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面相清秀，一个月来吃的好了，皮肤也捂白了几分，此时加上她年纪又小，看起来倒是憨憨的讨喜。荔枝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她一路上故意讨好可人，等到了宝玉的住处，可人已经对荔枝多了几分喜爱。
“宝玉现在住在老太太的碧纱橱里，你也要在老太太的院子里伺候，平日里小心着点，莫要随便乱跑。”可人叮嘱道，“老太太虽然和善，但是也重规矩，你自己仔细点就行。”
荔枝点点头，然后又小心地问道：“那……那我要不要去给老太太磕个头呀？”
“你是哪等牌面上的人，就想去给老太太磕头？”可人嗤笑了一声，“不过是补了一个三等的缺，你做好平日里的活儿就行了。”
瞧不起三等啊。荔枝乖巧地点点头，并且在心里面腹诽了一句。
可人把荔枝带到了地方，三等丫鬟是四个人共住一间房，一个人一张床，屋子不甚宽敞，不过该有的东西也都有就是了。比起荔枝之前呆的那个破房子，条件可真的是好多了。
“你们过来，”可人对着屋子里面的三个小丫鬟招了招手，“这是荔枝，今儿刚从夫人那儿来的，以后你们就一屋子住了，平日里多互相帮衬着点，莫要随便打闹。”
三个小丫鬟齐齐应了一声是，可人又给荔枝指了床铺，告诉她等会儿有人给她把家当都送过来。荔枝谢过了可人，可人这才走了。
荔枝将可人送走，回头一看，那三个小姑娘正眼巴巴地看着她，眼睛里面满是好奇。荔枝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我叫荔枝，我是……从外面买来的，你们叫什么名字呀？”
到底是年纪小，加上荔枝惯会说好话哄人，不一会儿几个人便热络了起来。她们还帮着荔枝铺好了床，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倒也热闹。
“荔枝，你这名儿真好听，”如丝有些羡慕地看着荔枝，“我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当年我娘就只管我叫了个三儿，还是夫人给我取了名字。”
荔枝笑道：“那多好，夫人亲自给你取了名字呢，这是多大的恩典。再说了，虽然我名字叫荔枝，但是我从小到大，可是连荔枝长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
几个小丫鬟一阵惊叹，然后又开始可怜荔枝没有见过好东西。
荔枝垂着眼帘笑，也不说话——反正不要太露脸，她要是说自己曾经吃荔枝吃的上火流鼻血，估计也没人信。
几个人聊了一会儿，荔枝状似无意地问道：“我们三等的小丫鬟，平日里要干什么呀？”
“哎，还能是什么，洒扫之类的事情咯，”坐在一边照镜子整理头发的如织说道，“哦，平日里宝玉还喜欢吃点甜嘴的东西，老夫人院子里有一个小厨房，偶尔会为了宝玉开一开，只是这守着炉灶的活儿又累又无聊，平日里没什么人愿意去做。”
厨房！荔枝眼睛一亮：“那不是正好？我才刚来，叫我去守着便好了。”
三个小丫鬟面色古怪，如意道：“你为什么想要去小厨房？光是给赵妈妈打下手，就叫人受不了呢。”
赵妈妈？荔枝往前凑了凑：“赵妈妈是谁呀？”“当然是老太太身边管着小厨房的人啦，”如丝叹气，“赵妈妈脾气古怪得很，偏偏做出来的吃食特别招人喜欢，老太太最喜欢吃赵妈妈做的东西了。”
只是宝玉向来不喜欢这些老妈子，对于赵妈妈做的吃食也是纠结的很——不吃吧觉得对不起自己，吃了吧也很对不起自己啊。
“所以因为宝玉不喜欢，但是老太太又疼宝玉，小厨房也是时开时不开的。”如织拾掇好了，也挤到了她们中间，“只是赵妈妈的脾气……真的是，小丫鬟们都不喜欢她，连偷偷给点尝尝都不乐意，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太太那么地喜欢她。”
荔枝想了想红楼梦书里面对于宝玉的描写，她感同身受地点点头：“可能就是因为脾气不好，宝玉才不喜欢吧。”
“好了好了，”最后还是如意出来打了圆场，“快些睡吧，等明儿到了，荔枝你就要忙起来了。”
几个人互相道了晚安，荔枝缩进了自己的被子里面，感受着被子带来的暖意，荔枝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3章 白兔糕
第二天，荔枝梳了一条大辫子，跟着其他的小丫头一起到了院子里听大丫鬟的吩咐。
可人站在那儿，依旧是面容可亲的模样，她给小丫鬟们一一安排了活计，轮到荔枝的时候倒有些犯难了：“你如今才来，洒扫上已然有人了，倒是叫你做什么好呢……”
荔枝抿了抿嘴巴，小心翼翼地说道：“可人姐姐，我什么都会一点的，我连做饭都会的。”
“傻丫头，咱们府上是什么人家，又怎么需要你来做饭。”可人嗔怪地看了荔枝一眼，一边的媚人听了可人这话，倒是眼睛一亮：“这不是正好赵妈妈今儿要做东西吗？干脆叫这小丫鬟去帮忙好了，我瞧她憨憨的，指不定还能讨了赵妈妈的喜。”
可人有些为难：“可是赵妈妈的脾气……你也晓得。”
荔枝在一边听得可高兴了，见可人犯难，她赶紧说道：“无事无事！我可以的！”
