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咔嚓轰隆,雷鸣响彻天际,云中唰地忽现耀白闪电,顷刻照亮整座山谷,胜过烈日当头。
随着劫云不断在上空盘旋加厚,形成个圆形漩涡。四方林间渐入昏暗,正头的阳光彻底隔绝在暗云外,透不进一丝光亮。
渐渐,云中电闪雷鸣不歇不止,雷声隆隆如山崩地裂。闪电划剌似白龙翻腾。
老祖负手端立屋顶,遥看半空。
只待劫云中的雷劈下,他便出手将其引至自己身上。楠艾需渡雷劫,却无需承受全部雷电的冲击,只要保证这雷有部分落在她身上,导入体内修成仙体即可。
可半个多时辰过去,只闻雷电响闪不断,却不见一道雷落下。
老祖略不安,天道从不出差池......除非有异状显现。
他神色严肃地紧盯那团暗云,一瞬不放松,片刻后,云中果真出现了异样!
漩涡状的暗云以中心为原点,颜色渐变为紫,朝四方扩散。暗云的漩涡边沿逐渐消散,直至空中的劫云变成一朵层叠状的紫云。
恰是阳光重现时,就见紫色云层中迸发金光。真个是巍巍祥云聚作山,丈丈金光拢成旭。
紫金为祥瑞之兆,这是祥云瑞光!
老祖眸中映满那紫金色的壮丽景观,惊诧不已。渡劫的雷云基本为暗黑,紫云实属罕见,而金光紫云更是罕见至极。
他所知晓的近十万年以来,天界唯一一个渡仙劫时为金光紫云的,便是六界独一的鬼仙——法华尊者。
当年法华尊者路过北海,正要去佛祖那听佛堂,恰逢历劫,那日紫云生出金光莲花的壮观场面令北海龙王久久难忘,言传整个天界。
凡劫云为紫云者,乃天道自然选定的神者,亦或是前世为神者,今世成仙归位。而劫云中闪现金光的渡劫者,皆与佛结缘。
他不免疑惑,楠艾分明只是厉山上依附楠树才生出灵智的艾草,方成妖不久。若说天道自然选定,不符合,前世为神?也不贴合。何况她又几时与佛结了缘?
沉思间,震山裂空般的轰鸣荡彻整座归墟岛。惊得飞鱼鸟兽皆归巢,草木花枝颤巍巍。
岛上的海精们吓得各个面皮一抖,交头接耳,问讯探听,才知原来是楠哎在渡劫。纷纷暗自捏把汗:这雷响得聩耳,震得发昏,可别把那株小艾草劈灭了。
而本提心忧虑的老祖却已完全不担忧,甚至收了手中诀印。只因紫云雷旁人不可助,所有雷必须由渡劫者承受,如此方能成功渡过。
况且,这雷根本无需害怕,有金光护体,顶多肉身承受不住而昏厥,却如何也不会被劈伤。
老祖纵飞落地,听得雷电道道直劈而下,落在楠艾闭关的房中,他只抬头看了眼屋子,心想:渡劫过后又得派海精去浮华山伐些赤松来修缮。
现下百思难解的是楠艾的身份......
老祖视线落在屋外的一棵楠树上。自从楠艾闭关,他便去了厉山将这棵楠树的根接过来,栽种此处。
百年的修炼,楠树已长五丈之高。
老祖走过去,站定楠树身前,询问:“楠艾未生智之前,在你树下活了多久?”
楠树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事,但未隐瞒,想了想,回答:“约莫四万多年之久。”
四万年?!
老祖愕然:“一株艾草能活四万年之久?”
“她的原身,本不是艾草......”楠树如实言述,道了一段连楠艾自己都不曾知晓的过往。
“四万多年前,我大概刚生出灵智没多久,一只小鸟飞在我树枝上,我那时方有目识,看不清那是只什么鸟,只隐约见到它口中衔着一片叶子,身形有些透明。它眺望东方,日日哭泣,一动不动半个月。而后,它飞在树下,渐渐隐没土中,同那叶子融合勾攀附在我根上,化作了一粒种子。这颗种子在泥土中沉寂了四万多年才生根发芽,最后长成了艾草,便是楠艾如今的真身。”
听完这番讲述,老祖沉思未语,心间更是疑云重重:莫非她前世是某类神鸟,才有紫云雷?
