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凝转身离开,两手攥成了拳,眼中忿恨迸现。恨老祖不仅毁了她曾拥有的一切,更狂妄凶残地斩杀三位长老,而他们只能忍气吞声!
连带着,她恨他身边所有人,包括海精一族。那日在东海,她是当真想将楠艾折磨后再杀了!以解心中几万年难平复的愤懑,却不料被她给逃了。
她甚至暗自抱怨过父亲的懦弱,缩在不见天日的峡谷内。父亲说要静心修炼提升功力,等到时机才能出关。
几万年了!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
她就不信,难道联合整个六界的鲛族,都无法抗衡那一个人吗?
直到蔚凝离开,石墙复原。蔚淮清微掀眼,神色凝重地叹了口气,蔚凝还是太过年轻,心气高傲,无法忍辱,希望她莫乱了他的计划。
他却不知,蔚凝早已招惹了楠艾,且惹下的祸端不小。
***
回到归墟后,楠艾开始着手闭关事宜。
待老祖帮她查探经络和内丹的情况,确认她身子完全复原,便教她修仙的心法口诀。
将心法口诀熟记于心后,楠艾以为可以开始关起门来修炼了,老祖却让她再等几日。
“何故?”她问。
老祖解释:“修仙不同你以往的修炼,若要万无一失,闭关也需极为僻静之处。归墟殿内人多,难免嘈杂,会影响修炼。且在你突破之际,雷劫落下,恐伤及他人,也不该在此处闭关。”
楠艾甚觉他话语有理有据,毕竟她初初修仙,不太懂这些个细节,着然奉老祖的话为金句要言。
她却未疑思,老祖法力强大,若真要让整个屋子同外界隔绝,于他不过捻指施法的易事。
老祖实则假借楠艾修炼之事,行了一次自己的私心——他想与楠艾单独住在安静的山谷,无旁人打扰。
当日,老祖飞至归墟上空,左看右观,再穿林掠谷,终是寻定一处风景秀丽的幽静山谷。
山谷两面环林,翠柏森罗;一面淌涧,清清潺潺。正东视野开阔,可观日出,可赏月升。
可谓风水宝地,亦是归墟的风光绝佳之处,同归墟殿及海精族居住的山林相隔甚远,颇称老祖心意。
*
次日,老祖将建造新屋之事吩咐桀云,桀云便领着上百海精将士,浩浩荡荡去往火神帝轩的浮华山砍伐树木。
只因老祖交代:浮华山的赤松纹理细腻、木质坚硬,木色绝好,且自带淡淡芳香,冬日御寒,夏日防暑,乃建造房屋的最佳选择。
桀云带队到浮华山,便将老祖的话一五一十陈述了遍。
帝轩听着,眉梢不住抽搐。心里犯嘀咕:拂墨做事真是不按常理,招呼不打一声,直接派队来砍树,这百人都扛着伐木工具上山来了,他还能把人都赶下去不成?
帝轩面无表情将一干人等带到了赤松林里。看着大家干劲十足,操起家伙来,锯的锯,砍的砍。他瞅在眼里,疼在心里。
两个时辰后......
帝轩站在山顶眺望山下——那群扛着赤松树干的海精们。瞧他们欢天喜地、兴高采烈的乐呵样,别提多爽喜!
帝轩止不住心中垂泪,造个木屋何必砍我上百根的千年宝贝......这是打劫啊!
哀叹完毕,他转身回屋,一路上牢骚不断:“我是看在小艾草面子上,才允你伐我的树!往后可别让我抓了把柄,不然非得逮住不放,气狠你。”
***
老祖吩咐海精们在山谷建了三层木屋,同归墟殿的三层小楼大致相同:一楼为大堂、二楼为书房、三楼三间房,一间老祖住,一间是楠艾的,空出一间便修建给楠艾闭关专用。
入住新屋后,再过两日楠艾就得正式闭关。
月上西头时,老祖将楠艾叫来书房,同她再确认一遍心法口诀的熟练程度。
对于成仙前的闭关修炼,楠艾是既紧张忐忑,又兴奋激动,默念口诀时有些心不在焉。尤其这些口诀她早背得滚瓜烂熟,便不太专心,口中断续敷衍。
老祖见状,不免冷声斥道:“修仙讲的是心无旁骛、气定神宁,你这等浮躁不安、自傲满满,闭关没两日,就得修魔了!你是要我不安心地每日守着?一旦魔化便将你拎出来净化一遍?”