媚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小丫头，你不知道赵妈妈的厉害，万一在那边吃了挂落，可不要回来哭鼻子。”
“好了，她还小，你也就莫要吓唬她，”可人轻轻地说了媚人一句，然后又转过脸来对荔枝说道，“既然你自己请求，就让你去赵妈妈那儿打下手。只是你要警醒着点，赵妈妈脾气不好，你若是做了什么错事，可是要被她赶回来的。”
荔枝睁大了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
小厨房里，一个穿着利落的妇人站在灶台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大一小。
可人这般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大丫鬟，此时都有些顶不住赵妈妈的目光。她匆匆地说了两句之后，便将荔枝一个人丢下跑了。
——可人姐姐，你这也太不讲道义了吧？就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了？
荔枝无语凝噎，她和赵妈妈对视了一会儿之后，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尴尬而又凝滞的气氛，于是荔枝对着赵妈妈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来。
赵妈妈眼皮耷拉着，冷声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荔枝：……
看来那些大丫鬟小丫鬟们全都没有夸张，赵妈妈的脾气确实不怎么好。
“赵妈妈好，我是来给你帮忙的，”荔枝厚着脸皮卖萌，“我家里面以前是开食肆的，只是后来父亲突然去世，食肆也开不下去了，我弟弟又病重，我娘实在是没办法，这才把我给卖了。”
其实荔枝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个身体原来经历过什么，只是随口瞎编罢了。赵妈妈听了这话，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所以呢？你说这么些，是想要搏个同情？”
荔枝摇摇头：“不是，我就是想和妈妈说，我也会做点东西，一定能给你打下手的。”
听了这话，赵妈妈才算是正眼瞧了瞧荔枝。看着荔枝一团孩子气的憨态，赵妈妈依旧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对着她努了努嘴：“去把案板上的面团揉了。”
荔枝松了口气，赶紧洗干净了手，去揉面团去了。
赵妈妈话并不多，荔枝问她面团要揉的硬一点还是软一点，赵妈妈简单地回答了一下便没有再多说什么了。荔枝也就安安静静地给赵妈妈打下手，只是她到底现在人小，把一大块面团揉完了之后，整个人累的小脸通红。
赵妈妈看了看她，又用手背压了压面团，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坐着歇会儿吧。”
荔枝受宠若惊地坐在一边，她看着赵妈妈手下飞快地做着糕点，一双手灵巧异常，渐渐地，那一大块面团便成了一只一只的小兔子，看起来颇有些玉雪可爱的感觉。
荔枝歪着头看着，不由得为赵妈妈的手艺惊叹。她没有注意到，一边的赵妈妈偶尔看了她一眼，见这小丫鬟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动作，眼神略微动了动。
一整天，荔枝都在帮着赵妈妈忙前忙后地干活，最后终于将小点心给蒸了出来。荔枝锤了锤自己酸疼的腰，觉得今天也算是不虚此行——赵妈妈的手艺也太好了吧，这种水平只能在不算正式的小厨房兼职厨师吗？
赵妈妈见那些小点心蒸好了，自己也不动，而是叫荔枝：“去把东西放到食盒里。”荔枝觉得自己隐约能够猜出来是为什么，她点了点头，手脚麻利地将点心全都装好了，然后发现……还多了一些，留在了案板上。
荔枝偷偷瞄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提着食盒噔噔噔噔跑出去了。她得将食盒送到老太太院子里面，保证宝玉能够吃上热乎的。
可人正在院子里面，见到荔枝提着食盒来了，赶紧从她手里面将东西接了过来，顺手还给她用自己的帕子擦了擦汗：“瞧你这模样，人还没有食盒高呢，罢了罢了，我明天把你调去喂鸟儿吧，在赵妈妈那儿，你今天怕是受了不少委屈。”
荔枝好不容易过上了自己熟悉的日子，听到可人这么说，赶紧摆手：“不用不用，谢谢可人姐姐，赵妈妈人挺好的，对我也和善，我跟着赵妈妈，说不定还能学点手艺呢。”
可人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赵妈妈对你和善？你莫不是癔症了？”
“瞧可人姐姐说的，哪会呢，”荔枝笑嘻嘻的，“东西也送到了，那我就回去了，赵妈妈那儿还等着我帮忙收拾呢。”
说完，荔枝也不等可人回答，撒腿就跑了。可人低头看看手里面的食盒，再看看已经跑没了影子的荔枝，只觉得这世界上真的是无奇不有，总有那么些投缘的人。