他抬头定望那屋中,直至最后一道雷劈下,雷云散尽,金光坠洒在屋中。
老祖瞬飞而去,落在那顶处早被劈光的屋子。视线寻去,灿灿金光包裹着一人,那人晕躺在地上,但是毫发无伤。
老祖静待稍刻,直至金光悉数融入她体内,这才抬步走去。蹲在她身旁,将她轻轻抱起。
如白玉凝脂的肌肤,如菡萏含露的娇容,美得令他贪看难舍。她身形已然长大,再不是女孩身,而是亭亭妍丽的少女。
老祖拂开她发丝,手指流连在她颊边,轻问:“你前世究竟是谁?”
第二十八章
经过一段时间养精炼气,楠艾渡雷劫时耗费的元气已彻底复原。可谓筋舒骨健、络通肌强。
修成了仙体,楠艾欣喜若狂,时不时在山谷间穿梭飞行。她身轻如燕,一跃踏树梢,一纵飞百丈,不消会儿就能飞去归墟殿找洛霜和洛澄。
楠艾在姐弟两面前得意地展露游刃有余的飞行术。如今修为大涨,同原来功力浅弱的小妖截然不同,身形体态皆焕发一新。如今可是飞动如风驰,瞬影如电掣。
姐弟两瞧得是羡慕不已,连声称赞。
洛澄更是兴奋地拍掌,仰头望看正站在十几丈树顶的楠艾,她单脚立顶尖,稳稳如松。
洛澄眼中难掩艳羡,喊着:“我也要修仙!我要飞得比西边的山还高,比归墟的海还要远!”
一旁的洛霜笑道:“修仙可没你想的容易,你需吃苦,还不能再贪玩。”
洛澄一听,慎重地考虑了片刻,再重重点头:“往后我再不贪玩,我会努力,也不怕吃苦!我要同楠艾一样修成仙!”
楠艾从树顶纵身飞下,稳稳落地,一手拍在他肩头,颇为赞许地道:“有这志气才对!如若你想修炼,我便同老祖问问,可有适合你的书籍供你参考先。”
洛澄顿时乐不可支,在原地蹦跳起来。抑制不住雀跃,像个孩子般扑进楠艾怀里,将她抱住。
楠艾如今已恢复原本身形,比他高了约莫一个脑袋。她心生欢喜,摸摸他发顶,这一抱,倒真像抱着个弟弟。
原本在厉山孤零零的她,只有楠树爷爷一个亲人。如今在归墟,结识了这般多的朋友,且修成了仙,仿佛沉浸美梦,而这梦都是老祖帮她实现的。
楠艾正欣然感慨......
洛澄忽在她怀中抬起头,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楠艾!我已经有个姐姐了,你若不想当我妹妹,不如当我媳妇吧!”
“......”
楠艾傻了眼,曲指猛叩洛澄脑门:“傻笑个甚!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叫媳妇吗?再胡言乱语,就把你扔出归墟!”
洛霜赶忙将洛澄扯离楠艾怀里,这话要是被老祖听到,指不定真要被扔出归墟了。
洛澄揉了揉被敲疼的额头,撇着嘴,不服道:“我又不是小孩!怎会不懂什么是媳妇。就是把你娶回家,当我娘子的意思!”
楠艾直愣,这小毛孩还较真来了。
洛霜忙捂住他嘴,斥道:“这种话可莫要再挂嘴边了!你不是想要去修仙吗?何况你年纪尚小,如何就急着想娶媳妇。”
洛澄掰开她的手,有些恼了,囔道:“哪个说修仙不能娶媳妇?神仙难道都不成亲吗?别看我小就拿话糊弄我。即便我如今小,我也会长大,待我修成仙成了年,就娶楠艾,有何不可!我先同她表明心意,又有何不妥?”