其实他心里的忧虑和紧张不比楠艾少。
楠艾成妖没多久,又受过重伤,即便他一而再查探她身子情况,几番确定无事,仍不能彻底消除心头的担忧。否则也不会明知她掌握好了心诀,却还要与她再三确认,不过是图他自己安心。
楠艾这番心绪不宁的状态更令他的忧虑陡升几倍,语气不由严厉,面色更是沉得如屋外暮夜。
楠艾自知有错,低下头乖乖听他训。
老祖却是审了她一眼,轻不可闻地叹了叹,复靠回椅榻上,随手执了本书翻阅,不再开口。
楠艾偷眼瞄去,小声唤道:“老祖......”
他置若罔闻,专心于手中书。
楠艾努努嘴,这下可好,惹恼了老祖.....
她又坚持不懈地唤了几次,俱被他无视,看来是铁了心不理睬。
这些年,楠艾对他生气时故意的冷漠总结出一个十分有效的办法——死缠耍赖!
脑筋转溜,恍而记起个事,楠艾抿嘴窃笑,起身走到他身前,大声叫唤:“老祖!老祖!!老祖!!!”一声高过一声。
老祖终于抬头,目光投向她,语调冷清:“力气有余不如出去练功。”
一句嘲讽堵得楠艾哑口无言,欲说的话憋在喉咙。见他又要转去看书,她急忙探手就将书从他手中夺了来。
眯着眼,嘻笑俏言:“有件事我早前就答应了老祖,却一直没做到,今日我便兑现承诺,可好?”
“何事?”
楠艾歪着脑袋,喜眉悦眼地提醒:“我送给老祖的黑银簪子呀!可是说好待我修妖化形便给老祖绾发的。”
老祖一愣,适才想起这事。心思微动,口中却道:“已是半夜,作何绾发?回屋歇息吧。”说着就要取案桌上的书。
楠艾偏不称他意,一掌拍去,压在书面,辩道:“哪个规定绾发只能白日,夜里就行不得?老祖若想看书也无妨,我只绾发,不碍着你就是。”
伸出右手摊在他面前:“簪子给我。”也只有断定老祖没当真生恼,她才敢这般恣意地使性子。不然他若真发怒瞪来,只会唬得她战战兢兢,哪敢多言半个字。
“你倒是打诨乱缠我一通,就将方才的事给掩了。”话语是指责,他语气却软了不少,半分恼意都无,反似调侃。
老祖没奈何,若不遂她心思,定得不罢休地扰他整夜,便将那竹叶黑银簪取出,递给了她。
楠艾欢喜地接过簪子,绕到他身后,将发簪搁在桌边,再解开他随意绑发的细绳,青丝顷刻散下。
她拿出腰间荷包里的小木梳,每掬一缕墨发于掌中,便用木梳顺一次。他的发质柔滑如绸,宛若细水穿流密密梳齿间。
这是她第一次帮老祖梳发,也是初初这般毫无顾忌地触碰他的头发。随着木梳由他发端掠至发梢,思绪跳转至数年前——他们的初遇。
那时她险些遭老祖灭身,心有怨念,更多是畏惧。直到如今,竟能自然而然帮他梳头绾发,着实不可思议。
渐渐,楠艾梳得专心细致,手指不自禁地轻缠他发丝,格外喜欢这般柔顺的手感。指间的一缕缕发犹如绕在心头的一丝丝甜,在胸口蔓延开来,令她眼中温柔,唇上溢笑。
而端正坐着阅书的老祖,书页中的半个字也未看进去,心思全然被她细嫩的小手给引了去。
尤其梳耳旁头发时,她的小指会不经意触碰他耳朵,像根小勾,勾得他耳朵发痒,又像簇火苗,熨得他耳肉发热。费了些力气才抑制纷乱的心绪。
片刻后,楠艾拢起他两旁的长发,绾了个简易的发式,端看两眼,满意地点头。
绕至他身前,问道:“老祖要瞧瞧吗?我去屋里取来镜子?”
