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琅思量些许,微微弯身,睇看她:“不如这样,待你再修炼些时日,我去归墟帮你亲自评定,若是考核通过,我也可帮你同老祖说说,如此待老祖亲眼所见,应会认可你的努力,如何?”
楠艾受宠若惊,一时愣住,三殿下竟要为她特意去归墟单独考核,还愿意帮她说服老祖?
瞧她呆呆傻眼的模样,昱琅又凑近了些,揶揄笑道:“是高兴到说不出话来?”
近身凝睇,他眉色淡淡如青烟,双目清清如溪泉......
楠艾忙侧过身去,别开了视线。眺望前方一池莲中,万朵妖娆、花面沾露,恰似馨香芬芳落在她心头上。
昱琅却是看到了她侧脸晕开的微红,就如池中那含苞半开的淡粉水芙蓉。她唇边勾起的淡淡弧度,更添了几分娇美俏丽。
百年多,如他初次见面所料,楠艾已然长成了亭亭玉立、妍姿秀毓的女子。
***
回归墟的途中,气氛不比去天庭时的欢快,雾上良久静默,只闻呼啸而过的风声刮在结界上。
老祖本就话不多,尤其恼时,能用眼神代替就不会多言一个字。是以一路的悄无声息,对于喜动不喜静的楠艾着然煎熬无比。
最终还是楠艾熬不住这怵人的安静,她若心里有事,就憋不得太久,否则内伤严重!
她瞥眼过去,老祖正闭目假寐,浑身散发着闲人勿近的阵阵寒气,连头顶洒下的炙热阳光都融不开半寸。
“老祖!!”楠艾索性扬高音调,一次性喊醒他,即便知道他是清醒的。
老祖掀眼,眸色淡如水。
在楠艾欲开口时,他似料到她会说什么,抢先把她的话给堵了:“若是想说去天庭的事,就省些力气。”
楠艾眉头皱起,口中囔囔:“那总有个理由吧?天帝都说择选在于实际考核,不在修行时日,老祖为何对我去天庭之事如此反对?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去试试吗?”
“试过之后呢?”老祖反问,声色蓦地冷了几分:“你便决定去天庭当仙子?往后再升做仙官?此生留在天庭?”
楠艾愣住,此生留在天庭?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只暂且考虑去当仙子,体验一番天庭的生活。若有机会成为仙官,管理三界内的一方事宜,也的确是她曾憧憬向往过的。
却未考虑,这意味着要一生留在天庭?可她并未想过要永远离开归墟。
“就算往后去了天庭,应当也可以偶尔回一趟归墟吧?”她喃喃低语。
话音刚落,老祖身上黑袍猛地迸出黑雾,眨眼冲至楠艾身前。就像有意识般,团团围着她周身缓慢盘绕。
似审视,似探究,裹着怒意。
楠艾顿时吓得噤声屏息,那黑雾近的时候都飘在了她睫毛上。
雾如冰霜,凛栗的寒意刺得她眼珠生疼,但她只涩疼得颤了颤眼皮,连眼睛也不敢眨,刺得泪花在眼眶盈聚。
她从未面对过如此盛怒状态的老祖,除了他体内的另一个老祖.....
第三十八章
另一个老祖?
楠艾脑中倏然闪现百年前,帝轩带她去妖界找老祖之时。
血淋淋的山洞内,那个冷漠阴戾令她恐惧慌怕的老祖,就如此刻,散出的黑雾好似一只随时准备吞杀而来的嗜血凶兽。
那时她拼命安抚他躁乱的情绪,平复他堆积难熄的愤恨,之后......
忽想到什么,楠艾惊得心口一震,愕瞪双目。
之后......她信誓旦旦地承诺,会陪在老祖身边,会陪他复仇!
可她怎将这事给淡忘了?