语句条理分明,逻辑清晰明了,除却他身形小些,这般言论十足的大人口吻。
楠艾同洛霜尴尬相视,洛澄的倔劲来了,怎般劝都没用。
洛澄看向楠艾,两只小手负在身后,认真地承诺:“虽说我现在不够强大,可你曾说过,将来想嫁的人无需多强大,但必须有一身的浩然正气。等我修成仙,我定会成为个顶天立地、一身正气的男人!”
楠艾真没料想百年前的这话他还记得......
那是她闭关之前,海精们在山谷帮忙修建木屋时,她同洛霜姐弟闲聊时无意说的话。
当时她也不过随口一说,谁知洛澄记在了心里。她已不知该如何驳他的话。
恰时,远处荡来归墟大殿朝会的齐声口号——“老祖万寿无疆!!老祖一身正气!!”
众人声音浑厚有力,响彻云霄,余音穿荡山林久久不息。
三人当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楠艾起初听到这个更改过的口号时,正是她当年入关前几日。
那日她去归墟殿找洛霜,突然听得朝会传来的口号声,还以为耳朵幻听,听错了?
洛霜却是笑得意味不明,说这口号的确是近期才新改的。
楠艾疑惑:这好好的口号怎就改了呢?
当日傍晚回到山谷木屋,她同老祖说起这个,哈哈地笑:“还是邪气方能突显老祖的王霸气息!”
哪知老祖冷眸睨来,一句威胁:“你是不想成仙了?”
楠艾笑脸霎僵,成仙之日在即,哪能得罪这个大祖宗!忙起身恭恭敬敬:“老祖真是浑身充满正气!”
*
“正气多适合老祖,颇有帝王风范!倘若我能有老祖十分之一的气势,我会从梦里笑醒来。”
洛澄崇敬略显天真的话语拉回楠艾思绪。
楠艾脑筋一转,心中陡生一计,便说:“我想要的浩然正气,正如你方才所听到的,是老祖那般的正气,你将来可能有?”
只见洛澄两眼渐渐瞪大,最后就是一副为难又憋屈的表情。
洛霜了然,也在旁应和道:“对啊!老祖的正气着然令人安心,你若将来长大能有老祖的成就,楠艾又尚未婚配,你再提也不迟。”
洛澄瞅了瞅她,又望了望楠艾,嘴巴登时瘪得要哭一般,眼里真就闪起了泪花:“明知道天底下无人比得过老祖,你们欺负人!欺负人嘛!!”
他一跺脚,迈开小短腿,呜呜地跑走了。
楠艾终于松口气,摇头失笑:“这小家伙,个还没长,就想着娶媳妇嘞!”
洛霜抿唇笑了笑:“既然你都说了要老祖那般的正气,洛澄定会当真,所以你绝不能食言。”
楠艾愣了会儿才明白她的话中话,呵!这姐弟两都很会埋坑!专给她埋!
本就是婉拒洛澄的话,如何当真?老祖的浩然正气,她可要不起。
***
这日,老祖在谷间教楠艾驾云,以便往后没有翠飞叶,她也能自由穿行海间空中。
楠艾口诀学得快,诀窍掌握得迅速,一日便能招云。虽说刚开始还不太熟练,在空中有些颠簸踉跄,却已长进不少。
老祖抬头眺望半空,那抹正小心翼翼驾驭飞云的身影——风拂裙摆,轻拨长发,飘飘翩翩,秀美若仙。
正凝目赏看,碧色身影朝他飞来,笑靥灼灼、眉目清清。
楠艾半屈腿,努力维持平衡,正要按落云头。哪知速度过快,未控制住,直冲老祖面前摇晃着飞去。
楠艾惊喊:“老祖!闪开!”