老祖放下书本,视线落在她盈悦的目光,却是问:“你读过的人界书本中,可有讲述关于梳发的寓意?”
“梳发的寓意?”她不曾看到过这些内容,好奇问:“有何寓意?”
老祖未答,指尖轻捻,只见一本书从左方书柜飞出,落在案几上。书页自动翻开,直至一处停下。
老祖手指轻点:“这有一段描述。”
楠艾伸头瞄了眼,遂坐在老祖对面,将书捧起,一字一行看得仔细。
这书记载的是人界一个小国鸠川国的见闻录,里头有几页关于仁孝道义的讲述。
待看到最后一段文字,楠艾眼帘忽颤,倏然呆住....
那里写着——为父母梳发,意为孝;为子女梳发,意为爱;为配偶梳发,意为情。然,未婚配男女不可随意梳发摸头,若为对方梳头绾发,视为求偶,等同定亲。
视为求偶......
等同定亲......
看花眼了?她使劲眨两眼,再瞧,那八个字就像八根大铁钉,定在了书上。
楠艾两眼瞪得势要将书烧穿一般——天地可鉴!她不是要同老祖求偶啊!!
第二十七章
楠艾的眼中再映不进书上的其他字,只有那八个字清晰无比,在她眼里巨大得化作八块大石,压在她的脊梁骨,弓着背,不敢抬头。
绾发最初是她提出来,今日又是她擅作主张落了实。可她的确没有这书中所指的半点意思,只是梳发而已,于人界的寓意竟这等复杂。
可她是天界的妖,当无需遵守人界的繁重习俗吧?
“这......”
楠艾视线定在书上,掀唇嗫嚅了半晌,也没发出第二个字。即便自认为无需纠结人界的习俗,可再难忽视那段话,生出几分羞窘。
老祖将她的尴尬收入眼中,抬袖一拂,那书本即刻关上。他道:“只是人界的见闻记载,倒不用太在意。”
楠艾干扯了嘴角,他说得淡然,可这书里的文字都过目了,还如何装作若无其事。
“不过......”老祖话锋一转:“我当真以为你是看过这书的。”
楠艾愣了愣,老祖这话,岂不暗指她明知梳发的意义却强行要帮他绾发?
她连忙抬头,两人视线陡然相撞,他目光带着审视,直盯得她心底发怵!
可别真起了误会呀!
楠艾赶紧摆手否认:“我从不知梳发的寓意,怎见过这书呢?这误会忒大,会折我寿的!”
“哦?”老祖口中沉吟:“原来同我求偶会折你寿。”
“......”
楠艾梗得欲哭:老祖求您别再说了!越说我脑子越糊涂,跟不上您的思路!
老祖又略显认真地看着她:“若你真有求偶的念头,但同我言明,无妨。”
求偶的念头......
楠艾脑中不由闪现那一次的梦境。在梦里强行扑倒老祖,欺上他嘴,岂不比绾发更像求偶?
她脸颊瞬间彻红,斩钉截铁地大声否认:“我没有求偶的想法!一丝半毫的念头也无!我、我发誓从未见过这本书!”慌张得起誓,实想遁地逃走。
老祖点点头:“既然你当真未见过这书中内容,今日权当长个见闻。天界随性许多,没有人界七弯八绕的繁文缛节。往后你自然来帮我绾发就是,莫要太在意人界书里的那些文字。”
前半段话,楠艾十分赞同,老祖也算给她的举止找了个合理的台阶下。可这后两句......她犹豫是该听他的,还是该拒绝?
