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溅落在剑身,剑身上的细小纹路霎时像苏醒一般,一抽一缩,如同喉管,吞咽着鲜血,红光渐渐晕开,染遍剑身。
蔚凝眼皮颤动,木然地伸手捂着脖子。
那剑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刚一下去只有些微刺痛,现下剧烈痛感袭来,她不断抽气,用力捂着伤口,可伤口太深,直接将整条喉管切断,破了筋脉血管,血流不止,泉涌一般。
“公主!!”将军大喊,顾不得等待命令,就要掣枪杀去。
倏然一道山高般的雾障矗立众人面前,阻挡将军的脚步。他气急败坏地挥枪扫去,却动不得这屏障丝毫。
鲛族士兵们见公主形势严峻,个个目眦欲裂,刺的刺,砍的砍。牛鲨更是将屏障冲撞得嘭嘭巨响。
可老祖设下的屏障犹如铜墙铁壁,他们不过以卵击石。
嗓子是鲛族女性最为珍贵之物,废去了咽喉等同飞禽丢了翅膀。被破喉的蔚凝羞愤难遏,点穴彻底封住喉间血脉,止了血。
她双拳紧握,仰头怒嘶一声,容貌渐变:耳如扇,眸突红,牙尖嘴利,面容狰狞。身形陡长一尺,阔胸壮肩,鱼尾强健。
晃眼的功夫,已幻作原身。
鲛族原身皮坚骨硬,力量和速度更胜人形时数倍。十指如刺刃,长尾如重锤,皆可作武器。
蔚凝眦目裂牙,十指虚握,身形疾游如电,抬臂冲将过去,势要抓她个皮开肉绽。
楠艾却立在原地,只等她冲至身前,侧身一个晃影,一瞬立在蔚凝身后。
蔚凝未料她竟快到行步无踪的程度,待反应转身,已来不及,肩膀猛地被刺中一剑。
她鱼尾一摆,身形却突然滞住,低头一看,海水幻化的绳将她全身绑了个结实!错愕大惊:竟不知何时被施了禁锢术!
“听闻鲛族断臂可复生,但是断了尾巴却永远无法再生。是以,我想了想……”楠艾以剑尖点了点她尾巴,轻言慢语:“不如卸了你这尾巴,往后你人不是人,鲛不是鲛,如何?”
蔚凝双眼突瞪,拼命挣扎,却苦苦难动。那诡异的会吸血的剑在她尾巴上兴奋嗡鸣,她着然生了惧,嘶吼着要挣脱。
“你也知道害怕?”楠艾讥讽,咬牙道:“体会到那日我的心境了吗?”
惊恐万状、颤栗悚惧、绝望苦痛!一点一滴,她仍未忘却,记忆犹新。
楠艾目光如冰,冷漠地举起短剑,快速斩下。
悲惨的哀嚎传荡百丈海域,那血染遍楠艾周身,更添她眼中的冷意。饮血剑喝得畅快,不时发出吞咽声,剑身又被浸染出一道红。
楠艾垂眸,冷冷观看浑身颤抖,虚弱无力的蔚凝。却并未放过她......
