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他才认真听剧目讲的是什么。
这是控诉战争施与女性的一种暴力形式——也即性-暴-力。下方的观众却不止女性,他们有男有女,年龄层次也跨度很广。
演员们全心投入,剧本里剜出流着血的感情。
最后一幕结束,灯光集中为一束,落在白色幕布后的黑影上。
谢幕诗的背景音响起。
卡兰声音低柔,和她本人一样,有着奇妙的包容力和跃跃生机。
“心有能力牺牲,
Vagina也一样;
心能够原谅和修复,
它能改变形状容纳我们,
它能扩-张让我们出去,
Vagina也一样;
心能为我们疼痛、为我们伸展、为我们死,它流血,而流血是为了我们进入这个困难的奇妙的世界,
Vagina也能够;
我曾在那个房间。
我记得。”
安静。
灯光熄灭,掌声如雷鸣。
第80章
卡兰合上了台本。
所有人都看见,幕布后的影子没有起身谢幕,而是蜷抱着自己,像胎儿又像痛苦的产妇,渐渐消失在落幕的光彩中。
几天后,希欧维尔来坡道别墅。
卡兰在洗澡,他在她书桌上看见了民主党的月刊。
这期封面就是她在柔光中的身影。
她纤细的体态其实并不适合“母亲”的角色。
但正是因为这种“不适合”,愈发能够凸显暴力与伤害的深重。
“那个不是我买的,是出版社给每个参演者送的。”
卡兰披着浴袍走出来,看见他正在翻自己的杂志,顿时有些不安。
希欧维尔点点头,说那天演出他也看了。
“转播吗?”卡兰擦了擦头发,希欧维尔从她手里取过毛巾,一点点围住她的颈部。
“我在大会堂。”
“认真的吗?”卡兰想转头,被他按住脖子,慢慢擦干净水滴,“你连拉斐尔的竞选演讲都没去看。”
希欧维尔没有回答。
他从后面吻卡兰的脖颈。
手指在她耳后一小块皮肤上轻搔,卡兰听见踩雪似的声响,痒得缩了缩脖子。
希欧维尔呼吸着她的气味。
半湿的长发充满柑橘味,是洗发水的清香。
他拿毛巾擦了擦,黑发就在白皙的颈间压出曲折蜿蜒的黑色线条。
“怎么样?”他低声问。
“……没怎么样。”
他将卡兰转过来,突然面对面的时候,卡兰还是退缩了。
希欧维尔帮她拉紧浴巾,手指在折叠的边角陷进去一截,然后迅速抽出。他的手覆上卡兰的眼睛,然后吻她。
在唇角。
“这样呢?”
卡兰把他的手拿开,焦虑地重复:“我要看着你……我必须看着你。我得知道是你。”
希欧维尔想了想,低下头吻她。
“是我。”他把字句喂入她口中。
“关灯。”卡兰从辗转的间隙中抽离,换了口气,“我想在黑暗里……”
“不行。”希欧维尔摸上她的脸。
不能让她陷入黑暗。
因为她会无法辨认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但也不能让她感觉到垂涎的目光。
因为她曾被注视。
被闪光灯和镜头包围。
像商品般暴-露在所有人目光下。
“去里面。”希欧维尔拉开帷幔,然后慢慢闭上眼。
光线黯淡,熟悉的雪松木味足够让她平静。
卡兰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一点。
被注视的感觉终于没有那么浓烈了。
蚕茧一层层剥落,蝴蝶骨像未张开的翅膀,皮肉之间是纤细曼妙的骨架。黑发透湿了银灰色的被单,下面透出金属的深色。
“还好吗?”
“没有问题。”
但是当阴影覆盖上来的时候,卡兰还是恐惧地向后瑟缩了一下。
希欧维尔想起那个试图爬上吊床的醉汉。
他调转位置,让卡兰向着光源,他在阴影之下。
“这样?”