郑重许下承诺的是她,可她全然记不清那日出于何种心境保证会陪着老祖。甚至于,若不是方才突然记起妖界八纵岭的山洞,她答应过老祖的事便清淡如烟,不经意就要从脑中溜走。
老祖是因这个才怒不可遏?因她想去天庭,会离开归墟,失信于他?
楠艾顿觉惭愧,她从不轻易作出承诺,怎会将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只觉最近记性越来越差,总似有些事,模糊得像隔着阴雨迷雾,如何细想也探不明,她一直没深究,认为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这件事分明很重要。她欠老祖天大的恩情,时刻都该记住自己的誓言,却犯了大错!
看着眼前不断缠绕的黑雾,楠艾压下心底的惧意,掀唇轻唤:“老祖,我有话同你说......”
言讫,她提着心默等。片刻,眼前的黑雾渐渐散开,被遮掩的阳光陡然射入。
楠艾眯了眯眼,再睁开时,冷不防撞入一双寒冽黑眸。他眼底透着警告,卷着怒意,令她生畏生惧,话语含在开口,如何也抖不出来。
老祖将黑雾收回袍中,“你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无需再与我费口舌。”
楠艾本欲解释,可见他已阖上双目,俨然疏离之态。她垮下肩头,老祖鲜少真正动怒,她着实不知如何应对,没了辙。
或许此时不该忤逆他的话,过几日待他心情好转些,再同他解释吧。
*
回到归墟后,楠艾却是四天四夜没合眼。因为老祖不见了,整个归墟也寻不到他踪迹。
第七日,她终是捱不过困顿,在拂晓之时靠坐在床榻沉沉睡去。
深夜寂静时,一人如魅影,行至楠艾床前,正是许久未现身的老祖。
他弯身将她抱起,动作温柔,将她轻放在床榻,盖上衾被。
老祖静睇她熟睡的脸,专注的目光掠过一丝惘然:“你可记得承诺过的事?”
良久,他身形幻雾,渐渐消散。
“你该是忘了......”声音轻得宛若一声叹息。
***
次日,屋外天光大亮。
屋内,楠艾看着桌上的两朵金莲,怔怔出神,久久呆立。
老祖昨晚回来了,却一声不吭地将金莲放在她桌上。还附带了一张纸,写着:金莲可直接食用,三十日食用一朵,每次食用后需静心闭关十日将其灵力化解于内丹,切忌操之过急。
看完留信的她,外裳都没披,光着脚就冲了出去。找遍整栋木屋,整座山谷,空荡荡没人影,他又消失了......
楠艾伸手触在金莲上,冰凉沁肤,柔软如纱。这莲花当真是受了佛祖点化,即便摘取下来,依旧未凋谢,仍是金辉灿灿。
即便再如何生气,老祖却记得她的请求,可他不经意的关心就如握着一把烙铁,灼着她的心,烧得她难受,更加愧疚。
泪雾弥漫,一滴涌出眼眶,坠在桌上,再一滴,直至串成珠线,桌上已落成了一滩水。
楠艾抬袖乱擦一通脸,气不忿:“真是个小心眼、脾气扭捏的老祖!”
她拿起一朵金莲,捧着大口大口地嚼,赌气似的,鼓着腮帮子:“既然都给我了,不吃白不吃!吃完闭关在家等你,我就不信你永远都不回来!”
*
捻指两个多月。
楠艾吃完了两朵金莲,也闭关结束,老祖依旧未归,半点讯息也没。
整座山谷只有楠艾孤零零的身影,好在有楠树爷爷陪她。不修炼的时候,洛霜洛澄便会来陪她聊聊。
而这些日子数桀云来得最勤快。
因老祖久时未现身,朝会已许久未开,海精们许是无聊闲的,又许是想念老祖,族长离汐隔三差五就派桀云跑来打听老祖消息。
楠艾本就心里压着一团火,被问第十遍后,终于受不住,火气蹭地爆发,冲冠的势头朝他直喊:“闲的慌就学我修炼,把你剩下那半仙给补齐了!无论问几遍,答案一样,我不知道!!不如今日我把这一年份的回答都说一遍好了!”