其实老祖所言尽理,既然无需在意人界习俗,就没有刻意回避的道理,何况绾发这事本就是她先提出。
她脑中一动,哈哈笑道:“老祖多想了,我怎会在意呢?人界的规矩由他们守着就是,与我们何干。况且那书里不还说为父母梳发意为孝吗?我一向视老祖为长辈,于我心中如同再生父母!这便当我孝敬您了!哈哈!”
楠艾干巴巴的笑容在老祖投来的冰冷眼神中,彻底僵住。
她很好地诠释了,什么是笑比哭还难看!
“再生父母?”老祖面色陡沉,冷声警告:“往后若再提这四个字,亦或你心里生出这类想法,就自行离开归墟吧。”
说罢,他站起身,虚形一晃,出了书房。
楠艾呼出一口气,垮着肩头,暗叹:今日是怎的了?怎么句句都能撞在老祖的恼意上?
*
回房躺下的楠艾,反复忖量今晚的事,彻夜难眠,睁眼至天亮。
不觉晨光洒入,熹微的光亮寸寸落进她眼中,仿佛有零星碎光坠入了她心底,照亮了沉寂的角落,萌生渐长的心思发了芽开了花。
她似乎捕捉到了那是什么,却一瞬流逝,隐隐约约、昏昏不明。最后实在困顿,便沉沉睡去。
阖眼前,她迷糊念着:“即便给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同老祖求偶呢。”
*
而在楠艾房间隔壁,靠坐在床榻的老祖担心躺下会乱了脑后绾好的头发,是以整夜都坐着,即便休息也未躺下。
他佯装无意地将那书拿出来翻给楠艾,却有意在她心里埋下了暗示。
倘若她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今晚他提醒时,她应当只会惊讶和尴尬。可她却脸红耳热,手足无措,甚至大声说话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显然她意识到了什么,只是尚不明确。
他知道时机并不算最好,许会扰乱她心绪,影响到修炼。但自从妖界回来,他有些等不及,开始步步试探她的心思。
她心性单纯,喜恶分明,身边的人在她眼里的区别恐怕就只有对她好,以及对她不好的人。如若再不抓紧些纠正她的想法,她就真会将他视作第二棵楠树!
譬如再生父母,亦或爷爷之类......
“唉......”
老祖两指揉了揉愁锁的眉头,真是株难开窍的艾草!
***
光阴捻指倏过,已是百赊年。
恰是日出曈昽之时,天边由暗转明。
老祖早早站在屋外,眼观天象,若不出意外,今日便是楠艾渡过雷劫修成仙体之际。
万灵成仙需历雷劫,此雷劫并不由天庭的雷神施加,而由天道形成。六界生灵皆不能离开天道的自然法则,妖或者人修成仙体,俱为破界,是以天道以雷劫衡量其资格。
若曾违背天道,作恶造孽者,雷劫程度和数量以倍数叠加,因此渡劫时灰飞烟灭者不在少数。而从善好生者,只需以肉身功法接雷,修为不低皆可安然度过,最终修得仙体。
修得仙体即为仙,但只是个天界的散仙。如若去天庭求得了仙职,往后则需评定仙阶,每升一次阶位,便历劫一次。历劫的方式由天庭司命星君综合其修为及仙阶情况来决定,再呈报给天帝,获得天帝准予,方可下界历劫。
楠艾暂只是修成仙体,便只需渡过雷劫即可。
*
两个时辰后,晌午刚过,万里晴空、骄阳似火。
但见云朵叠叠盈空,岛屿层层罩阴。不消片刻,有一团暗云在云层中央聚集,缓缓朝这方山谷飘来——正是劫云。
直至木屋正上空,那云已铺展开百丈宽,暗沉如墨,如迷雾坠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