卡兰把手覆在他肩膀上,感觉到温暖坚实的力量。
“这样可以。”
希欧维尔点头,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背。卡兰试着亲了他的鼻尖,希欧维尔侧头咬她耳朵,又凑近些轻声细语。他们诉说的声音很小,只被彼此听过。
……
“累吗?早点睡吧。”
卡兰没有回应,呼吸渐趋平稳。
希欧维尔跟她面对面,没有肌肤相贴,只是在绒毯下轻轻握着她的手。
他想起卡兰念过的谢幕诗,《我曾在那个房间》。
牺牲,疼痛,流血,
伸展,原谅,修复。
引领他们抵达这伤痛又奇妙的世界的,
是心,也是不可名状之物。
第81章
这学期,卡兰变得更加忙碌。
她同修教育学和医学学位,还要兼顾巴别塔的社团活动,生活过得很充实。
幸好有纳什莉夫人帮助。
新年后,她经常带着爱丽丝来坡道别墅住。她会帮忙做饭,喂猫头鹰和猫,带爱丽丝玩。
卡兰不知道,纳什莉夫人回归首都社交圈,其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纳什莉夫人当初能够与希欧维尔家联姻,也是因为有着极为强大的家族背景。
她的兄弟们都在军队担任要职。
可以说“带-枪进门”是历代希欧维尔夫人的标配。
虽然近二十年,纳什莉夫人淡出了上流贵族们的视野,远居爱尔兰小镇深山,但认识她的人,肯定忘不掉她在社交场上的风姿。
和现任公爵夫人蒂琳一样,她是个在艺术、慈善、珠宝等诸多领域都有着很高声望的女人。
当初她举办过的慈善晚会,随便一场,来宾们的总身价都可以轻松买下半个爱尔兰。
纳什莉夫人重归后很低调,不参加茶会,也不邀请旧友聚餐。
贵族们听说,她年初去过希欧维尔家的郊外马场。
他们推断纳什莉夫人和白银公的关系有所改善。
由此,可以进一步推测,白银公为了巩固自身地位,重新获得了母系家族的支持。
果不其然。
本来饱受东线撤军困扰的激进派,忽然有了新动作。
帝国广播电台新开了一档叫“东线之声”的节目,专门介绍东线战争,节目提出了“东西大陆一统”的伟大展望。许多有战功的退伍军人开始全国巡回演讲,利用爱国情怀抵消群众对东线战争的负面印象。
与此同时,以希欧维尔家族为首的激进派,付出极大的金钱代价,尽善尽美地解决了东线军人安置问题。
其抚恤金之高,甚至让很多人后悔没有参军。
同时,他们终于打通共和国几个敌对国家的贸易壁垒,那几个国家都有着相对落后的生产力和非常庞大的消费力,而且没有《反垄-断法》这样的武器。
帝国民众对国家经济的信心有所回转。
这意味着,他们对对外战争的接受度也会相对上升。
首相换届就在明年。
今年,民主党必须举出一位可以接替他的英雄。
与此同时,他们还要面临下议院自由党对多数党地位的挑战。
白雪公从去年年底就一直在国外访问。
保守党并不支持战争。
这是他跟希欧维尔的最大分歧。
他也需要争取一些利益。
这半年时间过得很快,重磅消息一个接一个地爆出,可谓是跌宕起伏,各有输赢。
卡兰从未如此频繁地在屏幕上见到希欧维尔。
他光是个人形象就比首相更加吸引民众追捧,演说时那种强势又夺目的煽动力,更是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
后来,卡兰就不再看这些电视节目了。
她专心投入学业,偶尔为雷欧出谋划策。
4月1日,愚人节当天,雷欧给她发了一份资料。
“这是我们社团的愚人节项目吗?”卡兰通过视频电话问他。
这是灰色项目,商品走-私。
他们走-私的通常是染发剂、假发之类的。
有时候也有药-品、书籍。
染发剂可以帮助黑发人种更好地隐藏身份,但因为购买时需要身份证明,所以没那么容易弄到。
雷欧给的资料里,走-私品用一个冷柜装着,外面有防碰撞的木头框架,高1米,宽1.2米,上面盖着冰冻的海鲜,总共约重160斤。
雷欧要把它从市中心运到钻石码头。
“路程太远了,这么多关卡,万一被查出来呢?”卡兰担忧地问。
“没关系,损失一批货物而已。运货的也是我们的骨干,有贵族身份,不会被抓,更不会牵连到你我。你把方案做出来之后,我还会修改把关的。”
卡兰只能答应下来,根据资料,为他安排好时间和路线。
行动那天,从市中心到码头这一路,没有任何不幸消息传来。
卡兰松了口气。
她给爱丽丝做了点覆盆子味的巧克力。
她做饭不太好,但是做糕点还不错,爱丽丝也很喜欢甜食。为了避免让她长蛀牙,卡兰只在周末做。她将这作为一种奖励,爱丽丝表现出色,就让她吃一点。
