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
“哈欠!”卡兰打了个哈欠。
她、爱丽丝、纳什莉夫人,还有保镖,已经在安全屋里呆了一整周了。这里有充足的水粮,还有书和游戏机打发时间。
唯一的不足是,她们不能跟外界联络。
保安有个卫星手机可以接收命令,但其他人都不能携带通讯工具。
卡兰很庆幸自己把猫送去瑞贝卡家寄养了。
猫头鹰自己会捕食,肯定饿不死。
“你着凉了吗?”纳什莉夫人关切地看着她。
“哈欠!”卡兰又打了个喷嚏,“没有……我感觉挺好的。”
保镖给了她开水和两片感冒药。
“你的抵抗力真的很弱。”纳什莉夫人担忧地说。
卡兰吃了药,看着熟睡的爱丽丝,低声问:“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几天?”
“最多三天。”保镖告诉她,“公爵已经出院了。”
纳什莉夫人眼中闪过一道希望的光:“他还好吗?到底伤到哪里了……有没有留下残疾?”
“没有,他好得很。”
保镖并不是在安抚她的情绪,实际情况就是,白银公现在好得很。
狙-击手射穿了后座的防-弹玻璃,但是未能击中目标。因为白银公后座窗上挂了一串幸运兔脚,遮挡了狙-击手的视野,导致那一枪未能命中目标。等他想开第二枪的时候,旁边的护卫车辆就已经围拢,保护它开进掩体范围了。
保镖解释说:“他侧脸位置受了点擦伤,所以直到今天才公开露面。等他来消息,我就把你们送回去。”
“哦,天哪……”纳什莉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深吸一口气,“他活着,他活着。我这几天还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要是他出事了,我将不得不回希欧维尔家的墓园里悼念他。”
纳什莉夫人又重重地吸了口气。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们。卡兰看见她牵起黑纱擦了擦眼睛,她的肩膀颤抖着,看起来非常瘦弱。
“夫人……”保镖想说什么,卡兰把她拉住了。
过了会儿,纳什莉夫人逐渐平静下来。
她又转过身来,眼眶微红。
“请问你能把爱丽丝抱去楼上睡觉吗?”纳什莉夫人将保镖支走了。
客厅里只剩她和卡兰。
纳什莉夫人绞着黑纱说道:“你也许会觉得我对爱德蒙没有那种‘母爱’……”
“我从来不这么觉得。”卡兰诚恳地说。
纳什莉夫人苦笑了一下,把这当做是宽慰。
卡兰平静道:“您或许觉得我对爱丽丝也没有那种‘母爱’。”
纳什莉夫人微怔。
过了会儿,她轻轻点头:“我明白了。”
她又整理了一下情绪,告诉卡兰:“我们之前冷战了近二十年之久。”
纳什莉夫人和上一代白银公结婚没多久就分居了。
两人性格不合,而且都不是有包容心的人,分居是最不容易伤害彼此的办法。
他们的独生子爱德蒙·希欧维尔在庄园长大,偶尔来爱尔兰探望母亲。他自小就不擅长表达感情,和母亲的关系也很僵硬。
后来上一代白银公因急病过世。
他死时,爱德蒙·希欧维尔刚刚获得一对双胞胎儿子。
“那时候,他请我回庄园,希望我来看看我的孙子们。”纳什莉夫人不停揉着黑纱,眼神低垂,“我拒绝了。我太软弱了……不愿意承担责任,也不希望让庄园束缚我的自由。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她那时候才四十岁出头,还有大把时光可以玩乐,不可能再回到那个华美牢笼里照顾孩子。
所以她没有同意希欧维尔的请求。
她只能通过报纸了解荆棘鸟庄园的消息——
蒂琳开始热衷动物保护和其他各种慈善事业,每天都辗转在宴会之上,她妆容精致,挥金如土,赢得所有人一致称赞。
拉斐尔和阿诺在仆人和家庭教师的环绕下逐渐成长。
希欧维尔整天忙于政事,很少回庄园。
他在丧父后独自渡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这之后,我和他再也没有说过话。直到我去共和国参加塞勒斯的葬礼。”
纳什莉夫人用深沉而复杂的眼神看着卡兰。
卡兰隐隐猜到什么:“他请您照顾他的女儿?”
