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欧维尔听完,鬼使神差地同意了这个计划外的项目。
太阳很大,天气有点干热。
看着一群群袋鼠从车窗外跳过时,希欧维尔觉得“后悔”已经不能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卡兰趴在窗上问:“说起来……这里也曾经是帝国殖民地吧?”
“是的,这里现在仍是联邦国之一。”
在来的路上,卡兰看见类似运奴车的车辆。
上面印有两面国旗,其中一面是帝国的。
奴隶制目前只在帝国有,所以卡兰也不确定那个是不是运奴车。
或许她看错了呢?
“这里仍是联邦国之一?”她问,“我记得它早就独立了吧。”
希欧维尔看见另一群袋鼠经过,不由皱眉。
“联邦国就是指以女王陛下为元首的所有国家,除了这里,还有共和国以北的……”
车后面发出“咚”的一声。
卡兰瞬间扭头去看,后面什么都没有。
司机说是底盘碰到了石头,需要下车看一眼。
卡兰联想到了很多新闻——在野生动物园下车被狮子、老虎吃掉之类的。
她忧心忡忡,在车上不敢乱动,希欧维尔按着眉心,开始头疼。
卡兰突然转头看着他问:“你害怕吗?”
“什么?”希欧维尔觉得很后悔来这个鬼地方。
后面又响动了一下,司机在检查车辆。
“万一这个时候有猛兽袭击我们……”卡兰紧张兮兮地问。
希欧维尔不耐烦地打断:“如果有猛兽袭击我们,我们就得为猎杀猛兽支付赔偿金。”
卡兰张开嘴:“可是……”
“我觉得一两头狮子我还是赔得起的,你不用操心这个。”希欧维尔又伸手指了指后面,有一个黑漆漆的,小提琴盒似的箱子。
“有枪?”卡兰问道。
“不然呢?”
卡兰的表情忽然放松,又慢慢变得有一点沉重。
她想起了女王的围猎。
希欧维尔每年都会参加这个活动。
根据卡兰的记忆,他从来不是战利品最多的那个。他会追击女王看中的猎物,避开所有要害,让它失去行动能力,然后由女王来瞄准射杀,所以女王每次都让他先挑选奖励。
卡兰自己也是围猎的“奖励”。
不知道这两年女王都送出了什么……
“你在想什么?”希欧维尔半天没有听见她一惊一乍的声音,还有点不习惯。
“没什么。”卡兰又陷入不安的揣想。
——路上的运奴车,后座暗藏的□□,还有比野生狮子更像猎食者的希欧维尔。
她以为出来旅游一趟,就能回避帝国的阴影。
但这种阴影其实一直紧随着她。
如果帝国成功推行种族主义的法案,那么世界上其他联邦国,说不定也会受影响,从而整体走向滑坡。
“你真的是来陪我旅游的吗?”卡兰突然问希欧维尔。
希欧维尔对她这个问题感到愤怒。
试问,如果不是为了陪她,他为什么要坐在充满动物粪便味的荒郊野外里晒太阳?
希欧维尔尽量平心静气:“怎么了?你觉得我没有参与感吗?如果你需要一个给你讲解动物交-配行为的老师,我可以找个导游……”
“我不是说这个!”卡兰皱眉盯着他看。
他额上覆着薄汗,肌肤像雪一样苍白,西装下的衬衫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半点多余的肌肤都不愿意露出来。
“什么?”希欧维尔感觉更热了。
卡兰怀疑道:“在南国岛上,你是为了顺便出访即将回归的帝国殖民地。然后在这里,你是为了向联邦国推行新政……”
“我看起来有这么沉迷公务吗?”希欧维尔冷笑。
“有。”卡兰点头。
希欧维尔朝她勾了勾手指。
卡兰警惕地说:“反派从来不放假,我觉得你只是打着旅游的幌子,在这里密谋什么坏事。”
“坏事?”希欧维尔的笑容更加没有实在感。
他慢慢靠近,手指接触卡兰的皮肤,轻缓到难以察觉。
“我确实在密谋坏事。”希欧维尔低头看了一眼她的丝质衬衫,“从你上车开始,我就在想,我们应该有比看野生动物更加有趣的事情可以做。”
“什么?”卡兰一愣,“你准备了惊喜吗?”
希欧维尔扣住她的手腕,把她压在窗玻璃上。
“惊喜?可能算惊喜吧。”他冷笑一下,然后吻上她的唇。
卡兰在短暂的僵硬后立马挣开。
“滚!”她低声骂道,“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有吗?
