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素芬也知道沈秋水自尊心强,恬恬问她肯定不会说,便点了点头:“知道啦。”
祖孙两个吃完饭,郝恬就去打谱去了,王素芬去厨房做红烧肉,绕了一圈出来,坐在客厅看电视。
郝恬出来煮茶,看奶奶正在看卫视台的养生堂,看得特别专注。
“今儿个又治什么病啊?”郝恬问。
王素芬平时耳朵不背,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没听见,郝恬看她特别专注,就凑过去坐到她身边:“奶奶?”
王素芬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呆愣:“没认真看,我也不知道。”
郝恬一愣,看了一眼电视,对上面的几个字眼很是心惊肉跳,立即就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奶奶帮我看看围棋新闻吧,不知道还有没有陆哥哥的消息。”
王素芬有点发呆,等了一会儿才说:“你去忙吧,不要老管我。”
郝恬这才回了卧室,手里摆弄棋子,心里却不是很踏实。
奶奶的状态不是很好,她有点忧心,思来想去,最后只能叹了口气,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差不多十一点多的时候,郝恬从房间里出来,看奶奶坐着轮椅在厨房忙活。
她赶紧进去,要把王素芬推出来:“哎呦老太太,您就别让我操心了。”
王素芬打了一下她的手背:“去去去,数落起我来了,好了好了,菜我洗好了,你炒吧。”
十几岁没了爸妈,王素芬那时候还在返聘工作,所以郝恬小小年纪就学会做家务。
厨艺虽然没有王素芬好,却很家常,也算是个熟练工种了。
她正要炒青菜,就听房门被敲响,轮椅咕噜噜滚动声音响起,然后就是奶奶焦急的声音:“秋水,你这是怎么了?谁打你了?”
: 陆棋圣:委屈难过,需要恬恬安慰。
郝恬:安慰。
陆棋圣:……QAQ
第8章
郝恬一听这话,心中一惊,关了火就往客厅跑。
刚一出厨房,她就看见沈秋水推着王素芬进屋,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脸色。
王奶奶也很着急,嘴里不停念叨:“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啊?”
沈秋水推着她在客厅坐定,这才在沙发边坐下来,抬头看向郝恬。不看还好,这一看郝恬就惊了。
只看沈秋水脖子上青了一片,还包着一块纱布,显然受了伤。
她看郝恬就要开口问,抢先一步说:“没事没事,奶奶不用担心,是昨天打工的时候碰到的,已经去医院处理过了。”
王奶奶皱眉看着她,没说话。
沈秋水求救似地看了一眼郝恬,郝恬无奈叹了口气:“奶奶,您别担心了,秋水身手好着呢,旁人轻易动不了她。”
这么说这,她又去瞪沈秋水:“过来帮我盛饭。”
别看郝恬平时看起来又软又可爱,但她只要冷下脸,还挺吓人的。沈秋水可不敢不听话,麻溜起身跟着她进了厨房,老老实实盛饭。
“自己交代。”郝恬开火炒空心菜,面无表情说。
沈秋水小声说:“我打工那地儿……有点乱,昨天有客人闹事,摔碎了酒瓶,我是意外之灾,真的没有大碍。”
听听这用词,客人、酒瓶、闹事,一看就不是特别简单的地方。
郝恬认真炒菜,没说话。
沈秋水立即就知道她生气了,盛了饭又回来,小声说:“我错了,回宿舍我一定老实交代。”
郝恬看她一眼,把沈秋水那小心脏看得噗通直跳。
你说这小丫头,怎么生起气来这么吓人呢?