因为还有一样东西没毁——眼睛。
直至捻诀幻出两截冰锥,刺穿蔚凝双眼,楠艾所做的一切彻底激怒在场的鲛族。老祖设下的屏障被撞得震海般巨响,晃得水波如山崩。
“我定要将你碎尸!”将军怒吼如雷。
楠艾默然看了眼惨状无比的蔚凝,飞身离开,立在屏障前,扫视一干人等。
她莞尔扬起一抹笑。这笑满是轻蔑,合着她脸颊眼尾上溅着的血迹,像嗜血的妖精,像摄魂的鬼魅,艳冶而惊悚。
楠艾握紧饮血剑,望向一旁的老祖:“撤了屏障吧。”
***
半个月后,天界传言四起:西海前些日来了个地狱罗刹,凭借一己之力绞杀西海几百鲛族士兵,鲜血蔓延海底百丈远,血腥味十日才渐渐散去。
那人手中有一剑,饮血聚力,大杀八方。直至剑身通体暗红,那是无数鲜血淬出来的色泽。却无人知晓那人究竟是谁,只听闻是个闲散的妖,又有言是个散仙。
此事同几万年前海精一族与东海鲛族的黄海之战一样,也是有人仅一己之力,几乎灭杀当场的全部鲛族,震惊整个天界。
虽说鲛族曾屡屡犯事,作恶不少,但此事若真是个散仙所为,需得按天条抓来问罪。
天庭大殿下战神昱绪欲请命领兵去抓捕此人,天帝却无奈叹道:“此本为西海鲛族公主犯事在先,私下恩怨,天庭难断。鲛族自作孽,当是得个教训吧。”
天帝甚为难,若真要断这案,恐要得罪归墟老祖,再牵扯出二十万年前女娃的命案。
五万多年前,老祖去了趟时空镜,遂将女娃之死的真相告知天帝。女娃乃上古南方天帝炎帝之女,此命案足以将鲛族全数逐出天界。
天帝未免引发六界鲛族动荡,思虑数个日夜,只得将此事压下来。老祖气愤得直接撤了天刑殿的职务,从此未再踏足天庭。
天庭的天刑殿原本就由老祖一手创建,旨为惩戒天界触犯天条法规的神仙,天刑殿更是威慑和端正众仙的神殿。天刑殿无主的那些年,都是天帝亲自上阵,现在想来,他还颇为头疼。
数日后,天帝思虑再三,吩咐三殿下昱琅:“你择日去一趟归墟,请老祖来天庭,就说金莲开了,感激他协助荒邙一事,赏花之日可赠一朵。”
昱琅惊讶,金莲乃天庭天宫莲花池的极品,承了佛祖的佛光点化,万年一开花,从不赠人。
他却也没多言,答应三日后去往归墟。
第三十二章
西海深处大峡谷。
袭仟素抱着蔚凝在一凹处空地停下:“是这儿吗?”
蔚凝探手摸去,点点头,抬手捻诀,峭壁忽显现镜般的水蓝色。蔚凝指了指里边,袭仟素狐疑瞧了瞧,抱着她走进去。
方一踏入,水门即刻恢复石状。
袭仟素心中是紧张又积着怨懑,若不是女儿同她说要找父亲救自己,她根本不曾猜到自己失踪了几万年的丈夫就藏身在西海中!
此事只有女儿知晓,而她身为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竟对此一无所知!
随着蔚凝一步步指示,二人来到一堵石墙前,待蔚凝于墙上画符,石门打开,光线翕然射出。
袭仟素眯眼望去,在那四方屋内,一人端坐前方石台的屏障内,正盘坐闭目。
她心中一悸,惊怔地看着他。
数不清多少个年月了?几万年了?每每梦中,良人依旧笑颜温润,话语绵柔;每每醒来,身旁却是枕冰衾凉,那人早已挥袖离去。
袭仟素眸眼微颤,纵然交织万般委屈和疑问,悉数弭于口中,不及女儿此时的情况迫切,。
她咽下喉间酸楚,抱着蔚凝缓步上前,正欲开口。
察觉到异常动静的蔚淮清猛地睁眼,神色警惕看向来人。待看清,怔忡一瞬,眼中迸射的凌厉刹那褪去。
“仟素……”他唤道,轻微的音色几分错愕。
听得这多年未入耳的呼唤,声音熟悉却陌生,袭仟素险些泪崩。硬是将裹着愤怒的汹涌思念碾在心底,开了口:“救救凝儿。”
蔚淮清这才看向她怀中被锦布包裹的人。当袭仟素打开锦布,将蔚凝抱放在他面前时,他大惊失色,骇然看着化作原形,尾巴断裂的女儿。
蔚淮清抬手撤下屏障,起身蹲在蔚凝面前,颤声怒问:“怎会如此!谁伤的?!”
袭仟素将昨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他听。许多事她本不知,当她赶去时,海中早已弥漫血色,满是尸首,在侥幸逃脱的剩余鲛族手中接过昏迷过去的蔚凝,并将事情道明与她。
听完,蔚淮清双掌攥得青筋暴起,抱着蔚凝的双臂怒不可遏地颤抖,目眦咬牙:“归墟老祖!!!”
