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去,脚步轻微,楠艾专心致志于手头的事,并未察觉。
老祖微微弯身,近看她手头摆弄的东西。若不是有旁边书本图片的对照,他都看不出那削得歪歪扭扭、薄厚不均的可怜木条是把剑。
“你在制剑?”他问。
陡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正专注的楠艾手里一滑,刀子走偏,削去一大块木。
她举起剑瞧了瞧,那中间活像被啃了似的,奇丑无比。
楠艾放下小刀和剑,抬头望向这走路不出声的罪魁祸首,撇嘴:“一整日的辛苦成果就毁在这一刀了。”眼神颇为哀怨。
老祖捡起她削的剑,口中不留情:“即便没削下这刀,你这也算不得一把剑,顶多……”
他忽止住,思了半晌也想不出什么词语能形容这惨烈不成形的木棍子......遂放弃,将木剑放一旁,问道:“你想习剑术?”
楠艾站起身,稍微整了整衣裳,实言道:“我想做个傍身的武器。桀云有银戬,洛霜有鸳鸯刀,就连洛澄都有笛子做武器。书中有言,武器可依用器之人而发挥双倍乃至数倍威力。法术固然更灵活,能以不同形式随施随用,但论实际对战时,结合了法力的武器可使出更为致命和强劲的攻击,必不可少。”
她目光倏然一沉:“对付蔚凝和西海鲛族,不容有一丝半毫的懈怠和侥幸,定得有十足的把握,我才会前去西海。”
老祖睇看她几分凌厉的神色,一百多年,从一株胆怯弱小的艾草精,到如今坚韧强大,凡事都有自己的见地。其实她尚且是一株草精时,就很顽强地在生存,她骨子里也并不懦弱,否则当初在东海面对鲛族时,怎会凭一己之力护得桀云和洛霜周全。
他觉得自己大概矛盾得不像话,喜欢她在自己面前怯怯依赖、鬼灵精怪的模样,又喜欢她爱憎分明直面困境不退缩的姿态。
“老祖?”楠艾歪着脖子瞅他,唤了声。
老祖却才惊觉自己竟望着她呆了许久,忙抬袖抵唇清了清嗓子掩饰窘迫。
“你在这稍等。”嘱咐完,他转身飞去书房。
楠艾不知他意,乖乖站在原地等着。
少刻,老祖从书房出来,手执一把短剑递给她:“赠你的成仙礼。”
楠艾一时愣住,反应过来,欣喜难抑地接过。两手捧剑,细致端详。
剑柄和剑身为一体锻造,剑身本体为银白,上面蜿蜒着许多细小的纹路,纹路像藤蔓一般,微微突出盘绕在剑身双面,泛着淡淡的红,又仿若根根细密的小血管。
瞧着虽不太秀气雅致,倒这是老祖赠予她的成仙之礼,也是一把仙剑,楠艾当是喜悦非常。何况老祖所赠之物定然不凡,哪能以貌取之。
老祖道:“此乃饮血剑,剑气狠戾非常,使用时易扰乱剑主心气,需心静神宁者佩带。若剑主使剑时心不正、气不稳,就会被剑气控制神智,变得杀戮残暴。”
“饮血剑......”楠艾嘴角微抽,这剑名甚为悚怖!尤其还能控制剑主的神智?
本收到成仙礼物而雀跃激动的她,顿时手心一颤,只觉手中仙剑成了块烫手的烙铁。
随身带着个戾气甚重的剑,使出来还得担心被它控制,一不小心没把稳心气,岂不时时刻刻变成个喊打喊杀的女魔头?!
