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光之下——莲花郎面
时间:2019-10-21 08:47:39

  “不,不是采访今晚这件事的记者。”管家递给他一张名片,“是《风光之下》的专访记者……”
  希欧维尔不耐烦地用权杖挡开这张纸:“为什么他们还不死心?荆棘鸟庄园不欢迎纪录片镜头。”
  他赶往急救站,卡兰静静地躺在玻璃房里。
  他想起来,其实他是准备了圣诞礼物的。
  但是那天圣诞节,他们相处并不愉快,礼物也就没能给出去。卡兰从来没给他准备过礼物,这当然,某种意义上也是好事——她不会知道他什么时候过了四十岁生日,也不用祝愿他圣诞节跟他自己的家人过得快乐。
  他送出的礼物或许还有三分浪漫。
  但这件事一旦由卡兰搬上台面,就变成丑陋无比了。
  正如她自己说的。
  他们并不是能互赠礼物的关系。
  希欧维尔静悄悄地走进去,皮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病房里只留一盏蓝色夜灯。
  希欧维尔站在床边,伸出手,慢慢撩起一丝枕上的黑发。
  卡兰没有感觉到,她皱着眉,看起来在昏迷中仍十分痛苦。
  希欧维尔发现她太脆弱了。
  她会不会只在他面前,是强大又充满挣扎的生命力的?
  塞勒斯也好,聚会上的那些贵族也好,都可以轻易将她打破。
  唯独他不可以。
  为什么唯独他不可以?
  希欧维尔觉得有股奇异又扭曲的力量在驱使,他顺着长发,碰到卡兰的脖颈,纤细脆弱,毫无防备。
  他可以。
  他应该也可以。
  随意扼杀,随意折磨,随意就让她生不起抵抗的心思。
  他比其他所有人都高贵,所以他一定也可以。
  只要再用力一点点。
  他就掌控了她的生死,决定了她的命运。
  他当之无愧是她的主人。
  月光下,卡兰的眼皮轻颤了一下。
  希欧维尔迅速收回了手,心跳极为迅速。
  她要醒过来了吗?
  没有。
  她还在沉睡。
  并不安稳。
  希欧维尔又一次伸出手,空悬停顿,然后收回来,慢慢捂热,再碰到她的脖颈。
  这一次她没有什么反应。
  他轻柔地抚摸她,从脖子到下颌,再到脸颊。
  为什么他不可以?
  他不明白。
  或者不敢说出答案。
  他注视着卡兰,在她身侧躺下,周围是一片令人舒适的沉默。
  过了会儿,他感觉冰冷的手覆上了他的手。
  “我吵醒你了吗?”希欧维尔小声问。
  卡兰没有回答。
  希欧维尔侧身抱着她。
  卡兰觉得身体沉得像灌了铅,眼皮又重又黏,手也抬不起来。她勉强汲取希欧维尔身上的热度,但仍然觉得很寒冷。
  是冬天太冷吧。
  希欧维尔感觉她有些战栗。
  他一只手与她交握,另一只手绕过去,拍了拍她的背。塞勒斯事件后,他总是这么安慰她的。但是现在好像不奏效了。
  已经不能再奏效了。
  她还在被梦魇纠缠,恐惧战栗,绝望沉没。
  她就像黑暗里的篝火,已经烧了这么久了。
  希欧维尔总觉得能把她还没到绝境,他能在赶她最微弱的时候再度点燃她,成为她的救主,被她崇爱。
  但是他没想到会下一场雨。
  毫不留情地浇灭这一切。
  “虽然黑暗后总能迎来黎明,但我们要意识到,并非所有人都能熬到那个时候……”
  一个男声响起。
  希欧维尔回过头,看见床头柜上,是卡兰亮着的手机。
  保镖把她的日用品从坡道别墅带过来了,她可能要在急救站住一段时间。床头柜里有她的课本、笔记、小火车、拼图以及手机。
  希欧维尔把铃声按掉,发现是她定的学习闹钟响了。
  这个铃声有点耳熟。
  希欧维尔想了一会儿,记起这是学生会主席的竞选演讲词。
  也不知道他跟卡兰是什么关系,卡兰居然把这个演讲当作铃声。
  希欧维尔拿着卡兰的手机,打开通讯录,一个个常用联系人看下来。
  康斯坦斯·雪诺。
  拉斐尔。
  费曼博士。
  瑞贝卡。
  “梅德(Mayday)。”
  这个名字下是他的号码。
  她当然不会把“爱德蒙·希欧维尔”写在自己的通讯录上。
  但是,备注为“Mayday”。
  这是国际通用的无线电通话遇难求救讯号。
  只有发生严重危难,无法自救时,才会用到这个信号。
  希欧维尔觉得心尖上好像被敲了一下。
