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未有防备,心头一震,长睫颤动。
一旁的帝轩被她的话勾得兴致满满,再引诱着问:“然后呢?”
楠艾双目微翕,望着远空星辰明月,似追忆,唇边微扬:“那花瓣坠坠洒洒,落在他铺在地上的发间,美极。我便俯身吻在他唇上......他的唇柔......”
蓦地,一阵朔风极速刮来,楠艾声音戛然而止。
老祖化作黑雾将喃喃自语的楠艾卷裹,直冲三楼飞去。只听砰的一声,房门刹那关上。
“慢走不送!”老祖逐客的声音从房内传出。
帝轩呆眼看着前方楼屋,哀怨连连:“不带这样啊!”
八卦才听了一半,这不要人命吗!
第二十九章
烛光下,影影绰绰。
老祖坐在床边,凝看楠艾醉红的小脸。她嘴角浮现淡淡笑意,似乎很开心,双眼几乎阖上。
昏黄烛光合着融融月色,在她眼中流转轻柔水光,从那细微的眼缝中泻出,融进了他眼眸。
她说梦见他,在梦中做了连他都无法预料的亲密举动——将他压在海棠树下,亲吻他。
归墟殿后侧那片海棠树林中吗?
“我的唇如何?”他接着她方才被打断的话,问了出来,很好奇她会如何形容。
楠艾微掀眼皮,呆茫望着他,因被打断,她已忘了自己说的什么,疑惑的样子似在询问。
老祖见她醉得不轻,也不知能否再从她口中打听出什么。却还是想试试,只因他心头早已被她的话拨动得奔腾如潮浪,费了不少劲才压制汹涌而来的狂喜。
他提醒道:“你说梦见将我压在海棠树下,亲吻了我,我的唇如何?在那梦里,你觉得如何?”
楠艾蹙眉沉吟了会儿,这才记起什么,又扬起笑颜:“你的唇很柔很软,像丝绒。甜甜的,像果子。香香的,像醇酒,嘻嘻。”
她说着,忆着,傻傻地笑着。
老祖心间悸动,似被她的笑感染,唇边弯弯。伸手过去,宽厚掌心抚在她脸颊,轻声问:“何时做了这样的梦?你从未提过。”
楠艾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半睁的眼几分迷离睇看他。
“我不曾对你说谎,却说了一次假话,骗了你。我说那是个噩梦......”她嘟嘴似撒娇,莞尔又轻轻一笑:“可那是我做过最美好的梦。”
噩梦?
“那你还想再做一次这美梦吗?”他诱着。
“想......”她答得爽快,笑意却忽而敛下:“可我不敢,再也不敢......”
口中念念,她又慢慢闭上眼,好似入睡。
“有何不敢?”老祖倾身,身后墨发披散下来,遮掩了烛光。
这一局促的昏暗小空间,只有他的眼闪着炯炯光亮,深深凝看身下之人。
楠艾未睁眼,幽幽低叹:“不敢奢望......你太遥远,追逐不到。”
短短嗟叹,道出她隐藏的心事。老祖心口忽被针扎般,刺疼刺疼。
难道她从未显露半分感情,只因她潜意识认为他太过遥远,喜欢他是奢求,便将萌生的情愫压抑在心底?
他俯身在她耳畔,轻柔道:“我就在你面前,何来遥远?你只需靠近一步,我便能将你拥入怀中。何不勇敢些,随你的心,往前迈一步......朝我迈一步试试?”
“朝你迈一步......”楠艾呐呐重复。
“对。”老祖微抬身,手指触在她眼尾:“睁开眼,看看你面前的是谁。”
他话语似带蛊惑,醉得思绪恍惚的楠艾仍听话地睁开眼,落入一双幽深却专注的黑眸。
“我是谁?”他问。
楠艾微启唇:“老祖......”
他指腹沿着她脸庞滑下,移至她嫣红的唇瓣,在唇间轻柔摩挲。他眸光愈深,隐忍着问:“我若吻你,你可愿意?可是欢喜?”
楠艾下意识张嘴,伸出舌尖舔了舔唇,却不小心碰到他拇指。那小舌宛若长了小倒刺,勾住了他的指头,也撩动他的心。
不等她回应,老祖低身在她唇边轻轻一碰,犹如蜻蜓点水,蜂采花蜜,却也仅此而已。
他不愿趁她恍惚不清时行这等事,若是她醒着还能察觉出自己的心思,同他讲明,他当不会拒绝。
老祖不舍地撤离她的唇,唇上沾着她的香甜,甜过花蜜,萦绕鼻端久久不散。
深凝良久,他才撑起身。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不免无奈,明日她该是什么都不记得。
*
果真如老祖所料,醉了一宿的楠艾捂着胀疼的脑袋,只记得昨夜月下三人酌酒,却将自己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更别说老祖抱她入屋之后的事。
可这段时日,在屋外练习法术的楠艾,总觉得如芒刺背,浑身不自在,就像有双眼暗中盯着自己。
这山谷间只有她和老祖,显然那灼热的视线源自老祖。可她每次转过身,老祖要么根本不在,亦或压根没看向她这边。
幻觉不成?