楠艾方才盈满喜色的脸瞬间黯了下来,抿唇若有所思地盯看手中剑。
老祖见她显然因他的话而生了几分退怯。莫说女子,即便男子接受此类霸道狠厉的剑,也会酌虑一二。他想了想,道:“握住剑柄。”
楠艾依言将剑握住,不明所以望着他。
“将法力顺着手掌引至剑身,初次先控制好速度,待法力包裹剑身,不可犹豫,即刻挥斩。”老祖悉心细细指导:“记住,从握住它之时起,须心无旁骛,注意力集中在剑身,引导饮血剑释放剑气。”
楠艾紧了紧握剑的手掌,端看这剑,踌躇未决。
老祖将她神色看明,劝抚道:“有我在旁,你大可放手去试。莫要心慌,也无需急切,这剑伤不着你。”
楠艾听言,安下几分心,深吸两口气,拽开步子稳稳站定。默念他传授的诀窍,将法力徐徐从体内导出,经流手掌,缓缓推向剑身。直至感觉剑身被她法力全然包裹,发出嗡嗡作响声,随着她力量的导入,不绝于耳。
楠艾甚觉惊异,这剑似乎在兴奋地回应她的力量?她顿时大受鼓舞,哪还有半分方才对这剑的畏惧。抬臂将剑高高举起,毫不犹疑地直朝前方山林挥斩而下!
剑气如虹,势贯长林。
一路摧松折木,一时扬尘飞土,听得哗啦啦,松林倒榻一大片,飞鸟振翅惊飞起。
待尘土散尽,瞧那被剑气肆虐之处,树断根起,土翻草毁,一片狼藉,累波十几丈远。
楠艾瞪大眼,惊叹不已:“这剑的威力竟如此强势凌厉!”
老祖却指正:“这其实主要源于你的力量。成仙后的法力强盛十倍有余,若用仙剑,将自身力量注入剑中,剑身积蓄你的力量,融合剑气,一击释放,力量叠倍而不止。”
楠艾听得认真,又瞧了瞧手中剑,手掌轻轻触摸,似能感受那纹路的颤动。她喜笑颜开,心头那点不安刹那散尽,对这剑更是欢喜得不得了。
但心里仍有疑惑:“既然仙剑都可用以修炼,为何老祖独独将此戾气甚重的的仙剑赠予我?不怕我失了理智?”
老祖眸中闪过抹异色,须臾收敛,解释道:“成仙之后的修行讲究心正神明、炼气存神,不轻易被外界扰乱心绪、控制神智。而你心思单纯,并不容易被饮血剑夺去理智,此剑再适合你不过。方才你同此剑配合默契,也并未感觉不适。长久坚持,有利于你修炼心气。”
如此彻底消除了楠艾的顾虑,她又好奇地问:“既然称作饮血剑,莫非这剑还能饮血?”
老祖点头:“此剑破肌可饮血,血不止,饮不尽。饮血剑靠吞噬鲜血修炼,此时剑身隐现的淡红色便是曾饮血后淬出的颜色,待到剑身汲取了一定程度的鲜血,通体呈现暗红色,方是剑成之时。”
言罢,老祖指尖轻捏,弹去一滴血于剑上。只见剑身红光漫散,那条条纹路就像细细的喉管一般,一张一缩,吸食着老祖的那滴血。若仔细看,剑上的纹路较之前又红了两三分。
果真称为饮血剑,当真是有些瘆人。
楠艾几分思量地看着手中剑,既然要饮血修炼......那不正好可以带去西海吗?鲛族千百有余,也足够她的剑吸血成势。
她眸光瞬间闪过厉色,该还的,就得好好一次性去让蔚凝还个够!
***
西海深处。
看守的鲛族士兵惶惶怆怆游到宫殿内,见到公主,慌忙通报:“归墟的那个老祖来了!!”
正同母亲商议与东海鲛族联姻事宜的蔚凝,听言惊得站起身。
老祖来何事?
忖了忖,惊疑:难不成来讨伐曾经那个小妖被她所伤之事?可为何过了百赊年才上门......
归墟老祖的大名在天界无人不晓,尤其当年的黄海之战,东海鲛族于战场成千上万的士兵,几乎眨眼功夫被屠杀殆尽,却无人看见他如何出手,只知来去有一团黑雾。
此事不仅在东海鲛族心底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也威慑了整个西海鲛族。
如此傲然强大又凌驾一切的神仙,可怕到鲛族莫敢直面招惹,能远避就远避。
一旁的袭仟素听言错愕不解,又添几分怒容:“他为复仇杀了我族长老,连你父亲也早已躲得不知所踪,他还有何不满?莫名跑西海来挑事!”