“是的。”纳什莉夫人悲伤地点头。
而这一次,纳什莉夫人不能再拒绝他了。
“我并不是不爱他。”纳什莉夫人轻声告诉卡兰,“我只是,也很爱我自己。我本来以为按照他的性格,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说一句话了……但是……”
纳什莉夫人又流泪了。
——但是他先低头了。
“卡兰……”纳什莉夫人慢慢伸出手,碰到卡兰的手臂,“你根本不知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第68章
纳什莉没有见过他不带深意的笑,没有见过他安静温和地注视一个女人,也不曾见过他张开羽翼,给他不屑一顾的人遮风挡雨。
“我甚至没想过赢得他的原谅,更别提像现在这样,每周能跟他和睦地共处一室,聊上几句小镇琐事。”
纳什莉一边流着泪,一边牢牢抓着卡兰的肩。
非常用力。
她的眼睛里挣扎着忧虑与痛苦:“天哪,孩子,你懂吗?你已经得到他了。”
你已经可以伤害一位不曾被触碰过的神了。
纳什莉夫人的呼吸非常轻,她用极低的声音对卡兰说:“你恨他,我完全没有意见。但假使你怀有一丝爱意,请对他……”
“夫人,我们可以回去了。”保镖从楼上下来,终止了这段对话。
“仁慈。”纳什莉夫人起身时,在卡兰耳边说道。
*
卡兰直接回学校上课。
保镖把车开到了医学院的实验楼下。
康斯坦斯在窗边看着卡兰从黑色豪车上下来,一米九多高的女性保镖为她打开车门,在她耳边絮叨着什么。
“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保镖询问道。
“回形针、固体胶、活页本的内页,还有火车电池也要换了。对了,请问你能帮我把猫接回家吗?”
“公爵大人今晚会来。”
“好吧……谢谢,辛苦了。”
车渐渐开远,卡兰提着包走上楼。
她跟康斯坦斯点头打招呼,然后在前座洗手准备上课。
康斯坦斯以前从未深入思考过她的出身。
她很有教养,为人低调,除了专业课之外基本不跟同学交流。偶尔有人主动搭话,她会表现得很无措,让人觉得莫名尴尬。
她的社交能力有点问题。
康斯坦斯觉得她的家庭并不幸福,或许,并不富足。
但她自己的经济条件很好。
康斯坦斯不禁怀疑她跟拉斐尔有什么包养关系。
因为她衣品很好,一套套衣服全部是从头到脚配好的,经常一个季度都不重样。她随手放在地上的提包,没有标签,皮质高级,针脚细密,把手上系的丝巾看得出是手工刺绣,价格总归不会低。
康斯坦斯以前开玩笑问她家是不是有自己的裁缝。
卡兰非常震惊地否认了。
现在康斯坦斯觉得,那份震惊来自——“你居然猜到了”,而不是“你在说什么蠢话”。
他给卡兰扔了个纸条。
“你上周怎么没来上课?”
卡兰戴上手套,在纸条上写“生病”,然后把它扔回去。
康斯坦斯又扔了一个纸团。
“拉斐尔上周也没来。”
“我觉得你可以多关注些我和他之外的事情。”
“比如白银公遇刺?”
实验课老师从台上走下来,卡兰用刀把纸团戳进心脏膜瓣里,康斯坦斯看得一阵心绞痛。
下课后,卡兰急匆匆地离开,康斯坦斯想把她拦住。
“别问我了,康斯坦斯,我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
“不,不是这件事。”康斯坦斯认真地说,“这周四下午你有课吗?我们社团有个活动。”
卡兰惊讶地看着他:“没有,是什么活动?”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康斯坦斯说道。
卡兰意识到是哪类活动。
她微微沉默,点头同意:“把时间地点发给我。”
晚上,她回到家里,希欧维尔已经在卧室等着了。
他穿着睡衣,侧边的头发剪掉了一点点,以前看起来很平整,现在则有一丝凌乱随意。他在暖黄色的床头灯下翻她的笔记本,鎏金银发,琥珀蓝瞳,美丽如虚构。
卡兰注意到自己的火车位置变了。
它是按照日期摆放的,日历撕掉一天,刻度就往前移一格。希欧维尔居然把它放在了正确的那一格里。
‘你对他做了什么?’
卡兰忍不住想起纳什莉夫人的话。
“晚上好。”她关上卧室门,放下提包。
希欧维尔轻轻“嗯”了一声,继续翻她的笔记。
她的字很潦草。
希欧维尔擅长笔锋尖锐的花体,纸上枯木丛生,或石碑林立。而她的本子看起来葱葱茏茏,很容易让人迷失。
卡兰远远看了他一会儿,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最后卡兰主动走上前问:“你还好吗?”