郝恬炒了两个菜,取了王奶奶做好的红烧肉和莲藕排骨汤,老少三人才开始吃午饭。
沈秋水很喜欢吃红烧肉,尤其是王素芬做的,肥而不腻,香气扑鼻,一口下去皮肉恰到好处,满嘴甜蜜蜜的肉香。
有点甜,又有一丝微微的辣,鲜香多汁,再配一口大米饭,绝了。
她一口气吃了一碗饭,这才放下来准备再喝一碗汤。
王奶奶这个年纪,胃口早就不如年轻的时候好,她不过就吃了小半碗饭便停下来,现在只坐在那看着俩个小孩子吃。
“你看看你,不过半个多月没见就瘦了这么多,再忙也要好好吃饭。”王奶奶对沈秋水说。
沈秋水忙把嘴里的汤咽下去,笑着说:“吃呢吃呢,不过最近天热,苦夏闹的。”
王奶奶看她神采飞扬的,似乎真的没什么大事,这才放心:“好了,只要你们不学着那些小姑娘天天减肥,老太太我就心满意足了。”
郝恬跟沈秋水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应了下来。
吃完饭,沈秋水跟郝恬一起睡午觉,睡醒了两个人才一起往学校赶。
今天晚上有选修课,郝恬正好有空,准备去蹭点出勤率。
一路上,两个人都很默契,没说沈秋水的事。
等回了宿舍里,沈秋水不用郝恬开口,就跟倒豆子似得赶紧说了:“我就在学校附近酒吧街打工,就那家叫夜心的,其实是个静吧,平时没那么多事。”
“平时喝酒的都不多,都是过去喝茶,那老板是个文雅人,格调可高的,一直都很安全。”
郝恬一听,立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再安静也是酒吧,少不了那些喝醉的酒客,”郝恬说,“你这长相……”
她不会说什么不让沈秋水去工作的话,也不能说要借她钱,以沈秋水的自尊心,她一定不能接受。
沈秋水伸手揉了揉郝恬的头,心里特别温暖。
“没事,那地方漂亮姐姐多的是,我就当个服务员,赚点小费罢了,”沈秋水认真说,“昨天也碰到好心人帮忙,没事的。”
郝恬叹了口气,仔细看了看她的伤口,这才放过她。
“好了,你赶紧休息吧,晚上还要上课。”
沈秋水毫不在意,打开电脑忙起来。
她平时不仅参加学校的勤工俭学,晚上还要打工,就是网上也接一些文案工作,给抖音那些网红们做视频文案。
这么看,其实她手里钱不少的。
郝恬气消了,又有点担心她:“你都有存款了,要不晚上的工作别做了。”
沈秋水却摇了摇头:“手里没钱,我心里头不踏实,等毕业了我怕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还是先存钱吧。”
郝恬看了看她,许多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沈秋水对自己的人生有清晰的计划,她对拥有一个家有很深的执念,她还是不要去“肆意帮忙”了。
明天有比赛,郝恬继续拿对手的棋谱打谱,等到第二天早早醒来,就又赶去赛场了。
她每天的生活,就围绕着这几件事,却乐此不疲。
今日是光华杯围棋赛的四强战,只要郝恬能赢了这一场,她就能跻身前四名,拿到不少的积分。
刚刚公布的棋院等级分排行表上,最高的是陆青森,两千八百分左右,而她只排在第七十六位,差一点点到两千四百分。
别看只差四百分,却差了七十多位出去,等级分难得可见一斑。
郝恬匆匆赶到新佳宾馆,过了安检之后就坐到位置上,静静等待她今天的对手——当今女子排名第一的苏绵苏九段。
她跟苏绵是老相识,女子比赛经常碰到,经常能一起说说话。
在郝恬心里,苏绵就是她的偶像。
今天能跟苏绵坐到一起对弈,郝恬还有点激动,一看到她就打招呼:“师姐,早上好。”
苏绵温柔一笑,看起来温婉恬静:“这几局下得很不错。”
她以前也在周文彦的道场里学过棋,后来转去拜师当年的棋圣李赞,但是启蒙的情分还在,所以郝恬和陆青森都要叫她一声师姐。
“师姐过奖了,”郝恬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小开心,“师姐最近才是风头正盛。”
苏绵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去给两人接热水,回来的时候说:“你才是最好的时候,今天我可得努力了。”
苏绵说话的语气人如其名,软绵绵慢悠悠的,看起来时一点都不着急。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的棋风相当强悍,是那种咬死不肯放松的,好多棋手都被她磨得没脾气,最后不得不投子认输。
她的计算力虽然没有陆青森他们好,可耐性和大局观也是一等一的,在这个男多女少的竞技围棋世界里勇敢拼杀,才有了今天的女子第一人。
苏绵位列等级分第十位,分数两千七百三十分,跟陆青森只少了七十分。
郝恬很紧张,却又有能跟偶像对局的兴奋,她抬头看着苏绵,咧嘴笑笑:“我会努力的,师姐!”