希欧维尔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见远处站着一大群袋鼠。
“……”
整个野生动物园,除了袋鼠就是树熊,除了树熊就是鸽子,再也没见过别的了。
希欧维尔把车窗关上,然后把隔板放下。
后座陷入一片昏暗。
卡兰觉得气氛顿时变恐怖了。
“别这样,司机说不定已经被吃掉了……”
“他只是在清除路障。”
希欧维尔把卡兰抱到腿上,卡兰感觉到他的身体很坚实。
他看起来很瘦,甚至称得上纤细。但是这样跨坐的时候,手撑着他的上臂,腿部感觉到他的肌肉,可以清楚意识到蛰伏的力量感。
希欧维尔把她按下来,在她耳边问:“为什么我不能特地陪你出来旅游?”
“……因为浪费时间。”
“如果只是看袋鼠,那确实有点浪费时间。”
希欧维尔缓慢地动作,卡兰按住他的胸口,试图把自己支撑起来。希欧维尔兴致勃勃地看着她挣扎,在她快抽身的时候,掐她一下,等她无力地落回来。
卡兰恼怒道:“放开我!然后打开窗!我不是来干这个的!”
这种事在哪里都可以做,但看袋鼠能吗?
显然不能。
所以看袋鼠比较重要。
“坐好……”希欧维尔牢牢箍住她。
就在卡兰濒近边缘的时候,前面车门忽然开了。
司机声音洪亮:“已经把石头搬开了,我们要继续往前吗,公爵大人?”
卡兰死死绞住他的衣领,不敢出声,只能低头咬了口他的耳垂泄愤。
希欧维尔用紧绷地声线回答:“继续。”
司机回答:“是。”
希欧维尔把卡兰拉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低声做口型:“你也继续。”
……
回来之后,卡兰昏睡了一下午。
野生动物园太大了,又热又累。
而且除了袋鼠,卡兰几乎没看见任何有地域特色的动物。
后半段,车窗是关着的。
回来的路上,司机倒是兴奋地说了几句。
卡兰心情更加郁闷。
“以后还有机会的。”希欧维尔试图安慰她。
“没有了!说不定回去之后手术失败,我就再也没有机会看了!”
希欧维尔脸色阴沉了一点:“不会的。”
卡兰闷闷不乐。
他们又辗转了几个国家,卡兰没有之前那么开心,因为她觉得死亡在一步步逼近。希欧维尔尽量照顾她的情绪,也没有逼迫她做什么。
卡兰生平第一次见到鲸鱼。在航船时,还看见成群的海豚跟随。她走过海底隧道,身边游过巨大的美丽水母。
她还去了划定子午线的天文台。
她去看了球赛,拿到了一个纪念棒球,找喜欢的球员签了名。
她还参观了几个作家的故居,获得了自己最喜欢的书的初版珍藏。
希欧维尔一直跟着她。
卡兰终于相信他不是为了公事,顺便把她带出来的。
当他们准备去看斗牛时,希欧维尔接到一个电话。
研究所说主刀医生刚刚抵达帝国首都。
这次的主刀医生是从东欧请来的。
水平不说世界第一,但至少也是最顶尖的那拨。
“那要先回国吗……”卡兰在他身边听完了整个电话。
梦幻般的日子转眼就过去了。
现在她要回到现实。
希欧维尔安抚道:“没关系,再等一段时间也行。”
“回去吧。”卡兰面无表情地披上了衣服。
希欧维尔只能立即安排返程。
他看了看遗愿清单,还有几项要跟爱丽丝一起做的,都没来得及开始。
他是故意把这几项安排在后面的。
因为他不太想看见爱丽丝。
但是现在突然得知没空进行这几项活动,又觉得微妙地有些不舒服。
他们连夜回国。
卡兰困倦地在研究所接受身体检查。
希欧维尔则跟主刀医生赫洛夫碰面。
这是一名非常高大的中年男医生,一头灰金色卷发,双眼之中有股严寒的气息。他经过长途跋涉而来,脸上也没有疲惫。
他带着一名女翻译。
女翻译见到希欧维尔,倒吸了一口冷气,差点惊得晕过去。她签保密协议的时候就知道,这次的委托者是大人物,但她没想到会是白银公。
希欧维尔没有管她,直接问医生:“病人的情况你都知道了?”
