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讲大道理的老头。”
“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靠道理解决。”
林总继续云里雾里地尬聊:“光讲道理?”
陆淮垂下眼皮,侧脸轮廓锋利又阴沉。
“讲道理就够,他会给你无法拒绝的道理。”
“哦……”
“他还喜欢体面。”
“或者说绅士。”
“对有钱的没钱的一视同仁,既帮有权势的人的忙,也帮普通小老百姓的忙。他从不怠慢任何人,口头禅是:我相信我们的友情。做他的朋友可以得到他所有帮助,反正……所有人都是他的朋友,其他私下的来往和利益不重要,说出来不够体面,朋友两个字足够囊括所有关系。”
陆淮很少有这么多话要说。
他进入一段沉默,平日的散漫与不着调消失,变成另外一个让所有人都陌生的陆淮。加上斑驳的阴影与昏暗的光,甚至像一团漆黑的怪物。
林晚偷偷打个哈欠,对阴暗的陆淮毫无察觉。
她揉着眼睛,强打精神问:“他对你好吗?”但她好困,说完便忘了自己问过什么。
“很好。”
陆淮的一根手指在眼下摩挲,语气中听不出喜怒:“是他喜欢的那种好。”
很体面的好。
良好的教育与得体的言行举止给你,打入人群结交朋友的秘诀也给你,以及如何看透人的表皮、精准地捏住他的命脉。怎样将所有人的优缺记在心中,对这些‘朋友’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能派上用场,心中有数。
别把工作带回家;
永远不要讲情绪放在面上;
再微不足道的喽啰也需要密切注意;
老头的人生信条桩桩件件倘若落字成书,或许能成为世界上数一数二的书也不一定,以厚度和重量闻名的那种。
陆淮记得最深的只有两件事。
八岁那年被点名,被母亲依依不舍地送入老头子手心的第一天,他在他的私人小岛里看到一只漂亮的花豹。线条流畅皮毛光滑,斑斑点点的纹路如毒蘑菇般艳丽,眼神凶狠而警觉。
“我也很喜欢它。”
老头子抱臂笑着:“好像每次看着它,能看到自己,也能从它的眼睛里看到我想要的东西。”
他转头问:“你想要什么?”
再到后来。
他一次又一次剥夺他的东西,笑眯眯道:“越是喜欢的东西越要放下才行。”
堂兄表弟共聚一堂,陆淮是年级最小的,也是与老头子朝夕相伴得到注意最多的。人人夸他有老陆年轻风范,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也啧啧赞叹老头教导有方。
但他们错了,老头也错了。
陆淮没能成为老陆的骄傲,他游手好闲随心所欲,他性格乖张无迹可寻,没有规矩、不讲原则,与老陆的期望南辕北辙。
他不但没能成为老陆的骄傲,最终还变成老陆面前不可提及的忌讳。
林晚已经睡着了。
陆淮静静看着林晚的睡颜,心想老陆的驯养失败得一塌糊涂。
他和他不一样。
越是喜欢的东西越要攥在手心,即使捏死也不允许别人觊觎一眼。
他现在好像有了新的喜欢。
至于是挖好陷阱耐心等待猎物一步步接近,还是干脆利落地将她捕捉并锁入房屋,还没考虑好采用哪个方式而已。
——
第二天下午举行火化仪式。
经过化妆的遗体静静躺在棺材之中,犹如笨重的沉睡的熊。工作人员对尸体习以为常,不带感情地移开棺盖,将点点鲜花装点于周遭。
生与死刹那间形成鲜明对比。
“大家闭上眼,麻烦子女跪一下。”
工作人员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趁现在说。”
众人齐刷刷地垂下头颅。
饶是不可一世的乔司南,此时也默不作声地跪下去。乔乔瞥了一眼林晚,有不少人都看着林晚将如何自处。
林晚同样跪下去。
膝盖敲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细细的,却落在心头。
就像吃蛋糕前要唱生日快乐,火化前的告别同样让人觉得别扭,似乎过分盛大郑重,显得人很蠢。
但当你唱起歌来,面上多半带笑;当你跪下去,鸡皮疙瘩自动窜起。
死者的眉眼音容迅速划过眼前,最终变成一具尸体,这件事会让你很难过。
所有好的坏的烟消云散,你知道和死人较劲是没有意义的。
无论他是善良的丑恶的、无私的自私的,他已经退场,再怎么拼命地拽,也拽不住。他将渐渐地淡出生活,在回忆中蜷缩,或许直到某个清明节让你戛然想起:
这个人曾经活着。
啜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像丧钟一般沉重。有人咽下一口酸涩,有人难以忍受,用袖口抹抹额角。林晚睁开眼时,那位半头白发的二姑姑哭得撕心裂肺,真假难辨。
林晚合了合眼。
工作人员将死去的乔治华抬出来,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旋即推进火化炉。当艳红火光张开血盆大口时,乔母转身靠在儿子的肩头。
乔司南一手轻轻拍着母亲的背,一手揽着乔乔,旋即又伸手揉揉林晚的脑袋。从今往后他便是家中唯一的男人,既拥有权力,也承担着责任。
——
乔司南没答应父亲故乡流传的山葬,而将昂贵的骨灰盒安置在山水相依、环境清幽的墓园之中。
冬日的阳光虚虚的,抵不住低温与风的寒意。林晚裹紧外套,心想身边有人死掉的感觉,实在是太沉重了。
以至于想到未来要面对更多这样的事情,想到就开始压抑。
陆淮因为身份不适合,并没有进入墓园。约好在门口等,但林晚走出门时左右瞧不见人,还得给他打电话。
“你在哪?”