“如你所见,完好无损。”希欧维尔抬眼一瞥。
他想平淡地放下视线,但是移不开。
卡兰脱掉假发。
深墨色的黑发披散下来,仰头之后,一直垂到腰际。她的头发又长长了,像绸缎般覆盖在背上,紧贴着肩与手臂,有一圈光泽在流转生辉。
“过来。”希欧维尔呼唤道。
卡兰微微侧头:“我去洗澡。”
希欧维尔扔下她的笔记本,然后走过来抱住她。他的动作非常突然,直到迈入一臂可及的范围内之前,他都想克制住这个想法。
“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希欧维尔问她。
“还好。”卡兰与他拉开一点距离,看着他的眼睛问,“我想了一整周,你的遗嘱到底是怎么写的。”
希欧维尔眼里有冷光:“放心,没有你和爱丽丝的名字。”
“这是最好不过……”卡兰松了口气。
要是上面有她们的名字,她们就很危险了。
希欧维尔冷淡地说:“不过爱丽丝在共和国有一份信托基金,足够她读完大学。”
“谢谢。”卡兰客气地点头。
她拿了衣服去洗澡。
希欧维尔没有跟进去,卡兰注意到他的腿有点不方便,她也没有问。她知道袭击发生后,车门立即锁定,护卫车靠拢,司机急转避入掩体,这中间发生了一点碰撞。
应该不是什么大毛病。
不然希欧维尔现在肯定已经坐着白雪公同款轮椅去皇宫诉苦了。
希欧维尔在她桌边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
思绪渐渐走远。
他不是第一次面临生死危难,但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怀着某种不可说的恐惧。
他不惧死亡。
这次也并非畏惧死亡。
只是仿佛,
仿佛还有未竟之业、未完之事。
那一串兔脚在窗沿上摇晃,子-弹擦着他的脸飞过,直接射穿了车座和车底。眨眼的功夫,混乱就已经发生并结束。他都来不及抓住一闪而逝的情绪。
这之后,他再怎么回忆,再怎么深思,也无法重复那一刻的感受。但刚才他看见卡兰推门进来,仿佛一切恐惧都从中回溯出现了。
卡兰从浴室里出来,围着长袍,看见希欧维尔有些怔忪,又问他一次:“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
希欧维尔也忍不住问自己。
当然不好。
卡兰就站在他面前,不担心也不痛苦,就像遇袭时一闪而逝的恐惧感——让他完全抓不住。
“你真的喜欢我吗?”希欧维尔问她,视线躲闪。
卡兰失笑:“我为什么要骗你呢?自取其辱吗?”
“那就向我证明。”希欧维尔注视着她。
‘你太堕落了。’他想。
卡兰的目光微微闪动,希欧维尔总是很难看清她黑眼睛里的情绪。除了痛苦,她好像什么都没有。
她走上前,踮脚吻了吻他的嘴唇。
希欧维尔闭上眼。
‘你太卑微了。’他又告诉自己。
卡兰抱着他的腰,身体柔软地贴近,然后结束短暂的亲吻,看向四角柱的帷幔。
希欧维尔把她带过去。
“我腿上有个夹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来,我来。”卡兰站在床边亲了亲他的脸颊。
希欧维尔试图避开伤口。
‘你居然让一个黑发奴隶向你证明这种事。’
卡兰则努力寻觅着他被擦伤的痕迹,滚烫的吻几乎要让那个淡化消失的疤痕重新开裂流血。她悄声说:“我只是知道你没事而已,并非完全不在意。”
希欧维尔掐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吻锁定在唇上。
‘你应对她的爱感到嫌恶、憎恨。’
卡兰慢慢上去,她身上还沾着温暖的水汽。
“这样?”
“嗯。”希欧维尔艰难地吞咽着满足感,又亲了亲她的唇角。
帷幔放下。
“如果我碰到了伤处……”
“没关系。”
他已经饮下最痛的感受了。
肉-体不会比它更痛。
深秋凋落的叶堆积在地上,果实丰硕饱满,皲裂出甜蜜的汁水。纤细的苇杆在风中摇晃,随时可能折断,但始终牢抓地面,她垂得愈下,水纹就越激烈,动荡的湖面全部被掩盖在丛中。
“好些了吗?”卡兰疲惫地问希欧维尔。
希欧维尔抱着她,在她肩窝里点头。
卡兰讥笑道:“你现在还觉得幸运兔脚是迷信吗?”
希欧维尔也在她耳边笑了一声。
“跟那个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