纵然是那小妖伤了蔚凝,可若没有老祖在旁维护撑着她,一只不知名的妖怪如何敢这等跋扈张狂地来西海闹事!甚至为所欲为到屠杀鲛族!
这一切定是得了老祖的授意,借此报复当初女娃之事!
蔚淮清隐下怒火,厉言斥蔚凝:“我叮嘱过你莫要去招惹他身边的人,尤其那只小妖,你只要静观他们的动静就可,你竟对我的话充耳不闻!一意孤行将她伤残!她有老祖做靠山,来找你复仇当是无可厚非!当初老祖灭杀东海鲛族,天帝都不曾多言半字,谁又敢质疑?你怎如此沉不住气!”
蔚凝咽喉割裂,说不出话,有委屈有愤恨,眼角血泪直流。
袭仟素上前心疼地将女儿揽在怀中,帮她擦拭面颊。
眼中噙泪,艴然恼道:“如今你说这些有何用!凝儿尚小时,你便离去不见踪迹,作为父亲的你陪过她多久?凭什么出了事就以长辈的口吻指责教训她?固然她有不对,可现下不是该帮她复原伤势吗!”
蔚凝扯了扯她的衣袖,摇摇头,她并不希望父母起争执。
袭仟素怎会不懂其意,怨瞪了蔚淮清一眼。
蔚淮清俊容阴沉几分,沉默未言。
袭仟素喘口气,稳些情绪,声音缓和许多:“凝儿这状况,你得想办法帮她。”
蔚淮清却眉心紧拧,沉吟半晌。方才已帮她探查伤势,喉咙可用药物治疗,眼睛能移植其他鲛族的眼睛,但是尾巴......
鲛族尾部力量为全身之最,却也是最脆弱的部位,一旦断裂,此生再难复原。
蔚淮清默思良久,袭仟素见他神色沉重,心里阵阵地慌,催问:“究竟如何?”
蔚淮清看了看残缺虚弱的女儿,心中长叹,才道:“你可去蓬莱岛同岛主求取治疗喉咙的仙药。至于眼睛,取一合适的鲛族女性双眼来,我帮她植入融合即可。”
袭仟素听言要取他人眼珠,心间惊骇,却是抿唇忍了话,为了救女儿,手段再残忍也不得不做。
“尾巴呢?”她问。
蔚淮清看了看她,叹息摇头,无言。
袭仟素心下陡沉,嗓音颤抖:“怎会无法?你帮她续上不就好了吗?”
蔚淮清叹道:“你又不是不知,鲛族断尾,永生难续。”
袭仟素双肩一垮,失了生气般,忽想到什么,两眼大睁,猛抬头看向他:“你不是有复生丹吗!把它拿出来救凝儿啊!”
复生丹为上古神丹,只要有一息尚存,此丹便能生骨活肉,重获新生。
蔚淮清却为难:“我已将其融入内丹中,取不出来。”
复生丹还有一用处,融入内丹或者心脏不仅能在修炼过程大幅提升修为,更可抵御一次致命攻击,相当于多增一条命。
袭仟素一愣,又道:“不对啊,你不曾说有两颗吗?还有一颗呢?”
蔚淮清微微别开眼,不敢看她期盼投来的目光,迟疑着道:“已赠与他人。”
已赠与他人......
短短五个字,像巨石一般嘭地落下,压断她最后垂死挣扎的希望。
袭仟素绝望地跌坐在地,抱着女儿,心中充斥悲凉,眼泪再抑制不住,如雨般坠落,滴在蔚凝脸上。
蔚凝抬手,摸了摸母亲的脸,一手的湿漉。绝望的还有她自己.....
本以为此番前来,父亲能助她痊愈,可听得这回答,心间顿凉,哀痛无比,这痛比断尾还胜十倍!
