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他的嗓子就不太舒服,咽炎的毛病又犯了,加上工作忙,也就只能忍着。
陆青森顿了顿:“多给你的特助们发点工资,别什么工作都自己做,也累着我妈。”
陆锦书懒得理他:“有事快说。”
陆青森长长嘴巴,好艰难叫了一声:“爸。”
因为下棋的事,这小子跟他闹别扭,总是不肯好好叫人,现在冷不丁听他喊自己,陆锦书还有点不习惯。
陆青森倒是没墨迹:“爸,你这认不认识专门治阿尔兹海默症的大夫?介绍给我一个,我有事情咨询。”
陆锦书多聪明,一下就分析出来前因后果,这么一听,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
“恬恬这孩子,命苦啊。”陆锦书说。
陆青森微微皱起眉头:“怎么能叫命苦,不过是有点征兆而已,提前预防就没事了。”
陆锦书知道他听不得人说郝恬不好,只自己摇摇头,对刚进办公室的妻子点了点名片簿,一起翻找起来。
另一边,郝恬藏好了那一锅鸡汤。
她回到卧室里,开始在网上查阿尔兹海默症的临床表现。
查了一会儿,她心情就更不好了,无论是什么样的网站,最后的结论就是不可治愈。
郝恬心里就跟火烧似得,难受得不行,也实在是坐不住了。她轻手轻脚走到奶奶门边,打开门往里头看去,就看到王素芬躺在床上,睡得很是安然,似乎对上午的事毫无所觉。
她退了出来,轻轻关上房门。
现在怎么办?郝恬茫然地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郝恬打开一看,是陆青森的电话。
她飞快跑回卧室,仔细关上房门,这才接通:“陆哥哥。”
陆青森声音很柔和,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温柔。
郝恬只听他轻声开口:“恬恬,已经帮你问过人了,这件事还是应该跟奶奶说的,她老人家活得明白,不会为了这事伤心难过的。”
郝恬安静听他说。
陆青森继续说:“你不要急,也不要怕,我已经在楼下了,先跟你说清楚,免得打扰奶奶午休。”
郝恬一颗心,一下子就安稳下来。
她匆匆说一句“你等我下楼”,也不管陆青森怎么回答,套上羽绒大衣就下了楼。
陆青森就把车停在她家楼下,一出楼门洞就瞧见了。
郝恬两三步跑过去,陆青森赶紧打开车门让她坐进来,怕她冻着自己。
“急什么呢,”陆青森把暖气开的大了些,“两三句话就能说清楚,你不用太着急。”
郝恬的那一双杏眼,就紧紧盯着陆青森,都不肯错开眼。
陆青森一下子就懂了,她是真的害怕了。
郝恬小时候就是个脾气很好的乖宝宝,赢棋也不张扬,输棋也不气馁,不管怎么样,陆青森都没见她哭过。
上一次,还是她父母过世的时候。
陆青森陪着她守灵,陪着她默默为父母哭了七天,之后,郝恬就擦干眼泪,在王素芬面前一直扬着笑脸。
时至今日,虽然未亲眼所见,但陆青森还是知道,郝恬刚才一定哭过。
这么想着,他的心就又揪起来。
一为郝恬,二为王素芬。
王素芬对于他来说,跟亲人一样重要,奶奶这两个字从小喊到大,她就是他的亲奶奶。
他跟郝恬一样,都不希望她的病。
“恬恬,我已经咨询过精神内科的主任了,他说现在只是有点征兆,不一定意味着奶奶就是阿尔兹海默症,”陆青森声音很稳,语速也不快,“今天的事,一会儿上楼我们慢慢跟奶奶说清楚,明天就领着她去医院看看,不管是或不是,总要提前预防的。”
郝恬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都无法思考,她望着陆青森的眼睛也渐渐涣散,不知道从他哪句话开始,就错开眼只盯着车窗外的。
寒冬时节,百花凋零。
家属楼下的花坛里种了一棵梧桐树,随着秋日红叶飘落,已然光秃秃的,看起来十分凋敝。
就连花坛里的野草也蔫蔫的,没有什么精神。
这个冬天太冷了。
寒风这么一吹,小草就抖上一抖,能不能扛过这个冬日都未可知。
在那棵熟悉的梧桐树上,还有一个小小的划痕,随着时间流逝,划痕越来越大,现在依旧能清晰看到。
陆青森说完没一会儿,就听到郝恬说:“小时候奶奶经常领着我在这里玩,夏天的时候绿树成荫,很是凉快。”
陆青森跟着她回头去看。
“我记得七岁那一年,我要去上小学一年级,就问奶奶什么时候才可以不用上学,”郝恬说着,眼泪又忍不住滑落,“奶奶就让我站在树边上,用毛线针在我头顶划了个痕迹。”
“她说等我有一倍那么高了,就不用上学了,不过那个时候奶奶就老了。”
陆青森的心,也紧紧揪成一团。
他伸出手,把郝恬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但是你长大了,你可以成为奶奶的依靠,是不是?”
