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簪云——棠岁
时间:2019-10-22 09:12:55

  她的确对于和萧昱溶的卿卿我我十分喜爱,但这并不意味着在萧昱溶遇到麻烦的时候她全无用处。
  顾簪云突然很想感谢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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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昱溶在拿到那份已经被证明了真实性的名单之后,自然是放开手脚大干了一番。
  手下势力接连被砍或被挖走,弄得萧齐肃焦头烂额。毕竟他自己对于官场心计这一块着实不大擅长,所仰仗的都是老宣国公留下的、或是当年用各种阴暗手段弄来的各方势力。
  他自然也找了人去查,查出的所有结果都指向了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好儿子萧昱溶。看着那人还打算继续说沼狱里当年害了长宁公主的人如今是何种下场,被萧齐肃忙不迭地厉声喝退了。
  常九眼里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面上还依旧装着毕恭毕敬的模样,低头应道:“是。”随后躬身退下。
  萧齐肃烦躁地跌坐回椅子上。
  事到如今,他手下的势力已经被砍得差不多了,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找人去查的地步。
  想到方才那人口中的沼狱,想想关在里头的闻显、白石、秋姑这些人可能的下场……一丝阴寒忽然悄无声息地自脚底升起,蜿蜒而上,让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有些东西,未知才是更让人恐惧的。
  他的谋士一直静立在侧,似乎已经凝成了一座雕塑。
  萧齐肃注视着他,良久,缓缓开口:“先生以为,我如今当如何?”
  那谋士沉吟了一会儿,抚着胡子慢慢道:“恕某直言,国公如今已是……大势已去。更何况当初世子说提亲之后便不再加害于国公,但如今心愿已了,怕是有可能食言。依某之见,国公倒不如遁了为好。”
  “遁?怎么遁?”萧齐肃的眉眼轻轻一动,显然是这谋士的话说到了他心坎上。
  谋士躬下身,压低了声音,缓缓吐出二字:“死遁。”
  “大胆!”萧齐肃一喝,猛地一拍桌子。
  谋士依旧维持着躬身的姿势,不发一言。
  半晌,萧齐肃沉沉叹了口气,起身亲自扶起了他:“先生言之有理,只是……容我再多考虑考虑。”
  “是,某告退。”谋士行了一礼,缓缓步出了屋子。
  萧齐肃负手站在屋子里,凝视着地上被分割得支离破碎的阳光,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气。
  是维持着这一点微薄的体面和富贵,提心吊胆地过着日子,还是舍了国公爷的身份,等来日东山再起?
  萧齐肃的目光转向了书柜后的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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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盛四十七年十月初三,宣国公萧齐肃逝世,自是全府缟素,哀声恸天,一连哭了好几日,只是其中多少真心多少假意,自不必言。
  而宣国公府后院处一个背阴的角落里,一间小屋静静地立在那儿,暗沉沉的,似乎和房前屋后茂密的草木都融为了一体。
  屋子里的光线不大好,本就是背阴处,窗户却还开得又高又小,窗棂格子的雕花繁复华丽,却让照进来的光线更是少得可怜。
  香烟袅袅,龛笼里是一尊白玉雕像,雕的是女子执花而立,侧过头看着外头的人,浅笑嫣然。大约是为了防止有人拿了这尊雕像,外头还特地用铁力木做的栅栏围了一圈。
  正对着雕像的是一个摆放得方方正正的蒲团,一个穿了身素白麻衣的人正跪在上头,乱蓬蓬稻草似的头发垂下来,遮盖了面上的表情。
  窗边站着个人。
  黑衣广袖,肤白如玉,乌发如瀑。兽口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红顶白鹤于衣袖之上傲然昂首,朱冠雪羽,衬得这黑衣少年也无端端显出几分风骨凛然来。
  他微微俯身,笑着看了面前人一眼,声音也是亲切的、欢喜的,饱含着少年人的朝气蓬勃和张扬活力,眉眼间却带着沉沉冷意:“您怎么会突然想到死遁这样好的法子呢?本来我还在犹豫,该如何处置您。”
  那人依旧低头跪着,一言不发,僵硬得和龛笼里的雕塑别无二致。
  少年低低笑了一声,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广袖顺势垂下,轻柔地拂过那人身前,像是惋惜,又像是感叹:“既然如此,那您就好好地跪在她的雕像前忏悔吧。”少年的眸子很亮,仿佛盛满了欢喜。
  那跪着的人一声闷哼,忽然挣扎起来,试图挣开他的禁锢。
  少年勾了勾唇角,松了手,转身朝门口走去:“要好好跪着喔,会有人来看着您的。”
  他顿了顿,含笑补上了最后一句称呼:“父、亲。”
  一看到萧昱溶出了屋子,原本等在门口地点春晴山就赶忙跟了上来,看着世子,不,国公爷用帕子反反复复地擦了擦手,随后步子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先去书房。”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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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经深了,萧昱溶自下午出去办事后就没再回来。虽然他也说了会很晚,让她不必等。但……
  顾簪云还是躺在床上,手里拿着本杂记,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
  外头忽然有轻轻的脚步声,她一惊,转过头去,正好和萧昱溶打了个照面。
  金冠马尾,黄衣箭袖的少年微微一怔:“还没睡?”