翻译连忙转述。
“是的。”医生沉稳地回答,“我需要跟医疗团队开个会。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请不要打扰。”
翻译磕磕绊绊地转述给希欧维尔。
希欧维尔罕见地没有生气,随便交代几句就离开了。
很快,翻译也下班回家了。
赫洛夫医生将厚重的金灰色头发掀起来,下面有一层薄薄的透明物质连接头皮,是做工极为精致的假发。可以看见里面被剃掉的发根是黑色的。
第89章
卡兰做完检查,四处寻找瑞贝卡的身影。
有研究员说,瑞贝卡博士身体不适,请假了。他们告诉卡兰,可以联系费曼博士,他肯定知道情况。
卡兰连忙打开邮箱,正准备给费曼写信,却发现有一封邮件刚刚寄到。
发件人雷欧。
在市中心爆-炸案后,他整整一个月没有联系卡兰。卡兰还以为他准备一直装死下去。没想到在她做手术前夕,他居然发来了邮件。
“很抱歉,我前段时间一直在国外。”
卡兰读了第一句话,忍不住轻嗤:“是的,国外没有互联网。”
她继续往下看。
雷欧写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在共和国的法务团队阻止了一起黑发人种的遣返案。我们成功向陪审团证明,如果把偷渡入境的这名黑发女人遣返回帝国,她可能被虐待致死。也许你没有关注这件事,但如果它能成为案例法,我们今后在营救黑发人种出国这件事上,将有更大的操作空间。”
卡兰迅速回信。
“很高兴听见你们的成果。如果你能向我解释之前的爆-炸案就更好了。”
雷欧很快回复:“革-命必须流血。”
“不是让无辜者流血,而是让我们这些革-命者来流血。”卡兰打字道,“而且你通过欺诈的手段来让我做自杀式袭击的方案,这也是违背我意愿的,和剥夺自由意志的贵族有什么不同?”
雷欧过了很久才回信。
“我们什么时候能面谈?”
“这个月不行。我有个很重要的手术要做。”
卡兰回完最后一条,把手机放到旁边。
希欧维尔也没有出现。
她独自躺在病房里,很久都没有听见人声。她仿佛又回到了临产那段时间,孤独,冷漠,头脑放空,所有思绪都被禁锢在病床上。
她需要做一点什么,或者和人交流。
*
“我需要跟病人交流。”
研究所独立病房外,赫洛夫医生试图进去,但是被保安拦住了。他的翻译尴尬地跟在旁边,跟保安解释,这不是她的主意,是医生执意要见病人。
“我从来没听说过术前不让见病人的!”
保安公式化地解释:“您已经看过病历了,其他情况也有之前的医生为您跟进,单独面谈是没有必要的。”
卡兰走到玻璃墙前。
她能从里面看见外面的情况,但是外面的人看不见她。
那个被保安拦住的应该是主刀医生。
据说是从东欧请来的,世界上首屈一指的专家。
他身材非常高大,留着灰金色卷发,看起来是个温和沉稳的人。他的面部特征也很符合东欧人特点,深邃,立体,眼睛蓝得像莫斯科的天空。
卡兰可以看出他很生气。
“请问发生了什么?”她将门打开一条缝。
保安用身体挡住了门,告诉她:“没什么。”
卡兰将门又打开一点。
保安连忙拦住:“是主刀医生想跟你单独谈谈,但是我们需要先请示公爵大人……”
“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卡兰拿起手机。
保安还是坚定地拒绝了。
卡兰伸手推他,保安不敢乱动,只能用身体堵住门。另一个保安将医生和翻译拉开,冷静地告诉他们病人需要休息。
“我不需要休息!”卡兰喊道,她大声报出自己的手机号,“有事直接打电话给我。”
保安们阻止不了这个,只能隔着一扇门,看他们俩用电话沟通。
卡兰着急地问:“你是新医生吗?之前负责我的瑞贝卡博士呢?她跟你交接工作之后去哪里了?”
过了会儿,翻译说:“瑞贝卡博士请病假了。现在由赫洛夫医生负责您的治疗,他想跟您沟通一些情况。”
“你们没有交接工作吗?你至少应该见过她吧?她看起来怎么样,心情是不是很差,会有自杀倾向吗?”
赫洛夫皱了皱眉,向翻译表示自己不清楚。
所有工作交接都是纸面上的。
卡兰终于冷静下来。
他们开始交流手术的事情。
到深夜,卡兰才疲惫地躺回病床上。
她从新医生这里得知,手术仍有风险,但他们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能尽的努力都尽了,接下来只能交给上帝。
“上帝……”卡兰轻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