郝恬把脸埋在他的肩膀,用力点点头:“是。”
: 陆大棋圣:我要好好安慰恬恬,我是可靠的臂膀!
第30章
虽然心里头很清楚, 但郝恬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陆青森环着她, 一只手轻轻拍抚她的后背, 让她不至于太过难受。
郝恬哭了一会儿,在陆青森的安抚下,终于冷静下来。
她缓缓地深呼吸,直到不再哽咽, 才从陆青森怀里起身。
或许是因为心思已经完全被奶奶占据,郝恬现在根本来不及害羞,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哑着嗓子说:“谢谢陆哥哥。”
陆青森心疼死了。
他从口袋里取出手帕,轻轻给她擦脸。
郝恬的脸已经哭红了,眼睛也跟小兔子一样,红彤彤的, 看起来越发惹人怜爱。
“恬恬,奶奶现在的状况还很轻, 说不定只是忙晕了忘记了事,并不是……那个病, ”陆青森道,“一会儿你冷静下来,咱们就家去,跟奶奶仔细说清楚。”
“等说完了, 看奶奶能不能理解,再劝她明天跟咱们一起去医院瞧瞧,不管是不是, 总归讨个宽心不是?”
郝恬不停深呼吸,随着他的话点头。
“我知道,就听陆哥哥的。”
陆青森看她太难受了,心里的疼惜简直要压过理智,他终于克制不住,轻轻握住郝恬的手。
外面天冷,车内温暖,可郝恬的手却依旧冰冷,被陆青森温热有力的大手这么一握,立即就暖和起来。
郝恬顿了顿,抬头看向他。
陆青森蔚蓝的眼眸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定定看着郝恬,一字一顿对她说:“恬恬,你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这一刻,郝恬的心一下子就静下来。
陆青森紧紧握着她的手,努力想把自己手心的温度传递给她。
“就算奶奶真的病了,你也不是孤单一个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哪里都不会去。”
郝恬的手下意识缩了缩,跟他的手交握在一起。
“真的吗……?”郝恬听到自己这么问。
她声音很轻,仿佛一律烟尘,只要一阵风就能吹散。
但陆青森却都听清楚了。
郝恬的彷徨、无助,她的恐惧、惊慌,都被陆青森清楚听进耳中,听进心里。
他依旧看着她,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他坚定地告诉她:“真的,你只要记得,有我在你身边,你就不会怕了。”
郝恬不由自主点点头,说了一个:“好。”
说完话,她才反应过来,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心因为陆青森的话起起伏伏,犹如大海中的小船,随着海浪上下翻腾,怎么也无法平静。
海水打湿了脸,轻轻尝一尝,却是甜滋滋的。
郝恬抿了抿嘴唇,看着陆青森的眼眸。
他的眼眸一如往常,深邃又明亮。
郝恬心海中的风浪,不知何时渐渐停了。
一瞬间,风平浪静。
她深吸口气,声音又大了些:“好。”
这一声,也不知到底答应了什么。
陆青森灿然一笑。
他松开手,把自己藏青色的围巾给郝恬围上:“回去吧,一会儿奶奶起来看你不在,要着急的。”
郝恬点点头,跟陆青森一起回了家。
打开门的时候,郝恬还以为奶奶没有醒。
家里静悄悄的,只有挂在墙上的时钟滴答走个不停。
郝恬跟陆青森换了拖鞋,轻手轻脚进了客厅,抬头却看到王素芬坐在沙发上,正在那发呆。
郝恬被她吓了一跳:“奶奶你醒啦,怎么不开电视?”
王素芬回头看她,目光在她身后的陆青森脸上扫了一眼,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意外:“森森来啦?正好晚上留家里吃饭。”
陆青森觉得王素芬的笑容略有些生硬,不过他倒是没说什么,只点点头:“是啊,特地过来奶奶家蹭饭的。”
两个人进了屋,王素芬还在那发呆。
等陆青森坐下好一会儿,王素芬才突然说:“恬恬,快去烧水啊,得煮点茶给森森喝。”
陆青森喜欢喝普洱,每次来王素芬都要给他煮一壶,从不落下一次。
等郝恬进了厨房,陆青森才低声问:“奶奶,您怎么了?是不是不太舒服?”
王素芬一直都是个和乐老太太,她看人总是笑眯眯的,很少会生气。
尤其是陆青森过来的时候,她就会更高兴一些,精神头也很足。
像现在这样,双目无神地坐在沙发上的样子,是从来没有过的。
所以陆青森这么问的时候,声音很轻,似乎很怕郝恬听见。
王素芬扭头看向陆青森,见他一脸关怀,担忧之情不似作伪,不由叹了口气。
“你们是不是都知道了?”她低声问。
陆青森顿了顿,没说话。
等郝恬端着茶壶从厨房出来,陆青森就让她坐下,才说:“奶奶,您自己是不是想起来了?”