林晚道:“我们要走了。”
陆淮说他等得无聊已经走了。
“每天乱跑。”
林晚不轻不重地说他一句,不知怎的心里头闷闷的。
好像她急着想分享所有的心情,回过头去,那个无时无刻等候在身后的家伙却不在。
但口上很平常地问:“你回医院还是回家?”
陆淮意味深长地咬着字,“回家。”
“别去三十一楼那个家。”林晚往停车场走,“去龙景小区,但是我不知道张助理有没有把你画室里的东西带过去……”
因为不想让太多人参与,这次出门连张助理都没带。来时是陆淮开的车,不过林晚已经在包里摸到车钥匙,顿时觉得陆淮蓄谋已久,嫌葬礼无聊早早跑路。
简直胆大包天。
又走进几步,林晚不经意抬起头,发现站在车边的陆淮。
穿黑呢大衣黑西装的高个男人,左手拿这个云朵似的棉花糖,像足了不怀好意的人贩子,准备用食物诱拐小孩。
林晚诧异:“你不是说走了么?”
陆淮答非所问:“要跑过来吗?”
“……为什么要跑?”
“漫画里都是这样的。”
林晚:……
还真忘了你是个少女漫画家来着。
跑是不会跑的,绝对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撒腿开跑。林晚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站定,挂了电话。
陆淮又张开两条长胳膊。
林晚不明所以,“干什么?”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陆淮说:“感觉在说,再不抱抱我就要哭了。”
“我才没有。”
林晚矢口否认。
陆淮继续保持姿势:“那抱吗?”
林晚犹豫了整整二十秒钟。
要知道来送葬的人们多数都有车,而墓园只有这一个停车场,说明他们正成群结队往这边来。
而她是个年轻女总裁,还算半个演员,已经因公开场合与陆淮过分亲密,接连几次上了热搜。外界对‘朋友’这个定义充满怀疑,更热衷于讨论究竟是编剧潜规则女演员,还是女企业家潜规则漫画家。
在亲生父亲去世的紧要关头,再惹出绯闻,对双方都百害而无一利。
但……
林晚抬头对上陆淮黑沉难辨的眼。
又低下头,看了眼尖尖的高跟鞋,感受到脚后跟被磨破的水泡在隐隐作痛。
“要抱。”
她闷声闷气地说:“两分钟就行。”
“好。”
陆淮将个头小小的林晚搂入怀中,低头将下巴贴在她的脑袋上。
大衣之下,林晚也缓缓将手臂绕到他背后,但无意间触及精实的腰部,十根手指立即不自然地退开。
陆淮好像又用了点力气,粗糙质感的手掌贴在她的后脖颈边上,仿佛随时能掐断它似的。这么想着,林晚微微打了个寒噤,下一秒又觉得周遭漫天黑地全是陆淮的味道。
淡淡的、温暖的烟草味。
她终于从中汲取到一点点的胆量和一点点的贪心,又将手臂环上去。
“开始计时了。”陆淮说。
“嗯。”
她紧紧地、紧紧地抱着他,这个瞬间也不太明白。
她究竟又把他当成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爷爷的形象信念涉及男人必看的《教父》三部曲,要不是政策关系,我超想写富有魅力的黑道坏蛋的传奇一生,最后死掉,但我姐说没人会看这种东西……
以及:我日万结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结束了我还活着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没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还要日六我可以日六我可以……的吧?!【更新太猛以至于这两天卡文卡到我怀疑人生,我现在甚至先龟速手写,再打成字,真是太刻苦了,刻苦从不用再学习上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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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林总恋爱吗?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兄弟抱着我妹当众秀恩爱。
啧啧。
乔司南单手抛着硬币,眼角余光瞧着那死死黏在一块儿的俩人,很有辣手摧花的冲动。
这兄弟是该清炒还是红烧?
