得,更可能是小白脸今天的装扮太凶,吓退找茬的人。
总之身边只剩下说好话的七大姑八大姨,不远不近站着,好不容易逮住陆淮不在的空档,便迅速补上来混脸熟,好话不要钱似的狂砸。
“晚晚啊我是二姑姑。”
“该叫我表姐的。”
“听说你自己成立个品牌是吧?厉害呀,这么年轻事业做得这么大,比你爸当年还厉害。不是我说,你们乔家这基因实在好,个个做生意顶呱呱的。”
“可不是嘛,你想想,治华做生意,樱珠画画,生个女儿既会画画又会做生意,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是不是?”
“长得和樱珠年轻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初你妈年轻的时候,人称北通一枝花,不知道多少男人抢破头想和她处对象。”
“晚晚的男朋友也不错,高高帅帅的,穿衣服像模特似的。”
有人道:“就是我老觉得看着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话说到一半便卡住,因为乔乔忽然出现在身旁。
林晚不可能和她打招呼,她也沉默着不与任何人打招呼。
众人察觉到两位女孩间的暗涌,心中衡量着利弊,不约而同地倒向林晚。
“哎呦你看我这脑子,都忘了刚才说到哪里了,说你那男朋友是吧?”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这不是网上最近很火的‘最帅漫画家’么,我家音音简直对他‘一见钟情’,天天缠着让我给她念漫画的。”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妇女掩唇笑道:“我家音音今年才六岁,不认识几个字来的。”
“这事业也有男朋友也有,老乔有福气啊,有这么个好女儿。”
对于这些违心夸奖,林晚统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连男朋友的事都懒得澄清。此处进行八百字对原主高冷人设的感恩,她不用赔笑,光是面无表情放空大脑就成。
但她不在意这些话,自有人在意。
众人的话语无形中将林晚与乔乔摆在一块儿对比,前者红红火火,事业爱情双丰收;后者本是乖巧懂事的典范,在‘自主能干’前瞬间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瞥着身旁被众人追捧的林晚,乔乔悄然捏紧拳头。
“姑姑婶婶们聊得开心?”
乔司南忽而现身,左右手各搭在两个妹妹肩上,笑道:“好歹留点话和我爸说说,他才是今天的主角。等明天火化下葬,再要说话可得托梦招魂才行,多麻烦。”
他说话时皮笑肉不笑的,两只眼睛黑漆漆,带着股危险的气势。
人人讲究伪装的生意场上最怕杀出这样野蛮的人物,不按约定俗成的章程来,对事不对人,行为处事不留情面。
他一来,众人退避三舍。
“你那跟班跑哪里去了?”
他指的是陆淮。
“说是有事,刚才被人叫走了,可能是认识的人?”
“他这辈子就没干过什么好事。”
乔司南很熟人式的贬低一把陆淮,又捏了捏林晚的肩,“妈心情不太好,你去后院找她说说话去。”
“可是我……”
乔乔打断道:“我去吧。”
见周围的人同时投来目光,她发觉自己反应过大,便压低声音道:“妈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还是我去比较好。”
林晚内心:……
字里行间挤兑人,以及示弱这套,乔乔好像技能高超,堪比宫斗现代版。时不时点名‘别人’,换个内心敏感的主,不知道该想到哪一层去。
“哥……”
不等乔乔再开口,乔司南忽然松开林晚,并轻轻推她一把:“和妈说完来找我,我有事和你说。”
他的另外一只手还牢牢扣着乔乔:“我也有事和你说。”
眼看着林晚要和妈妈单独相处,乔乔不悦地拧起眉头,还得强忍住掰开乔司南的手的冲动。
“什么事啊?”
她努力笑着,像平时那样打趣:“你怎么有这么多事要说?”