她扯了扯袭仟素的衣裳,已是心灰意冷,不愿再留在这里,反正自己的父亲也不愿救自己,求得这般没有尊严。
袭仟素看了看面色苍白的女儿,嘴角忽地勾起一抹冷笑,凄凄凉凉。
她喃喃低声,像自言自语:“凝儿为何会伤害那个小妖,你会不清楚吗?她恨老祖将你逼得逃离,恨我们一家三口从此无法团圆。她无法找老祖发泄,只得将所有恨意加注在那只妖身上,最终导致如今的孽果。可你扪心自问,这一切难道不是因你当年的贪念所造成的吗!你同老祖的恩怨,造成了凝儿如今的惨状!天地有乾坤,万物皆轮回,行恶必尝恶果啊!”
袭仟素倏然激动,愤恨怒瞪他,绝望令她再难维持冷静,痛骂:“你满口的为了我们,为了鲛族,其实不过就是为你自己,你自私自利!想长生长寿,想法力强大!你强大到还能如何?能反了这天去当天帝掌管天界不成!”
蔚淮清眸光闪烁,绷着脸欲言又止。
“你......你难不成当真这么想的?!”袭仟素因无心的猜测而愕然。
她茫茫摇头,难以置信:“疯了,你疯了!竟做着这等荒唐可笑的幻想!我当初是真被你的温柔假象蒙蔽双眼,以为你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没想到你骨子里就是个冷血的疯子!我就是瞎了眼啊!不如把我双眼挖去给凝儿吧!”
“仟素!你说什么胡话!”蔚淮清握住她肩膀,手掌嵌得紧:“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没有幻想过做天帝,我也不可能做得到。有些事你不清楚,我暂且无法同你说明。”
“那你告诉我,你将复生丹赠给了谁?我去同他要!我现在就去同他要回来!”袭仟素歇斯底里地抓着他衣襟。
蔚淮清紧紧抱着她,无奈嗟叹:“要不了,不能要......”
袭仟素哭得撕心裂肺,却无能为力,只能捶打他。
“相信我......等到了时机,我会给你和凝儿一个交代。我也会帮她复原身体,暂且忍耐......”
最后一句他狠狠咬在齿中,眼中阴鸷乍现。他也是告诫自己,隐忍到那天,总有出头见日的时候。
***
自从西海归来,楠艾时不时地心神不宁,像心里有什么事,却不知何事,闷闷堵堵的。
前几日在山谷,她正练功,忽地意识恍惚,一些陌生画面倏然涌入脑中。那些画面很短,也很模糊,像隔着几层纱一般,朦胧瞧不清。
但有一段画面,她却能清晰地感觉是在海中,还能察觉心底深埋的恐惧和抵触。
莫非西海那场战斗不仅耗费她不少法力,还不知不觉影响到了她的心神?
回想那日,方圆百丈海水被鲜血染红,阳光透射而入,那无尽的血色加之漂浮的数百尸首,艳红得惊悚恐怖,颇像地狱般的场景。
可身处战斗时的她并不觉得恐惧,反倒杀出了几分酣畅痛快。鲛族要置她于死地,她只能奋身拼命,本就是场了断恩怨的复仇之战,有何惧怕?
许是潜意识见不得过于血腥的画面?才在如今安逸下来反生了恐惧?
楠艾琢磨不清这几日的异状究竟为何,只想,过几日应当就好些。
哪知道,情况愈发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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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清晨,将将赏完日出,楠艾坐在楠树上同爷爷聊天。正聊得欢喜时,楠树忽问:“丫头打算几时去天庭?”
天庭?对了,她曾同爷爷说过会替他去天庭瞅瞅,顺便涨涨见识。
楠艾抬头眯眼看向空中被云朵遮掩的太阳:“去天庭哪有那么容易,得先由指定的仙官对飞升仙者进行考核,考核通过,再评定仙阶后,方能在天庭留下。且刚飞升的女仙一般都仙子做起,就得先参加仙子的评定。那些仙子少说也都有千年修为,我才百多年成仙,如今修为怕是还远远不足以通过考核。”
楠树笑了笑:“我们丫头聪明机灵,且修为并不完全等同修炼时日,你初初仙力由老祖授予,既是承了老祖的些许修为,其他修仙者如何与你等同?爷爷倒是觉得丫头再修炼些时日,去当个仙子绰绰有余。当可去试试。”
楠艾伸个懒腰,心中几分憧憬,笑着点头应道:“可以试试去天庭体验当仙子的生活,但我暂不想留在那里当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