蔚凝凝眉默思,人都找上门来了,根本避不掉,若不出去应接,谁知他那冷血之人会做出何事。
她问士兵:“他是一人前来?”
士兵回道:“两人,还有一碧裳貌丽的女子。”
蔚凝眸眼一瞠,果然那只小妖没有死!今日怕是来寻仇的!
蔚凝叮嘱母亲待在宫殿,莫要出去,又命士兵传令给将军集结士兵,这才游去面会两人。
*
见到楠艾,蔚凝顿然诧异,觑目打量——百年前十一二岁的女孩模样,如今已是娉婷少女。双臂复原,两眼清明,睇望而来的眉目间更是多了几分凌冽和清冷。
来者不善啊!
第三十一章
蔚凝貌似不屑,收了视线,转向老祖:“敢问老祖今日突然前来西海所为何事?”
老祖未应,面上平静如水,心底压着滔天怒意。当年寻到楠艾时,她惨烈血腥的模样仍在脑中挥之不去!若不是答应楠艾许她亲手复仇,这一刻,蔚凝早已尸骨无存。
楠艾上前两步,积压了百年多的愤恨在胸腔间、血液中叫嚣沸腾。她冷冷瞪去,幻出饮血剑,直指蔚凝:“今日来找你的是我。”
蔚凝讥讽一笑:“你还挺聪明啊,找来归墟老祖这个大靠山当帮手。”
楠艾掌心聚力,饮血剑发出嗡嗡的共鸣声,声音逐渐荡出音波,周身海水泛起波涌涟漪。
“我方才已说,来找你的是我!”话音刚落,楠艾一瞬不迟疑,举剑冲她面门挥斩而去。
剑气凌厉疾风般扫荡而去,磅礴如山洪,狂哮似龙吟,一时间海底掀起山耸般的浪潮。
周围未有防备的鲛族士兵莫幸免,陡然被刮去无踪影,海底的虾蟹水兽更是唬得纷纷钻穴。
蔚凝饶是反应快速,以掌力抵御剑气袭来的强大冲击,也被推去了十几丈远,震得发丝凌乱,衣裙翻摆。
蔚凝即刻稳住身形,不动声色地压了压气息,不可思议地定看前方握剑立站的楠艾。
方才那如虹般的霸道气势,竟令自己险些招架不住。而楠艾面不改色气不喘,只是随意使剑筑来,便有如此强大威力?这百年多,她是如何彻彻底底变了个人,再不是当初面对他们时的弱小无措。
恰时,西海鲛族的将军集结上千鲛族士兵迅速赶至。
个个手握刀枪铁剑,雄赳赳地将楠艾和老祖围困得风丝不透。更有百位士兵驾着百头牛鲨,那牛鲨纷纷血口大张,冲着他们发出咆哮凶猛的低吼。
正是战局一触即发之时。
将军游至蔚凝身旁,担忧问道:“公主还好吗?”
蔚凝点点头,低声叮嘱:“不到万一,万不可主动挑衅老祖,恐我们全部之力也难抵他。且那小妖如今实力不容小觑,先做观察,听我命令。”
将军垂首领命,即刻令众士兵只做围困状,严正以待。
蔚凝看了看前方面色自若的两人,仿佛这庞大阵势于他们眼中只是过家家般的小打小闹,当真是狂妄至极!
蔚凝敛下心头恼意,趋前几步,扬声问向楠艾:“你特意来找本公主,所为何事?”
楠艾执剑于身侧,不紧不慢地说:“自断双臂、刺破眼珠、割裂喉咙,还是由我亲手来帮你,你且做个选择。”
蔚凝闻言一怔,她语调平缓得像道出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可一字一句都暗藏扑杀般的狠劲。果真是来复仇的!
众鲛族士兵听得更是惊诧万分,纷纷咒骂囔叫。
“放肆!”将军提枪怒指,咤道:“公主身份崇高,岂容得你这无名小妖在此口出狂言!休要造次生事!”
楠艾对他未作理会,连半寸视线也不屑投去,只同蔚凝继续道:“如若反抗不从,就不只是切你双臂这般简单,恐我下手未控制好,许会要了你的命!”