麻辣狗头更好吃?
弄得跟真的似的,这让他很难办。
前来慰问的大牌女友发现乔司南心不在焉,循着目光看到相拥的小情侣,随即抬抬眉梢:“怎么?又碍到你这妹控的眼了?”
乔司南煞有介事地点头。
“瘸腿猪拱了家里漂漂亮亮的大圆白菜,愁。”
“七八年兄弟成瘸腿的猪?”
“兄弟和妹夫可不是一码事。”
陆淮这人和赌博似的,闲来无事玩两把,有益身心。过度沉迷不是好事,指不定什么输的倾家荡产。
不是没有小姑娘爱他到要死要活,以为他为梦想追逐漫画才变得如此颓废慵懒,想偷电瓶车养他,想把全身心送给他,还上跳下窜闹自杀。
陆淮无动于衷。
那时候容礼笑眯眯地说,多可爱一小姑娘,三天两头玩浪漫送温暖,有耐心有花样,长相身材也不错。
陆淮眼都不抬地玩着游戏机,嘴皮子一掀便是:自我感动没意思。
看看。
一个对人太老练的家伙,哪门子情爱能沾上他?
谁知道这次是玩玩还是走心?
乔司南将硬币丢入口袋,拉开车门护送陈小姐她坐进去,再绕了一圈坐入驾驶座发动引擎。
陈宁安坐着等乔司南帮她系安全带。
他俩相处模式订的死死的,她负责貌美如花,他负责顺着她。除了床上那点事太野,其余时候,人人惧怕的小乔总在她面前,只有剥虾剔线的份。
下葬仪式刚刚结束,中国人喜事丧事统统以酒桌作为结尾,乔司南身为大儿子,还得赶场安排事项。
陈小姐有点心疼但不说,趁着他俯身的时机重重地亲了一口侧脸,旋即问:“你和乔乔谈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
乔司南今天心情的确不好,否则早摁住陈小姐往死里教训。他插|入钥匙发动引擎,一边道:“不承认脑残粉的事和她有关,也不想看心理医生。要是个男孩子抓到心理医生面前就完事,小女孩子心态偏了,我口水说干都没用。”
还落得满腹埋怨。
“提议过出国没有?”
“提过,没反应。”
陈宁安脱了高跟鞋转个方向,两条腿无视座位中的中空地带,很不客气地压在乔司南的大腿上。
她伸了个懒腰:“搁我我也不同意,出国眼不见心不烦是挺好,可谁知道走的这段时间,林晚会不会趁机而入?而且大家会说我被流放,到底是给亲生女儿腾位子 ——— 不过她们俩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
“这次的事成了□□。林晚怀疑乔乔故意对她下手,乔乔觉得林晚成心让她丢脸。发展下去,迟早成你死我活的局面。”
乔司南转动方向盘倒车,“现在林晚怎么撇清关系,乔乔都不信,我又不能给她更大压力。乔女士自己一团乱,年纪不小身体不好。家里个个说不得碰不得都是祖宗,送我八条手臂都无从下手。”
“谁让你那时候发短信告诉林晚?”
“经手的老护士换着法子敲诈,女儿更精,找准时机把事情闹大。人在手里还好说,但你男朋友我是个良民,杀人放火犯法的事不能做。一旦把她们母女放出去,老护士顶多判两年,她女儿会说什么?别人找上门威逼利诱,又怎么说?而且打探消息的人一波一波,拦人跟捕鱼似的。”
乔司南沉着脸,“本来是因为拦不住消息,提前告诉林晚,自家人这关慢慢过,给乔乔和我妈多一点时间接受现实。谁知道我爸动作更快,把人叫到跟前来上演父女情深。阿标想告诉我,被他扣住,等我来的时候已经闹起来了。”
他顿了顿才道:“太凑巧,我回头想想,都弄不清楚怎么走到这步的。”
各人心思喜怒利益,盘根错杂的一盘局,人人有出棋的理由。你一步我一步,最终谁的目的都没能达成,反而凑出困死的局面。
“那没法子了?”
陈宁安看不得乔司南的低落,立即动动脚丫子,夹住他的外套晃悠。
“安分点啊陈小姐,危险驾驶亲人两行泪。”
乔司南捏着女朋友的脚趾头回答:“没法子。”
他做事简单粗暴,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拿女人没办法。偏偏接手这么个难以收场的烂摊子,强行稳住岌岌可危的局势,但战争似乎一触即发。
风来将挡水来土掩,只希望陆淮别瞎搅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