楠艾声音大得传遍山谷,将树上成群的翠鸟都吓得振翅逃开。
桀云掏掏耳朵,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行吧!那你说,回头我同族长也传达一年份的量,免得跑来跑去地惹你嫌。”
楠艾丢了个凶狠的眼神:“去!再问自杀!”
她自己都愁寻不到老祖的消息,哪有心思同他们闹。最后让洛霜带话去,谁都别来问她,让她自个儿在山谷里自生自灭。
谁知,这自生自灭就是大半年。
***
天界浮华山,星河布空,云纱覆月。
帝轩两手环胸,盘坐在地,瞪看旁边的人:“你几时回归墟?我囤的这些酒都快被你喝见底了。”
老祖自顾自地斟酒,端起杯盏缓缓呷着。
“你......唉!”帝轩对他这爱理不理的冷淡样颇为无奈,心中却是又急又担心:“问你究竟发生何事,你嘴巴缝了针似的。若有事就摊开来说,早些解决,在这儿喝闷酒能让你舒坦吗?”
老祖睨他一眼,面不改色:“我看起来像有事?”
“......”帝轩被他梗得想撞晕在前方那棵万年赤松上。
他咬牙道:“你不是看起来像有事,而是从头到脚、由里及外,无不散发出你确然有事的状态!”
帝轩站起身,整了整衣裳,冷哼:“既然你嘴硬不肯说,不如我现在去归墟问问你的小艾草,看我猜得对不对!”
他转身,一脚方踏出,听得身后人冷冷威胁:“等你踏出浮华山,这山就会成平地。”
帝轩转回身,挑眉笑着笃定道:“所以就是与楠艾有关咯!”
老祖指尖转着杯盏,目光落在杯中半盛的酒中,酒面转出一圈圈涟漪,好似他久难纾解的情绪。
他并未否认:“不知是不是她长大了,越发有了自己的想法,我渐渐看不明白。”
帝轩听出些意味,复坐下来:“因为她懂得了许多,会做些你无法接受的事,让你觉得超出自己的掌控?可感情本就不似修为那般,以你强她弱来衡量,你怎能要求她事事称你意?换而言之,你也有自己的想法,她何尝不是看不明白你?”
老祖扯了抹极淡的苦笑:“如果我想掌控她,又何必自寻烦恼。她有自己的想法,这本无可厚非......”
他顿了顿,终将那半杯酒端起入了口,今日的酒太烈太浓,辣得喉间一阵灼烧。
待那刺涩感在口中转为醇香清冽,他侧身看向帝轩:“倘若承诺过的事,因为有了新的念头而搁置一旁,这个承诺我是该计较?还是应当放任她?”
“承诺?”帝轩讶异地问:“她对你做过什么承诺?”
老祖沉吟半晌,才将当年妖界山洞之事同他说明。
听完,帝轩大为不解:“楠艾虽说性子瞧着大大咧咧,但理当不会随意作出承诺而不兑现。那时她对你的担忧,我是看在眼里,明明紧张又害怕,仍会为了你而进入山洞,我甚至敢说她那时对你已有了别样心思。她分得轻孰轻孰重,自然也不会轻易与你许下诺言。这其中是否有何误解?你可问过她?”
老祖略讽刺:“既是忘了,何故再刻意提醒?如此倒像强迫她留在归墟,如果不是她自愿,不留也罢。”
“你是怄气吧!当真甘心放她走?”帝轩一针见血地反问。
老祖默然,甘心?如若甘心,怎会因她忘记承诺而失望愤怒!唯恐失去理智将她禁锢,才不得不离得远远的,暂作冷静。
帝轩再劝:“许她没有忘,只是想去天庭转转,指不定转一圈就回归墟呢?退一万步,无论你同她是何关系,她也有去外面见见的自由。只要她的心在你这里,你又有何惧?难道你就不能去天庭看看她?所以,你还是需同她问清楚,知道她真实的想法。”
她的心......老祖迷惘地念着。
最终帝轩多说了几句:“快些回去吧,再不走,我这酒都快被你掘完了,我若犯愁喝什么去?”