这日,正练习火术的楠艾又感觉到那一束要灼穿她后背的视线射来。她心下一突,手上一抖,这火直冲自己面上反烧过来。
她本可避开,却急中生计,索性让火袭来,大声叫喊:“哎呀!救命啊!!烧着我了!”
只见凭空一阵雨,从她脑顶兜头浇下,咻地,火灭了,她湿了一身......
楠艾猛地转过身,四下空无一人......
她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瞧看前方木屋,一跃飞至二楼。书房门正大开,老祖靠坐在榻上,面色自若地看书。
她三两步冲至老祖身前,也不顾身上滴滴答答往下淌的水,立在他面前,盯着他一语不发。
老祖未抬头:“不晓得用法术烘干身子吗?”
楠艾皱鼻一哼,反问:“所以老祖知道我方才被火烧咯?”
“你喊得那么大声,我耳朵又没废。”他言之有理。
楠艾又擦了把被水迷糊的眼,没好气:“老祖这几日分明暗中观察我,怎就不愿承认!”
老祖合上书,目光淡淡投去:“我何时不承认?你也未曾问过我。”
“......”这话真是无懈可击到她无言以对!
老祖又道:“你刚成仙,练习法术恐有差池,我在旁观察有何不妥?倒是你,心不在焉,练个火术还能烧着自己,就这般在意我有无观察你?”
楠艾愣然望入他略带探究的目光,那漆黑的眸子真能将她看透看明。他这话没错,她的确很在意他,越来越在意他!连她自己都不知缘由,只知道老祖的一举一动会不自觉地勾起她的兴致。
楠艾也不知为何被他目光紧锁时,自己的脸莫名就燥了起来,再烧下去,估摸不用捻烘干诀,直接自热自烘。
“哈!我怎么会在意,谁被暗中盯着都会心里发怵,毛骨悚然吧!”她笑得有些夸张,像掩盖情绪,再待不住,忙转身快步离开。
“你曾许诺会陪着我?”老祖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楠艾顿住脚步,转过身,不明所以看着他。那话她说过,在妖界八纵岭地宫的山洞中。
她问:“老祖是不信?”
“你终究要婚配他人,如何能承诺一直留在......归墟?”他本要问的是如何一直留在我身边?话出口却改了个词。
婚配他人......楠艾眉头蹙起,很不喜欢听他说这句话!
她目光一沉:“我也说过,我说一不二的。”
她绕开了婚配,她的确从未想过这个事,婚配?同谁?不该是同自己喜欢的人吗?
可她还未......
楠艾忽怔,望着老祖,两人目光交织,仿佛有什么顺着这交缠的视线慢慢融合,再延伸至自己胸口,心脏倏被扯着快跳几下。
她好似受惊吓,两眼瞪大,脚儿一趄,连礼都未行,转身慌忙跑走,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
老祖见她踉跄着逃走,低头轻抿淡笑,复拿起书,心情极好地翻阅。
***
却说楠艾心神不宁了三天三夜,法术也练得马马虎虎,不成样子,这般下去还怎么去西海复仇!
这夜,躺在床上的楠艾又是辗转难眠。
在床上苦思冥想许久,作罢。起身穿好衣服,出了屋子,直往归墟殿找洛霜。
她想,同样身为女子,且洛霜与桀云的感情大家皆知,也算是有些经验,去询问一二,许能解惑。
解什么惑?感情的惑......
因为她突然惊觉到一件不可思议大事——许是喜欢上了老祖!
她也不知何时生的这心思,前几日离开书房后,她在床上彻夜沉思,才明白这段时日自己对老祖时不时异样的脸红心跳是源于何。
这小小种子埋在了心里,她竟无所察觉,等到如今,都已被她滋养得生根发芽。脑中全是老祖的身影,以至于这几日惶惶避开,打个照面也是匆匆别开眼,话都不多半句,实在不知如何面对他。
她没经验,无措彷徨。总不能同老祖说,他前几日都说要她婚配他人了,若是被他知晓自己对他存了这等心思,恐得将她赶出归墟!
*
来到洛霜屋子,她正巧要入睡,楠艾厚着脸皮叨扰。
洛霜见她深夜匆匆赶来,定有急事,忙将她招呼进来。
坐在桌旁的楠艾灌下一口茶,又接着倒了一杯,咕噜咕噜再灌。连续喝了四杯,她擦了擦嘴角,这才沉下气,看向洛霜:“那个一身正气,我把自己给说实了!”
“啊?”洛霜一头雾水。
楠艾眉头拧紧,将心事道出:“那日我哄骗洛澄,说我想要的浩然正气是像老祖那般。可我现在才发现,这话实不欺人,真真切切!”
洛霜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惊喜状:“你喜欢上老祖了?!”
楠艾默了会儿,重重点头。
洛霜瞧她神色却不轻松,反倒几分凝重,问道:“怎么了这是?不该高兴吗?”
楠艾却反问:“我应该高兴吗?”