她环视周围鲛族,还有那曾咬断她双臂的牛鲨,眸中乍现冷光:“你们若抵抗,同样会是葬身西海的下场。”
气焰如此嚣张,瞬间惹恼众人,齐声扬言要杀了她。牛鲨的吼声更是震得海中浪潮阵阵荡漾。
一时间剑拔弩张,只需零星的火花,就能将鲛族高涨的怒火瞬间引燃,已是形势逼人。
楠艾嘴角一抹冷讽笑意,极尽轻蔑。察觉手中的饮血剑嗡嗡兴奋起来,她垂眼瞧了瞧它,笑道:“放心,待会儿让你痛饮个够,管撑!”
饮血剑剑光倏然大涨,银白的剑身原色向外扩散森森寒光,显然是激动不已。
楠艾抬头望向面容沉肃的蔚凝,语气几分不豫:“想清楚没?回答呢?当初你断我手臂刺我双眼时可是爽快得很,轮到自己就缚手缚脚了?若无法抉择,我便替你做决定吧!”
蔚凝默忖稍刻,提议道:“不如你我单打独斗,其余人等莫插手。你若能擒住我,我便任你处置。倘若你被我擒住,我可放你走,你们即刻离开西海,你我恩怨两清!”
如若只有楠艾一人,她不足为虑,即便楠艾如今身手了得,也只是个小妖,她有十足把握能赢。可今日老祖也来了,万不能让他有出手的机会,否则西海今日就得遭难,当是事先商议点到为止,也可表面上顺利清了之前的恩怨。
蔚凝如是计划,简直是十足天真的计划。
至少楠艾看穿了她的用意,甚至心生几分鄙夷:残害我的时候很麻利,却天真的以为我今日来寻仇不是抱着必复仇的决意吗!不过轻易地来走个过场?西海到此一游?
“呵!”楠艾嗤哼:“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自负到认为自己还有机会从我手中逃脱。”
她不在意地耸耸肩:“你想赌,我奉陪,反正结果无差别。”
说罢楠艾收了饮血剑,拽开两腿,话不废赘,蹬脚以迅雷之势直冲蔚凝纵游而去。
蔚凝十指虚握,锐利指尖即刻展露,两手聚力一挥,只见十片锋利刀光从她指尖甩出,攻势凌厉击向楠艾。
楠艾迅速捻诀,以法力借助海水使了个半圆形的厚水障,将刀光如数抵挡,莫能钻空。
蔚凝未待她撤除屏障,两手指尖凝出两道光鞭,猛力甩掷,顷刻破除水障,光鞭直直打向楠艾。
不远处的老祖眉头微蹙,手间欲施法......只见楠艾几步瞬闪,躲过了光鞭袭击,他又缓缓松开手掌。
楠艾将将躲避,扭过身来,掌心合十,巨大气波以她双掌为中心,呈圆形荡开,波纹剧荡不停,将蔚凝的光鞭冲撞得扭曲不成形。
楠艾趁势,施法凝结水柱,一根根结冰的柱犹如百千飞箭疾驰射去。蔚凝无法腾出手攻击,只能甩开光鞭打落不断袭来的冰柱。
两人打杀得满海水浑浊涛涛,波滚浪翻。围观的士兵目不转睛,齐齐捏着一把汗。为首的将军更是两眼睁瞪,眉头拧成峰。
老祖视线紧随楠艾。她越战越勇,招招致命,式式凶猛,同平日里在他面前娇俏可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蔚凝被打得节节败退,她稳了稳身形,不可置信眯眼看向楠艾。方才那法术分明是仙术,不是普通妖法!
忽想到什么,她愕然道:“你......你修得了仙?!”
楠艾未应,勾唇轻笑,疾速掠至她身旁。右手一探,饮血剑刹那握在手,剑身幌亮如银,她飞跃猛地一斩。
蔚凝抬臂凝力架挡,却被剑气冲开,懵撞个头晕眼花。
楠艾不给她丝毫喘息机会,瞬步贴近,剑身贴着手肘一个横扫,蔚凝脖颈顷刻喷血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