  “嗯。”顾簪云放下书,朝他浅浅一笑,“等你。”
  萧昱溶走过来,半蹲在床边,微微仰头朝她一笑,带点少年人的顽劣,偏生又眉眼璨如春华,一双清矜贵气的金丝丹凤眼里像是倒映着满天星河,让人完全生不起气来:“是我不在睡不着吗?”
  他靠近的时候,顾簪云忽然闻到了一点浅浅的佛香。
  她看了一眼他微湿的乌发,和明显新换上、连点褶皱都没有的衣裳,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了很多东西。
  比如他说的“我对萧齐肃自有安排”。
  比如前些日子寻簪斋送来的雕像。
  比如据抬棺人说,轻了很多的棺材。
  比如萧昱溶今日其实并未出府。
  ……
  顿了顿,她带着几分羞恼地反问他:“……是又如何?”
  萧昱溶笑着睨她一眼:“那若是往后我有事出门了,你该怎么办?”
  顾簪云一怔。
  这她倒还真没想过。
  萧昱溶看她这副怔怔的模样,终于忍不住扬眉笑出了声:“放心吧,我不管去哪儿,都会带着你的。”
  微微一顿,他勾了勾唇:“保证不会让你晚上睡不着觉。”
  顾簪云越发羞恼起来:“萧昱溶!”
  少年笑着站起来,一面应了声“在呢”,一面褪了外裳,上了床,把顾簪云环在怀里,安抚地拍了拍她,声音忽然变得温柔:“好了,我回来了,睡吧。”
  绸缎做的里衣冰凉又柔滑,顾簪云靠在他肩头,轻轻应了一声:“好。”
  不论如何,萧昱溶仍是她的少年郎。
第61章 番外一 孩子
  宣国公夫人的身孕,来得很突然。
  顾簪云那些日子并没有什么不适,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半点儿恶心头晕想吐的感觉也没有。
  这一切一直持续到宣国公那日进宫面圣,正逢博州近日贡上的鲈鱼到了,末了兴冲冲地拎回来一篮子鲈鱼,并且亲自下厨给宣国公夫人做了一条。
  微微泛黄的汤汁里,已经去了骨头的鲈鱼浸于其中,上面随意地码着切得极细的青红辣椒丝、姜丝、葱丝,红绿黄三色错落有致,瞧着极是漂亮。麻油的香气和着又鲜又嫩得宛若豆腐的鱼肉,实在是能够勾起人的食欲。
  在萧昱溶笑吟吟地献宝的时候,厨房里的大厨痛心疾首地看着灶台上那一盘盘鲈鱼,要么是盐放多了,要么是长得丑了,要么是米酒放多了……
  然而顾簪云一看到那鱼,一阵反胃恶心的感觉便涌了上来,转身就进了里间,只来得及匆匆吩咐杜若:“快拿个痰盂进来。”
  杜若茫然地应了一声,但还是下意识地去拿了痰盂,下一刻,里间便响起了“呕——”的声音。
  萧昱溶:……
  他扔下手里的筷子就往里间跑,见顾簪云在屏风后面,这才稍稍冷静下来,明白她不想让自己看见,便顿住了脚步,担忧地问她:“怎么了?”
  顾簪云这会儿顾不上答话,还是刚拿了薄荷脑进来的杜衡回答了,带着一脸愁色:“也不知怎么回事,夫人就是一直吐个不停,看着很不舒服的样子。”
  萧昱溶微微颔首,转身去吩咐点春:“快去把夏大夫请来!”
  点春匆匆行了个礼:“是。”随后快步出了门去寻府医了。
  待这厢顾簪云停止了呕吐收拾好了出来,那厢夏大夫已经候在了外间,和冷着一张脸的萧昱溶共处一室,连半点儿微小的动作也不敢有,生生僵成了一尊雕塑。以至于当顾簪云出来的时候,竟感觉那夏大夫像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看见元元出来,萧昱溶忙道:“快去给她看看!她吐了好久!”
  其实并没有多久,但在萧昱溶心里,方才那一会儿真是度秒如年。
  夏大夫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颤颤巍巍地上前,隔着一块绢布搭上了顾簪云的手腕,眯着眼沉吟了一会儿,起身一理衣袖,端端正正地拜了下去——萧昱溶险些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气死,这才慢慢悠悠又饱含激动地道:“恭喜国公爷!恭喜国公夫人!国公夫人已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一屋子的人都被这消息震傻了,萧昱溶和顾簪云的反应甚至还不如那些忙不迭行礼恭喜的丫鬟婆子们的反应来得快。半晌,顾簪云才如梦初醒一般,有点恍恍惚惚地将手放上小腹:“我……有身孕了?”
  和萧昱溶的孩子啊……
  只要一想到这个词,她就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萧昱溶也被她这一声喃喃叫得反应了过来,连忙问夏大夫:“那……她现在会不会很难受啊?最近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如果她哪里不舒服了有什么解决办法吗?没有解决办法的话有什么可以缓解的方法吗?”