荔枝回到小厨房的时候，就看到小厨房里面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连带着原来多的那些小兔子糕点也不见了。
荔枝微微地叹了口气，想来也是，她今天才第一次过来，如果这么容易赵妈妈就被她攻略下的话，那么多丫鬟也就不会把赵妈妈当成洪水猛兽一般了。
就在荔枝打算回去的时候，一眼却瞄到，灶台上面摆着一个小碟子，那小碟子用碗扣好了，安安静静地摆在那儿，丝毫不起眼的样子。
荔枝心中一动，她扒着灶台，伸出手将碗给掀开。只见那小碟子里面，端端正正地摆了两个白白胖胖的点心兔子，一对红眼睛灵巧非凡。荔枝用手试了试，还是热乎的。
看着那摆在碟子里面的点心，荔枝愣了一下，随即便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
宝玉今天被父亲贾政训斥了一通，正是不高兴的时候，回到房中，就看到桌上摆着的兔子点心。
他原本还高兴了两分，结果一想到这点心大约又是老太太房里那个姓赵的仆妇做的，便又不开心了起来：“什么东西也敢往我房里送，不吃不吃，那老妇污浊的很。”
一边的媚人笑道：“你这话说的不对。”
“我怎么说的不对了？”宝玉看着媚人，颇有些不明白。
媚人笑道：“今儿这点心，是荔枝揉的面，荔枝可是顶顶干净的女儿家了，你难不成要拂了人家的好意，什么都不吃吗？”
一边的可人想要说些什么，欲言又止。倒是宝玉，听到荔枝的名字愣了一下：“荔枝？谁是荔枝啊？”
他早就把那个冲他翻白眼的小丫头子儿给忘了。
“新来的一个小丫鬟，今天去小厨房帮忙了，”可人含糊地说了一下，然后用筷子夹了一对兔子摆在了碟子里，放到了宝玉的面前，“你倒是尝尝呀。”
宝玉眨巴眨巴眼睛，看那兔子实在是可爱，也不再胡闹，而是老老实实地开始吃今天的点心。
一边的可人和媚人对视了一眼，双双松了口气。
宝玉吃完了今天的点心，打了个饱嗝，又跑到老太太那儿去了。正巧贾母在和丫鬟说笑，见到自己的宝贝金孙，贾母笑的见牙不见眼：“宝玉，你又上哪儿皮去了？瞧你这脸蛋通红的。”
“老太太可是冤枉我了，我刚刚吃了点心才来的。”说着，贾宝玉还十分配合地打了个嗝。他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头，伸手捂着嘴巴。接着又抬眼看了看贾母，随即眉眼弯弯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贾母看着贾宝玉这幅可爱懵懂的样子，心中愈发的怜爱：“好孩子，今天的点心可合你的胃口？”
贾宝玉点点头：“好吃又好玩，确实很不错。”
见孙子高兴，贾母也跟着高兴。她吩咐一边的大丫鬟鸳鸯赏小厨房今天做活的人。
鸳鸯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开了贾母放赏钱的小柜子。一边的可人冲她眨了眨眼睛，鸳鸯会意，丝毫不心疼地拿了一角剪剩下的银子，又用小剪子剪成了两块，分别放进了荷包里面，领了老太太的话出去给赏了。
第4章 银鱼莼菜汤
说是给赏，其实还是找人将赵妈妈和荔枝全都叫了过来，鸳鸯将荷包给荔枝的时候还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看着这个圆圆脸的小姑娘，鸳鸯也觉得她又憨又可爱：“怪不得可人想要我关照关照你，这般可爱，跟那粉团子似的。”
说着，鸳鸯还顺手在荔枝的脸上揪了一把。
荔枝：……
她是不是被一个小姑娘占便宜了？
荔枝又和赵妈妈一起去老太太院子里谢了恩，宝玉不在，老太太也懒得多说什么，只是叫她们下去不提。
鸳鸯回了院子，正好遇到可人。她拉过可人，小声地问道：“你刚刚干嘛示意我？”可人见四下无人，也小声地说道：“荔枝是夫人与了宝玉的，我也看过了，这小丫头单纯憨正，除了不太机灵之外，确实是个好的。”
鸳鸯听出了可人的言外之意，她眼神微动，看着可人道：“你……你是想……”
“没错，”可人点了点头，确定了鸳鸯的想法，“我已经定了亲，明年就要放出去了，媚人也一样，等我们两个走了，宝玉身边势必要重新提两个大丫鬟。”
可人道：“荔枝人品正直，但是在这府中又没有根基，不怕她会作妖，到时候如果给了她这份体面，她好好侍候宝玉还来不及。而且毕竟是夫人给的人，夫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鸳鸯叹了口气：“你和媚人走了之后，我看老太太的意思，是想自己给宝玉提两个人的。而且这荔枝如今不过是个三等，突然就拔了一等，不会打人的眼吗？”
可人笑了笑：“无妨的，我也只是提点提点荔枝，到时候能不能成，自然是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两个大丫鬟三言两语，便将宝玉将来身边的一个大丫鬟的位置给定了下来。而回到自己房间里面的荔枝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还在为自己今天拿到的赏钱而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