老祖却身形未动,不慌不忙抬手,广袖化作的黑雾霎时盘在她身上,将她身形稳住。
楠艾脚下飞云顷刻散开,跌落下来。
老祖手腕轻转,黑雾一收,将她扯来,恰落在他臂间怀中。
楠艾坐在他臂弯,两手自然搭在他肩头,小脸红润,气喘吁吁:“驾云果真没那么容易,我还得多练习些时日。”
老祖仍端抱着她,未松手,道:“只一日便能招云飞行,已有绝佳天赋,循序渐进就是。”
老祖竟夸赞她!楠艾惊喜,低头朝他笑得欢心。
两人距离很近,近得能在老祖透亮的眸子看清山谷的春景,在那盎然景色中映照出了她的脸。
她脑中忽又闪过海棠林里的梦境,也是这般,他仰头望来,好看的眼眸映满了盛放的艳红海棠,在那朵朵娇花中,是她微羞的脸。
楠艾心跳突快,脸热得像被晌午太阳烤着般,忙别开眼从他身上跳下。侧过身,手做扇子,状若扇风:“呼!这烈日当头,飞久了还真有些热。”
老祖默睇她一眼,再举头望天,分明是清晨朝阳,凉风习习......
***
从伐木的海精口中得知楠艾修成仙,帝轩就寻了个日子,风风火火提着十壶仙酒,来归墟为楠艾庆贺。
不觉间,入凉夜,圆月如银盘,繁星似晶珠。
帝轩再破开一壶新酒,斟上两杯。
两人端杯轻碰,帝轩饮下一口,开始抱怨:“你伐了我一百三十二棵赤松,这一棵棵都是上千年的宝贝啊!我那山都被你伐秃了去。”
老祖对他的怨声载道不作理会,轻晃酒杯,口吻淡淡:“我记得你曾说山头共有赤松三千八百株,一百三十二株就伐秃了你的山?其余的都是没长出的小苗?”
“呃......”帝轩一时梗住,几万年前说的话他竟记得这般清楚。所以同他相处真得谨慎言行,一不小心落个把柄,往后可就一抓一个准。
老祖呷口酒,幽幽地道:“当年南极岛某位仙女说喜欢金面珍珠,你跑来归墟海底掘了多少海蚌?我可曾详细算过?”
帝轩彻底没话接,别看拂墨平时话不多,冷淡得好似个冰人,若真论起斗嘴,这二十几万年,他是十战九输!
“行啦行啦!扯平行不?”帝轩忙打哈哈,想将话题绕出去。
他视线一扬,落在前方不远处的楠树上:楠艾长发垂散,闲适地坐在树枝上,背靠树干,一边捧着酒壶饮几口,一边同楠树说着什么。
一会儿巧笑嫣然,一会儿爽朗大笑,那笑音如风吹玉铃,娇俏动听。
帝轩视线拉回,笑得暧昧:“这花已盛开,再不攫取,小心被他人摘了去。”
老祖端杯的手一顿,随即饮下酒,待酒中醇香在喉间回味几番,说得淡然:“自然无需你操心。”
“呵!”帝轩道:“你倒是挺自信!”
*
楠艾同楠树闲聊完,便回到屋外的案几上,坐在草地同他们一同饮酒。
今日帝轩特来庆祝,老祖未阻止她,只叮嘱她自己把握好度,别次日醒来喊头疼。
楠艾自从第一次尝过酒,就惦念那味道。为了修仙,忍了多年。尤其帝轩带来的酒乃天界酒仙的独门佳酿,闻着味就耐不住,肚子里的馋虫更是拱动兴奋。她哪里会克制,喝得比这两男人还痛快,不多时,四壶酒入了腹。
帝轩见她趴在案几,面颊酡红,两眼迷蒙,已然酩酊不清醒。笑道:“你这是养了个小酒鬼啊,不如我帮你同酒仙预定些?”
老祖瞥了眼这分明醉了,还抱着酒壶不撒手的人,无奈得很。
他伸手欲将她手中酒壶夺来。哪知她气力十足,抱得紧,堵嘴不悦:“老祖你怎能抢我的酒!明明梦里那么温柔。”
此话一出,老祖霎时愣住,梦里?
帝轩更是惊呆,看了看两人,忙将酒杯搁下,此时不八卦更待何时!
他趁势追问:“你梦到过老祖?”
楠艾歪着脑袋笑盈盈,忽低声呢喃:“我曾梦见过老祖......梦见将他扑倒在海棠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