见洛霜一脸费解,她长叹一口气:“老祖那般如万神之神的大仙,岂是我能喜欢的……他也决然不会喜欢上我,这事还没发生就注定必须遏止。”
洛霜对她的想法错愕不已。
整个归墟的海精都看出老祖对楠艾的特别之处,那句新换的口号便是她同父亲提议。老祖听闻楠艾说过“将来想嫁给一身正气的人”,是以朝会时口号变了,他也默许。
且不说这点,光是为了楠艾而将沉在海底的归墟升上来,就足以看出老祖对她不一般,可说是宠在了心尖上。
洛霜甚不理解:“老祖为何不会喜欢你?你又为何不能喜欢他?难道你觉得自己配不上老祖?”
楠艾道:“在我心里,他高大如山,遥远如天,我不过是刚成仙的妖,的确同他不配。这些年他待我很好,我铭记于心,感恩戴德,哪敢奢望被他喜欢?我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他双眼似明镜,我若总这般遮遮掩掩地避开,他定能察觉出什么,到那时,我许是不能留在归墟的。”
洛霜原以为老祖在等楠艾开窍,等她生了情愫懂得男女之情,便能圆满。现在看来,她想得太简单,因为楠艾把这事想得过于复杂。
洛霜忖度着,老祖的事不该自己插手,他定有自己的考量,可也不能放任楠艾自顾自地胡思乱想。
默思片刻,她握着楠艾的手,一字一句说得谨慎:“你既然愿意来找我,便是相信我。所以你也需信我之言。心思无需藏着掖着,不论对方是谁。默默地放在心里只会滋生不安,还会扰乱你的心绪,你已经被扰乱了,对吗?”
楠艾无奈地点头。
洛霜接道:“你向来做事果断,感情的事你初次遇到,你且果断去做,将你想法告诉老祖,暂莫管他如何回应。你说出来,才有机会,若不说,万般机会都会被你给错过。”
楠艾听言,似懂非懂,将她话反复念在心里,好似心里缓缓开了道小门,通透了些,没一开始那般堵得紧。
“万一老祖生气......”她仍有顾虑:“我不愿离开归墟。”实则不愿离开他身边。
洛霜道:“老祖待你向来好,即便不回应你的感情,也绝不会将你赶出归墟!绝不会!”
楠艾不知洛霜哪里来的信心,但这夜的谈话的确给了她鼓舞,也渐渐解开她心结。
*
待回到山谷木屋时,天光熹微。
楠艾正一边漫步一边细细琢磨洛霜说的话,不经意抬头望去。
天光从谷间透来,洒在前方那高大挺拔的身躯上,将他身影拉长。
他转过身来,初芒在他周身晕出淡金色的光,合着晨曦山林,如画般的怡人景致,而他就是那画中仙。
楠艾心跳扑腾扑腾……
惨了,她想,若要扼止这生根发芽的情愫,再来不及。
第三十章
自从与洛霜彻夜谈心后,楠艾反复思量,决定待去到西海将复仇一事处理完毕,便寻个时机,正式同老祖道明自己的心思。
洛霜的话细细琢磨十分在理,她不该逃避退缩,感情这事如若不让对方知晓,又怎有机会?
老祖再如何高高在上,他也并未脱离七情六欲,她可以对他心存幻想。更何况她本就不是个藏得住心事的人,更不可能当一个默默心悦又暗地里苦情伤神的女子。
彻底想通之后的楠艾,心情也随之舒畅不少,修炼时鲜少再心神不定。前段时日面对老祖时的不自在也渐渐消除,如今反倒因每日能见着他而暗自欣喜,练习法术更是动力十足,精进不少。
她自忖:只有努力提升了修为,方能离老祖更近一些,倘若一直消极怠慢、不思进取,往后怎配与他并肩而立。
这般下定了决心,她便越加勤奋练功,盼着早日报了仇,再和和美美地去告个白。
如此想着,初初体验男女情思的楠艾,心里如同浇了蜜一般地甜。能与喜欢的人分享自己的心思,即便结果并不确定,依然是件美好又值得期许的事。
***
经过两年多的日夜刻苦修炼,楠艾已融会贯通了基本的攻击和防御法术。
她最近在琢磨个事——想找个合适称手的武器。
虽说法术可用于随时攻击,灵活性强,受约束小,但武器可近战又可远攻,尤其在法术施展的效用不理想时,有个好的武器傍身,着实不可或缺。
她去书房翻阅了关于武器的书籍,思来想去,最终觉得剑比较合适自己,方便携带又轻巧,手握方便。遂决定暂先给自己做一把木剑,用来练习剑术,待到剑术精湛,再拜托海精族帮她锻一把好的铁剑。
如此决定,当是刻不迟疑,楠艾拿着书就跑出书房,兴致冲冲去到屋外堆放赤松的剩料处寻了根大小适宜的木头。
她取来支小刀,坐在地上开始对照书本里剑身的样子制作起木剑来。
*
老祖回来时,已是太阳西沉。斜阳余晖照耀山谷间,落在屋外草地上那个埋头削木头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