  震颤感迅速传遍心室,整晚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像幻灯片一样在他脑海里回溯。
  闪光灯,摇滚乐,湿透的睡衣,支支吾吾的阿诺。
  被血染红的游泳池。
  还有那个吊笼上,压在她身上的男人。
  他记得她在那个时候,扔牢牢抓着藤蔓。
  即便黑暗铺天盖地朝她倾泻,她也没想过从吊床上一跃而下。
  她要活下去。
  她在手机里存过一个求救信号。
  她悄悄地叫他“Mayday”。
  希欧维尔放下手机,紧抱着颤抖的女孩。
  “卡兰?”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对不起。”
  ——他为她恐惧。
  卡兰仍没有回话,但是攥紧了他的衣襟。
  “对不起。”希欧维尔又重复了一遍。
  他把脸埋进她的发丝间,那股淡淡的酒味仿佛还存在,永远挥之不去。
  “他们都死了。”
  塞勒斯,和所有人。
  ——他为她染血。
  “我们在安全的地方。”希欧维尔拍着她的背,希望她能给一点回应。
  说“没关系”也好,说“滚开”也可以。
  只要她回应就好了。
  “卡兰?”他几近恳求。
  卡兰只是浅浅地“嗯”了一声,或许是被他抱得太紧了。
  她感觉肩上有濡湿感。
  ——他为她流泪。
  她是他的破冰者,失陷在极地的美丽光圈中,发出没有人听见的求救信号。
  他想拥有她,也想拯救她。
  他害怕这之间并不存在一种悲悯的平衡。
第76章
  卡兰睡过去又醒来,看见黯淡的天色,便再度睡去,过会儿又再度醒来。
  如此反复。
  她最后一次醒来时,残阳似血。
  希欧维尔不在她身边。
  心理医生到了。
  这是个和蔼的中年女人,温声细气。卡兰之前的心理医生喜欢教她“怎么做”,而这个女人想听她说话。卡兰一直保持沉默,她也并不生气。
  “我不算专业的心理医生……”中年女人说,“但我在妇女儿童救助机构工作了二十年。”
  言下之意是,她见过很多卡兰这样的人。
  卡兰看向角落,并不是很想听。
  中年女人掀起了袖子,她微胖,手臂上的皮肤很白:“你看,这是我前夫留下的。”
  她手臂上有个很漂亮的玫瑰皇冠图案。
  “纹身?”卡兰皱眉。
  “不。”中年女人笑了笑,握住卡兰的手,卡兰退缩了一点,很快碰到医生的皮肤。
  皇冠下沿是一圈凹凸不平的疤痕。
  心理医生告诉她:“我前夫砍伤了我的手。缝合之后,有一圈消不掉的疤痕,异常醒目。那时候,我也看过不少心理医生。”
  卡兰忍不住听进去了。
  她甚至又摸了摸骇人的伤疤。
  “医生们都告诉我,这不是我的错,是我前夫的错,我不应该为此羞耻,我要勇敢面对。于是我照着尝试了,我把伤口露出来。”
  “然后呢……”
  “结果并不好。”医生用轻松的口吻说道,“所有人都问我,这是从哪里弄上的伤疤?啊,是你的前夫吗?他真是垃圾!于是,每当有人看见这个疤,我就要把它剖出来给人赏析一遍,讲述我不幸的婚姻故事。这比我前夫把它弄上去时还痛苦。”
  卡兰视线游离。
  医生跟着她看向远处:“有时候,你不必为了证明自己而保持勇敢。想逃避的时候,逃避就好了。所以后来,我在手上纹了皇冠,它很好看,我也很高兴。”
  卡兰还是没有回应。
  “明天我还会来看你。”医生笑着跟她道别。
  卡兰静静坐在床边。
  医生出门后,看见外面有道银发身影一闪而逝。她走向这个身影,发现是荆棘鸟庄园的小少爷。
  阿诺清了清嗓子,冷淡地问:“怎么样?”
  “您是指,病人?”
  阿诺颔首。
  医生把卡兰的情况告诉他。
  她现在敏-感,恐惧,茫然,有严重应激反应。
  阿诺听完,往病房走了过去。
  他推开门。
  卡兰刚爬上床,把薄被拉上膝盖。
  她小腿紧绷,大腿和上面一点的地方,又有恰到好处的肉感。这分饱满把她的腰肢衬得更加纤细。如果从后面,掐着她,肯定会感觉很好……
  等等,他在想什么。
  阿诺猛然记起,卡兰是他青春期最早的幻想对象。
  他后来在共和国玩多了美人,早把她忘干净了。现在突然一回想,居然还有点带劲。
  “你终于醒了。”他说。
  卡兰抬起眼。
  他靠在门边,衬衫松垮垮的,低腰裤上的锁链又冷又刺眼,腹肌线上的鹿角纤细狰狞。
  “抱歉。”阿诺耸耸肩,“我不知道他们竟然敢动你。你没受伤吧?”