纳什莉夫人已经在为爱丽丝的择校发愁了。
她想联系她以前上过的私立女校,又觉得女校太封闭了,不利于全面发展。
“她这么可爱,如果享受不了被男生们蜂拥追捧的感觉,那就太遗憾了。”纳什莉夫人一边织毛衣,一边对卡兰说。
卡兰在给巧克力雕花。
“我觉得爱丽丝太内向了,会被男生们欺负的。”
她顿了顿。
“和我小时候一样。”
“哦,可怜的孩子。”纳什莉夫人怜惜地看着她。
“爱丽丝,不要碰,还没做好。”卡兰把爱丽丝从桌边抱回沙发上,小心地将雕花刀对着自己这向。
纳什莉夫人又说:“明天周末,我和爱丽丝回爱尔兰看看。”
“好的,巧克力也一起带上吧。”
卡兰把小动物形状的巧克力都装进盒子里。
然后给她喂了一颗白兔巧克力。
“吃完就去刷牙。”她亲了亲爱丽丝的鼻尖,“周末要听夫人的话。”
爱丽丝认真点头。
不知道希欧维尔跟他的母亲说了什么。
现在纳什莉夫人都是周一到周五拜访坡道别墅,周末回爱尔兰。
“对了,你挑一团毛线,我也给你织一件毛衣。”纳什莉夫人把她的布袋扔给卡兰。
卡兰连忙拒绝:“不用,太麻烦您了!这些本来应该由我来做。”
“那织一条围巾,就当做是迟到的新年礼物。”
卡兰挑了一团红色毛线。
第二天,纳什莉夫人带着爱丽丝离开。
卡兰送别她们后,前往学校自习。
路上,她听见一则广播。
市中心主干线上发生爆-炸案,导致交通事故,目前伤亡情况不明。
她连忙打了个电话给纳什莉夫人。
她们才刚出发,不会驶到那条主干线上。但还是提醒她们避开堵塞路段比较好。
“卡兰?”纳什莉夫人接起电话,立即说,“你是不是在担心市中心的交通事故?我也听见广播了。”
卡兰忙问:“你们都还好吗?到哪儿了?”
纳什莉夫人说她们很好,就是路上特别堵。
首都本来车就多,市中心又开始封路了,所有车都开不过去,导致极为拥挤。
“我们准备换一条路线。”纳什莉夫人那边传来尖锐的鸣笛声,“不要担心,这边离得很远。”
卡兰的校车到站了。
“好的,一路小心。”
她一上午都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但是每次打电话给纳什莉夫人,她都说情况一切正常。到中午的时候,她已经顺利回爱尔兰了。
卡兰只能将之归咎于自己学习压力太大。
晚上,她回坡道别墅,希欧维尔已经在等她了。
希欧维尔觉得,他会在百忙之中“等待”一个人,这很奇妙。
他等待的这个人,只是在做一件不匆忙也不紧急的事情而已,他也不气恼,这就更加奇妙了。
“晚上好。”
他坐在沙发上,将报纸放下,也将十字架收进胸前的口袋里。
“晚上好。”
希欧维尔看着卡兰。
她光着脚踩进来,翻出一双拖鞋,穿反又换回来。
她在冰箱里拿出一块蛋糕放在桌上说“请”,免得希欧维尔觉得怠慢了他。希欧维尔也没提醒她,其实她忘了拿刀叉。
她跑去厨房清洗装咖啡的保温杯。
过了两分钟,她才甩着手上的水回到桌边。
这时候她才发现蛋糕没配刀叉。
“我去拿吧。”希欧维尔起身道。
卡兰瞄到他刚才看的晚报,早上的爆-炸事故占据了很大版面。
事故造成3人死亡,136人受伤。
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是爆-炸造成的,主要伤亡都源于爆-炸引起的交通事故。
“给你。”希欧维尔回来了。
他只拿一双刀叉。
“我不吃。”卡兰皱眉,“太腻了。”
她想问问这个让她心神不宁的事故。
但希欧维尔很自然地把这一页合上了。
他切了一小块蛋糕,用叉子递到卡兰唇边。
“要我喂你?”他挑眉问。
卡兰微微躲开,抿干净沾上的奶油,坚持道:“这么晚吃东西不好,热量又高……”
希欧维尔把这块吃掉了。
“那你还拿出来给我?”
他挑眉质问的样子还是很有威慑力。
“不是……我只是……”卡兰试图解释。
希欧维尔把外面的奶油刮下来,切了一小块蛋糕给她。
卡兰张嘴吃掉了。
高热食物真是又罪恶又美好。
卡兰下咽道:“我再去拿一副刀叉。”
“怎么?你又感冒了吗?”希欧维尔漫不经心地问。
“不是……你不觉得不干净吗……”
希欧维尔顿了顿,忽然贴近,亲上她沾着蛋糕屑的唇角。卡兰忍不住退后,自己舔了下唇角。希欧维尔伸手压在她颈后,舌尖突破阻碍,草莓奶油的味道在唇齿间不断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