王素芬低着头,不让人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没有人想得这样的病,尤其是老年人,更是害怕自己一天天忘记所有事情。
但最近这种事发生了不止一次,因为郝恬不在家,所以她一直都不知道。
今天午睡醒来,她想着把锅先洗干净,一会儿好做鸡冻。
但是她满厨房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那口大锅,这才有些慌了。
等她冷静下来,才渐渐回忆起来,她早就做过鸡冻了,而那口锅也一直放在阳台上,她过去一找就找到了。
但是锅子上盖着当掩饰的报纸,却提醒着王素芬:孙女发现了什么。
这也是王素芬慌神的原因。
她不肯相信自己会得这个病,也更不想拖累郝恬,所以一直藏着掖着,就是不肯说。
现在好了,她自己犯病露出马脚,还是叫孙女知道了。
大过年的,她怎么这么不省心呢?
王素芬低着头,甚至不敢听孙女的回答。
郝恬坐到她身边,挽着她的胳膊,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知道了呀,所以叫了陆哥哥来,咱们商量商量明天去医院的事。”
王素芬没吭声。
郝恬声音很轻快,脸上也带着笑,一点都看不出来刚才曾经痛哭过一场,仿佛王素芬没什么大碍一般。
“陆哥哥说找了个很厉害的大夫,咱们去看看,还不一定是怎么回事呢,”郝恬说,“之前因为崴了脚,还吃了好一段时间的药,有可能是药物影响啊,奶奶你别怕。”
王素芬的心就渐渐安稳下来。
孙女轻软的声音仿佛天籁,她的态度便是对她最大的安慰。王素芬扭头看向郝恬,见她虽然脸上有笑,但是眼底还是泛着红的。
这个可怜的小孙女,从小到大经历了太多事,王素芬想着都心里疼得慌。
她刚才一定是哭过的。
这么坚强的一个孩子,也忍不住哭了。
王素芬这么想着,竟是不太怕了。不管怎么样,她都得配合治疗,能少给孙女添麻烦就少添,努力让自己身体健康,才是对她好。
“好,咱们明天去医院。”王素芬说。
郝恬见她又有了些精神,赖在她肩头不肯起来:“奶奶,你一定会没事的。”
王素芬拍了拍她的手,声音慈祥:“是,一定会没事的。”
陆青森在边上看着,终于放了心。
这祖孙两个都不是不能经事的,她们能自立自强,这样才能好好生活下去。
三口人晚上吃完晚饭,郝恬跟陆青森就陪着王素芬下楼遛弯。
之前大夫说她腿脚好了,不建议她剧烈活动,但一直待在家里是不行的,每天出门散散步打打牌,找点乐子也挺好。
冬日的京市夜晚,风冷寂寥。
小区里的花草枯萎颇多,形容萧瑟,只有天上的繁星闪耀光芒,预示着明日的好天气。
这会儿时间还早,其实也就七八点钟的样子,不过天色已经全黑,路灯正幽幽燃着光,照亮了小区里的格子砖路。
郝恬扶着奶奶,慢悠悠绕着小花园走。
“那边还亮着灯,”郝恬指着不远处的活动室,“这些爷爷奶奶精神头好足。”
王素芬就笑:“那边挺热闹的,你李阿姨白天也喜欢过去打牌,还有打麻将和下棋的,什么能玩的都有。”
陆青森就说:“以后奶奶也可以经常过来,我听说打麻将挺锻炼头脑的。”
王素芬若有所思点点头:“也是,闲着也是闲着。”
他们在门口说话,里面就有一桌散了出来,看到王素芬和郝恬他们,就笑着说:“哎呀素芬,跟孙女遛弯呢?”
王素芬点点头:“今天手气怎么样?”
看起来跟王素芬年纪差不多大的老太太就说:“好得很,今天全是我赢,明天瓜子钱省了。”
这么调侃两句,老太太就往陆青森身上看。
这孩子他们也常见,小时候就经常来郝恬家,十几年过去了,还是风雨无阻。
老太太眼睛一转,假模假样地问:“哎呀,这小伙子是谁呀?恬恬的小男朋友?”
郝恬的脸一下子就红了,陆青森看了看她,自己不答话,就一脸乖顺地看向王素芬。
他都算是在家属楼混大的,谁会不认识他,老头老太太们乘凉聊天的时候看到他,还要问:“来你奶奶家吃饭呀。”
这冯奶奶特地这么问,可不是话里有话。
王素芬眯了眯眼睛,她先是打了个太极:“森森天天来,你还不认识了?可别是老花眼了吧。”
她没正面回答,也没直接反驳,就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森森就是我孙子,跟亲的也没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