乔司南面上没多少笑意。
“粉丝伤人的事。”
他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说什么呀,这事情我又不……”
对着乔司南那双狼一般的眼睛,她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
林晚在后院找到乔母时,她正在哭。
林晚不太清楚这时候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安慰她,便安安静静地在凉亭中坐下,默默将湿巾与毯子推到乔母面前。
乔母仍低着头,良久才道:“你爸这次发病是不是我……”
聪明人应当第一时间注意到‘你爸’这两个字背后深刻的含义,但林晚为数不多的优点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聪明。
“您别那么想。”
林晚知道她在想什么。
稍微有点推理能力的人都知道。
林晚不太能应付弱势的长辈,瞧着她短短几天增添的白发,不由得想:乔母也挺可怜的。
女儿抱错丈夫重病,随即夫妻当众撕脸皮在小辈面前大闹一场,双方皆是伤痕累累。
婚姻之中绝无单独的胜利者,走的那个未必痛苦,留下的也未必幸福,因为所有剩下的烂摊子全是给活着的人准备的。
乔母不愿与她接触也是正常人心理。
女性天生比男性更为柔软纤细,对异性对儿女更是如此。以母亲角度,同时拥有两个女儿自是再好不过。但美梦难以实现,不如牢牢守护住一个女儿,不要接触另外一个女儿。
不要看她;
不要听她;
不要和她产生任何瓜葛,不准投入丝毫情感,便不会在二者中徘徊不定。
林晚理解她,因为她在自己的位子上做着同样的事情:不要靠近乔家人,避免产生不该有的渴望,便不会失望不会走偏路。
因此林晚愿意将自己的不满都暂时存档。
“真要追究责任,我也有责任,您可以把我当作罪魁祸首。这样您心里舒服,乔乔心里舒服,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局面最平和。反正……我不是很在乎这些。”
给你理由记恨我,也给我理由厌恶你,今生母女缘分到此为止。也许是如此情势下,她能替原主给予的最大的温柔。
“你……从小生活在哪里?”
乔母带出个牛头不对马嘴的新话题。
“在农村那边。”
林晚接话:“很多人听说农村好像觉得很惨,比如电视机电脑什么的流传得比较慢。但大家挤在一起看电视、抢着玩游戏什么的也挺有意思的。不是有那种说法么,东西要抢着来才有味道。”
林晚天生话多,放下人设和成见这话便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乡下地方有事没事抓个蝌蚪挖个番薯,空气清新生活简单。”
乔母又问:“他们对你好吗?”
林父那张狰狞的脸转瞬即逝。
“还行吧。”林晚斟酌着回答:“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营养不良。”
半真半假的回答,本意是宽乔母的心,让她放下心来划清界限。免得她开始愧疚,开始注意到亲生女儿,这事反而没完没了。
林晚想过,该做的能做的她都做了。这葬礼大约是她和乔家最后的牵扯,早早拉上帷幕更安心。
但乔母什么都知道。
不但乔司南口中得知她的经历,而且白纸黑字详细看过几次。仅仅经过这么几个问题,乔母已经把她的算盘听得明明白白,也将她骨子里的通透与大气看得清清楚楚,倏忽之间又落下泪来。
林晚不明白她怎么又哭了,手忙脚乱地递去纸巾,反思着她这说辞是不是太假?
或者……
林晚试探性开口:“如果是乔乔的事……”
乔母打断道:“你是个好孩子。”
“乔乔……也是个好孩子。”
说罢便不再言语。
乔司南对她说过前几天说过:林清清不知所踪,林父不是好人,现在爸走了,你是她们唯一的长辈,不管你偏向谁,另外一个心里都不好受。你心里也不好受,怎么做都是错。所以她们俩的事你别管,小打小闹没办法制止,真有麻烦,我会看着介入。
乔母反复琢磨,又经过今天的谈话,发觉儿子才是这个家里看得最清楚的人。
她听他的。
但这一幕落入乔乔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样子。
果然变成这样。
她想:林晚究竟是什么狐狸精转世,竟然从她手心抢走一样又一样东西?
像是在冰天雪地里被泼了一桶冷水,乔乔感到心灰意冷,又顿时变得冷血而理智起来。她看着她们的背影,目光一寸一寸冷下去,指尖敲击键盘,编辑出一条短信:你说的法子是什么?