老祖想了想,决定将他剩下的十几坛酒喝完再回归墟。
帝轩咬下满口委屈,噙泪飞离:我这个单身汉苦口婆心地劝你开导你,却还要被你肆意剥削,真是天理不容!
*
一口气喝下十几坛烈酒的老祖,止不住醉意,微醺地揉了揉额头,飞上旁边赤松,靠坐在树干阖目假寐。
打算待酒意退了再回归墟。
不知夜半几更,一阵清风掠过,送来远处淡雅花香。
老祖眉头微蹙,那花香隐隐夹杂一股独特气息,是他最喜爱的味道——艾草香味。
他半掀眼,只见一人步态轻盈落在前方树枝间。一袭浅碧勾花裙,娉娉袅袅踏轻烟。
小艾草?
她缓步趋近,在他身前蹲下,双目深凝,桃唇淡启:“老祖......”
老祖一语不发默睇她。
她目光留恋他眉眼,醉酒后的他更令她心动迷恋——半敛的清眸潋潋含水,酡红的玉容菡萏艳放。
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他唇上,红红润润宛若梅花沾清露。眼中闪过一丝痴迷,一瞬收于眼底。
她倾身而下,双目微翕,欲贴近。
“你敢再近一寸试试。”老祖声冷如冰。
她身形一顿,惧于他陡然射来的凌冽目光,未敢再凑近半寸。
微嚅双唇,娇软轻唤:“老祖......”一手伸前欲搭在他肩头。
老祖未动,黑雾如丝从袖上霎时探出,缠住她脖颈,使劲一拧,扼住她呼吸。
她顿受惊吓,不敢再动。那日险些被勒断脖子的痛楚,她仍旧能清楚感觉到深深的恐惧,他不开玩笑......
“你是当真想被我勒断脖子?”此话一出,显然老祖已经看清真相,面前的并不是楠艾!
老祖黑袍一振,朔风骤起,刮得赤松枝摇叶晃。风势不减,摧荡几十丈,地面草歪花斜。
顷刻间,如风拂水中月,雨落镜中花,幻境破灭。
那跪蹲着的哪里是楠艾?分明就是使了幻术的帝溪!
老祖缠在她脖颈的雾丝仍未松开,且又加了力道,疼得她细眉拧起。
“拂墨......”她欲开口解释:“我只是......”
“只是如何?”老祖冷声截断她的话,口吻尽是鄙夷:“当初在厉山,你便以女娃容貌接近我来试探我的心思,却以为我不知情吗!”
帝溪惊怔,她一直以为那时自己没暴露,因为他言谈间同平日里并于差异,竟早就知道?却未曾揭穿她......
“我对你的容忍,漠视你做的那些可笑行径,全然因为女娃尊重你。你非但不懂收敛,更不曾悔过自己所作所为,如今还想故技重施,是为诱试我对楠艾的感情?还是想与我共醉云雨?”
老祖字句不留情地戳穿她的诡计,直把帝溪说得面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好不窘迫、甚丢颜面。
帝溪最怕这样的他,一双藏星眼生得明亮夺辉,当他认真审视时,这眼即刻锐利得能窥探他人心底不见光的暗处,让人无所遁形。
她多半怀着埋怨和忿忿不平,自己的心事早已悉数被他剖开,他却冷静得视若无睹,不曾给予任何回应。
爱不到,恨不能!
她哑着被扼住的嗓子:“当初我是羞于启口道明心意,却也未曾做过有损你和女娃关系的事。今日确是我不对,见你醉酒,想靠近些,又怕你拒绝,却才幻了那般模样,只因你只容她接近。你若觉得我举止荒唐不齿,辱了你心爱之人,直接惩罚便是,我不多言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