  卡兰移开视线,慢慢摇头。
  “那有谁侵-犯过你吗?”阿诺又问。
  心理医生刚说完的故事,实在太应景了。当她竭力表现出坚强时,总有人会不停翻她的伤疤。
  “为什么问这个……”卡兰说。
  她声音有点沙哑。
  “如果有人碰过你,父亲肯定会很生气。”阿诺思考着什么。
  卡兰觉得,他在担心自己被父亲责骂。
  “唉,如果他不要你了,你有什么打算?”阿诺叹气问道,“要不然我偷偷放你走,把你带去共和国,就当是道歉了。”
  卡兰盯着窗外不说话。
  “你觉得怎么样?”阿诺挑眉问。
  “我觉得你该走了。”
  卡兰看见马车停靠在急救站外,希欧维尔回来了。
  阿诺连忙凑到窗边,看见父亲走进急救站,连忙逃出门,结果正好撞上他躲避的人。
  希欧维尔看见幼子从卡兰房间里出来,瞳孔有轻微的颤抖。一股暴躁的情绪压在他的面具边沿,随时会溢出来。
  他的手握紧权杖,语气沉冷:“你为什么在这里?”
  “呃……”
  “我记得昨天就让你禁足了。”
  “您只说不让我离开庄园,这不还是在庄园里吗……”
  希欧维尔对阿诺抵死狡辩的样子习以为常。
  但他从来没这么生气过。
  他一直觉得,教育阿诺只要威慑他就够了。
  这孩子害怕的时候,自然不敢干坏事。
  但希欧维尔忽略了一件事。
  ——当阿诺不害怕的时候,他什么都敢做。
  他没有内在的、自我约束的能力,仅靠更有权威的人,给他施加外在的枷锁。
  这完全改变不了他的本质。
  他是个天真残忍的家伙。
  “阿诺,不要仗着这点特权就肆意妄为。”
  希欧维尔逼近他,阿诺紧张地后退。
  他已经跟父亲差不多高大了,但在他面前还是像孩子般颤抖、恐惧、不成熟。
  希欧维尔眉峰冷峭,弯唇时嘲弄感浓烈:“你穿的衣服属于我,住的地方属于我,上学也是因为有我提供帮助。从这点上说,你跟她有什么区别?哦,你的成绩比她差……”
  阿诺脸色煞白。
  他永远想不到,父亲会把他与奴隶相提并论。
  “父亲!我跟这个低-贱的奴隶……”
  “你应该注意措辞,孩子。”希欧维尔将权杖在地上敲了一下。
  心不在焉的卡兰忽然微颤,希欧维尔往她那边看了一眼,示意阿诺出去说。
  他站在门边,告诫自己的幼子:“你胆敢往她身上放一根手指,也是因为我给过你这样的特权。现在我收回这种特权,你就不该再出现在她面前。”
  “但是——”阿诺仍不甘心。
  他心目中强大、高贵、无懈可击的父亲,居然为一个奴隶说话!?
  不。
  这不对。
  肯定是卡兰蛊惑了他。
  阿诺涨红了脸,额头跳起青筋:“没错,我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给我的!我的想法和观念也都是你灌输给我的,我是‘你’的继承者!奴隶是财产是你教我的,黑发人种是低-贱的也是你告诉我的,我深信不疑,现在你要我……”
  “安静,安静。”在阿诺嗓音最尖锐时,希欧维尔依旧能凭低沉稳重的声音打断他,“我希望你好好呆在房间里,直到开学前,我想出一条处理你的对策为止。”
  阿诺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急救站,呼出的热气在寒风里化作白雾。
  他父亲是最大的叛徒!骗子!和拉斐尔一样,是表里不一的混球!
  阿诺离开之后,希欧维尔回房间查看卡兰。
  她衣着整洁,表情也很平静。
  心理医生已经来过了,但是看不出有什么好转。
  “想出去散散心吗……”希欧维尔问她。
  卡兰拢紧衣服:“太冷了。”
  希欧维尔走到她的床边,摸了摸她的手,指尖冰凉。他把她的手拉起来,放在自己脸颊上,逐渐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那等天气好些再出去。”他低声说话,像怕惊吓到她,“或者,我们可以去温暖一点的地方。”
  “我什么时候可以做手术?”卡兰问道。
  “什么……”
  “心脏架桥手术。”卡兰看着自己的手。
  生,死。
  手术结果只有这两种。
  届时,命运将为她做出选择。
  如果手术成功,她将忍受一切黑暗不堪活下去;如果手术失败,那她也可以坦然拥抱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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