  夏大夫:……
  夏大夫被问得直冒汗,总算磕磕绊绊地回答完了萧昱溶的一大圈问题,走出正院的时候只觉得天是蓝的树是绿的,空气是如此清新,生命是如此美好。
  最美好的当然是宣国公的那一两金子。
  看着萧昱溶一面吩咐杜衡杜若去给她按摩、抓药煎安胎药,一面吩咐点春晴山府里每个人要赏多少银子,服侍元元的要再加多少赏赐,贴身服侍的要再再加多少赏赐……顾簪云严重怀疑他被散财童子附身了。
  只是萧昱溶的快乐只持续了这么片刻。
  那道清蒸鲈鱼仿佛是一个开关一般,自此顾簪云就深深陷入了茶不思饭不想还吐个不停的痛苦之中,任萧昱溶想了再多办法,寻了再偏的偏方都没有用。
  日光柔软地散落一地,微风送来了仲春的花香。廊下一架蔷薇,正是开到娇艳时候。
  顾簪云坐在廊下的软榻上晒太阳,一面闲闲地翻着一本杂记,忽然看到坐在一旁给她捶腿的萧昱溶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她的小腹。
  “你这是什么眼神……”
  萧昱溶抬起头,直视着顾簪云,神色无比认真,仔细看过去,似乎还带了一丝杀气:“等这个家伙出来了,我一定狠狠打他一顿。”
  “那如果是女儿怎么办?你也下得去手?”顾簪云失笑。
  “女儿我也要打,就是长得和你一样我也要打。”萧昱溶一挑眉,“反正长得再像也不是你。”
  阳光映得萧昱溶的乌发散发出柔软的光泽,顾簪云噗嗤一笑,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别打了,我怕你手疼。”
  萧昱溶静静地看着她,渐渐弯起了眉眼:“好。”
  -
  这一胎,顾簪云生得很是艰难。
  胎位不正,难产了。
  萧昱溶脸色煞白地候在外头,一开始还会焦急地转圈,到后来只能坐在椅子上,因为已经恐惧到失去力气。
  他是不大相信神佛的,但此刻却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把诸天神佛求了个遍,将他们的名字念得滚瓜烂熟,唯有一个“元元”哽在喉头,半晌不能言。
  他眼睁睁地看着婆子们忙忙碌碌地进进出出,端出去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那样刺目的红。
  元元该有多疼?
  他仿佛被刺痛一般,下意识地想避开视线,却又着了魔一样执拗地继续盯着那抹晃动的红色。
  顾簪云说过,萧昱溶的眼睛很漂亮,非常漂亮,不仅仅是因为那清矜贵气的眼型,更是因为那对眸子,极清,极亮。
  但此刻这双眼却蒙上了一层雾气,像是空山细雨,又或者是天光乍破之时的湖面。
  “哇——”的一声啼哭响起,片刻后,产婆抱着个红布包着的娃娃出来,笑盈盈的:“恭喜国公爷,是——”
  一句话还没说完,方才仿佛跌坐在椅子上僵硬成了塑像的萧昱溶忽然飞快地冲进了产房。产婆只觉得眼前一花,身边一阵风旋了过去。再看,就只剩下还在晃动的门帘了。
  混沌之中,顾簪云忽然觉得有人抱住了自己。
  刺绣微硬,料子却柔软,像是一捧水,一朵云。随后她感觉有一个冰凉的吻落在她额间,良久良久。
  片刻之后,少年清澈的、却带了点颤抖的声音响起:“元元,再也不生了吧。”
第62章 番外二 顾萧现代版
  晨光熹微,映得两侧的行道树一阵金光。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的枝叶间,不知名的鸟儿正喧闹得欢快,叫路边的月季和海棠都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来,想要一抢这春日的风头。
  几个少年骑着单车从单车道上飞快地经过,大呼小叫的笑闹声响成了一片,满满的都是青春朝气。而领头的那个则尤为引人注目——宽肩窄腰高鼻薄唇自不必多言,光那一双眼就足以令人惊叹。类平行四边形,内眼角锋利,微微向下,外眼角尖锐,微微上挑,皆宛若刀尖上一点寒芒,又或是毛笔笔尖轻巧的一点勾勒。
  正是双清贵异常的金丝丹凤眼。
  “好好骑车看路,别闹得太厉害了。”领头的少年轻轻敲了一下闹得最欢腾的那个的脑壳,分明是没有在笑的,语调里却带着几分笑意,偏生又透着那么一股子漫不经心的劲儿。若是有女孩子在这里,只怕这声音就足以算得上是勾引了。
  他似乎在这群人里很得敬重,那些少年听了他的话,竟当真安静了下来,唯有那个闹得最欢腾的陆甲戳戳他,努努嘴:“萧昱溶萧昱溶!你看那儿!班长诶!”
  萧昱溶淡淡地瞥过去一眼,那个侧对着他们站着的姑娘扎着利落干净的高马尾,颊边却有几缕调皮的碎发微微晃动。她一次次把碎发拢到耳后,那头发却又一次次滑下来。末了,她似乎终于有几分无奈地停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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