收信人:顾瑶。
——
找不到乔司南,又不想去灵堂虚与委蛇,林晚在门前台阶上坐下。
她捧着脸,视线漫无目的地在天空、树木与喷泉中游移,好像想了很多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大约五分钟的样子,陆淮出现了。
将毛茸茸的毯子披在林晚肩上,他也准备坐下,却被林晚推了一把。
“那边坐去。”
林晚指着台阶的另一头。
她低着头,看不见陆淮的表情,因他一动不动没有要走的样子,又戳戳他的膝盖:“听不听我的?”
啧。
威胁技能运用的得心应手,发起话很有大老板的意思,是吃定你拿她没办法的那种嚣张。
谁能想到这人十月初还到处缩成一团哭,举手抬足间满是畏惧?
林晚对别人多少有点忌惮,唯独在陆淮面前又哭又闹的,高兴时钻到他爪子底下打滚,不高兴,呼哧呼哧攀爬到头上扯他的毛。
全是被他宠坏的。
“听。”陆淮慵慵懒懒拖长音回答:“不听林总听谁的?”
陆·自作自受·淮先生吊儿郎当地在台阶另一头坐下,仰头瞧着漫天细碎的繁星,有种打地铺的冲动。
当初在学校里没少干过这种事情,桌布凉席或厚重的被褥,往草坪中天台上那么一丢,人懒洋洋地躺在上头看漫画书,困了就往脸上一盖,一觉睡到放学后。
不过这种出格的行为多次被大会批评,陆淮上台做检讨,下台照样干。周而复始的,大家都知道学校里有个没骨头的陆淮,春夏秋冬一天到头找地方晒太阳睡大觉。
那时候他远近闻名。
“陆淮。”
林晚忽然开口:“你……大学是学什么的?”
哇哦。
林总终于对他有了好奇,可喜可贺。
“中文系。”
林晚好似狠狠吃了一惊,“男生学中文系很少吧?我还以为是计算机金融什么的。”
又问:“你家在北通吗?”
“不在,但我从小在这里长大。”
“那……”
林晚脱口而出:“你前女友是什么样的女生?”
哎呦我的老天鹅我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
毛毯掩盖之下,林晚连抽数十下嘴巴,猝不及防陆淮的声音落在耳边,“没有前女友。”
“你你你……”
离我远一点!!
但他已经掀起毛毯将自个儿也裹了进来。
陆淮身上永远带着热气,指尖脸庞像是时刻保持着燃烧状态。
每次触碰到他,林晚都觉得他那股沸腾的温度,犹如开拓疆土般猛地冲撞过来,不容反抗地游走向四肢,将冰冷的手脚变得温温的。
初冬里的毛毯是死的,暖炉是活的,林晚不自觉想靠近他,甚至想将手放入他的口袋,把脚丫子塞进他的衬衫底下。
这么想着的时候,仿佛联想到两人在沙发中玩闹的场景,她可以恣意的耍脾气,他总是似笑非笑的,但任由她怎么做都不会生气。
糟糕。
女人这该死的优秀的想象力,再联想下去,婚纱照在哪里拍都要想好了。
林晚急忙将想象画面提出脑海,又听到他沙沙的声音:“陆淮,男,二十九岁,生肖属龙,自由职业收入不稳定,有房有车有存款。身高188体重60kg,身体健康八字重,父母健在独生子,抽烟喝酒会但没瘾,而且……”
他转过脸来,掌心托着下巴,微微歪着头看她:“全球无前任,你喜欢的样子我都有。”
林晚一动不动地直视前方。
不能动。
林总你万万不能动。
男人的油嘴滑舌不能信,来自小白脸的甜话更不能相信,你要稳住胸腔里那颗躁动的小心脏,控制住面部神经与肌肉,把持住你完美无瑕的高冷人设。
稳住你可以!!!!
“咳。”
林晚硬生生地转开话题,“你小时候没和爸妈一起生活?”
陆淮沉默不语地盯着她看许久,几乎到林总要败下阵来,他回答:“和爷爷。”
“爷爷是……什么样的人?”
此时的林总是在费尽心思地开拓尬聊话题,不料这个问题提得很有建设意义,陆淮稍微想了想,面上带起玩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