不多时,比赛开始了。
郝恬这两天已经复盘过苏绵最近一个月的对局,大概知道她最近的状态,一开局就全神贯注,直接在边角进行铺垫。
苏绵的开头往往都很软,她不会在开始下太多力气,布局也都好似随心所欲,但到了中后期,当所有铺垫都连起来的时候,她咬人的利齿才显露出来。
郝恬觉脸颊发热,她不害怕,她是相当的兴奋。
两个人你来我往,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都对这局棋期待许久,场面立即就热闹起来。
一个多小时后,郝恬突然停了下来。
刚刚苏绵黑第71手,竟然在边角拔花。
郝恬就剩最后几步锁死,苏绵这一手应对而出,直接让她的铺垫成了无用功,一下子就有些慌乱。
不过,这都是赛场上常见的应对,郝恬低头沉思许久,心里往后算了二十几手,最终却把目光放到中腹之地。
这里,黑棋还没什么作为。
郝恬深吸口气,觉得手都有些抖,她低头擦了擦额角的汗,直接在中腹打吃。
苏绵略有些诧异地抬头看过来,抿了抿嘴唇,复又低下头去。
这小丫头,可比以前强悍多了。
过了这个节点,两个人之间的火气却越来越浓。
从左边的边角一直斗争到腰腹处的大龙,最后又去右边腾挪,想要给自己折腾出更多的势力。
这一局棋可比之前的八强战要紧迫,郝恬连大气都不敢喘,眼睛死死盯着棋盘,根本不错眼。
她真的很想赢。
两个月来她的胜率只有50%,还都是一些常规的选拔赛和晋级赛,这是唯一一场大赛,只差最后一步,她就要打进决赛圈了。
想到这里,郝恬只觉得呼吸困难。
她喉咙里憋着口气,脑中飞快计算,一点疏漏都不愿意留下。
而苏绵看起来就比她淡然许多。
到底是久经赛场的老将,苏绵参加过的世界大赛不知道有多少,心态自然是郝恬没法比的。
随着郝恬的汗越流越多,棋钟上的时间所剩无几,十二点多时郝恬首先读秒。
读秒的滋味并不好受,但郝恬却也要咬牙撑下来。
以现在的计算,她跟苏绵就在毫厘之间,还不到轻易放弃的地步。
苏绵面上淡淡,一步一步紧紧逼近,终于黑第261手,突然露出锋利的刀刃。
屠龙!
郝恬呼吸一窒,她捏着棋子的手微微一抖,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终于支撑不住了。
棋钟不停跳动的秒针,也根本不允许她继续支撑。
郝恬把棋子放到棋盘上:“我认输。”
这么说着的时候,郝恬的声音还带着几不可查的颤抖。
苏绵长长舒了口气:“这一局棋,你成长好多,要不是我早就铺垫,最后结局还未可知。”
郝恬抿了抿嘴唇,抬头看向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恭喜师姐,你太厉害了。”
苏绵看了看她,示意她擦一擦脸上的汗,却是说:“不,你才是太厉害了。”
她伸出手,让她看自己手心已经被汗水打湿的手帕。
“恬恬,这不过只是一局棋而已。”
: 陆棋圣:什么时候,我才能拥有背不完的台词?
郝恬:好累,戏好重,想揍你。
陆棋圣(解开衣扣):来吧!快来!
第9章
郝恬没说话,她现在脑子很空,情绪也十分沮丧,整个人都麻木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绵看她心情不好,也就闭上了嘴,没再说多余的话。
竞技体育,就是这么残酷。
有人赢,总得有人输,这是不变的真理。
这会儿裁判还在进行复核,郝恬不能离场,她坐在那,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因为围甲俱乐部出幺蛾子,光华杯是她今年参加的算是比较大的赛事,等级分和奖金都相对较高,如果能进到四强或者冠亚军争夺,她的段位都能往上升一升,她对这个比赛是相当重视的。
在下半年围甲无望的情况下,这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然而她还是没把握住,最终输掉了四强赛。
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这一刻,就连坚定倔强如郝恬,都忍不住想:我是不是真的没天分?
所有在竞技体育上奋斗的人,都或多或少有过这样的困惑,但凡选了这样一条路,就意味着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意味着从来不能松懈,如果真的没天分看不到未来,没有人能坚持下去。
围棋属于脑力竞技,也一样需要棋手们每天超过七八个小时的复盘打谱,用只能AI系统反复练习,郝恬自从十岁以后,每天手里的棋子就没有停过。
累吗?有时候是真的累。
尤其是输棋的那一瞬间,巨大的沮丧便会席卷而来,冲击着他们已经比常人坚韧许多的神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样周而复始,从不妥协。
这一刻的她,不仅仅只有沮丧。
疑惑、不甘、疲惫就如同海啸一般,不停在她脑中盘旋,纠缠着她仅剩的理智。
这时候,她就会在心里反复询问。
我是不是真的没天分?我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吗?是不是一辈子都当不了世界冠军?
这么想着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就会跑出来反对。
如果你没有天分,那些定不了段的孩子又算什么?都走到了今天,当然要继续下去。只有更努力,才能赢得更多比赛,走到更高到位置。
在竞技体育的金字塔上,每往上前进一级,都代表着阶段性的胜利。
至于世界冠军,以后总有机会的。
这么想着,她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又窜了上来。
是啊,如果现在就放弃,以后就再没机会了。
这么坚持下去,说不定还有那一天。
等郝恬这边情绪稳定下来,裁判也已经宣布比赛结束,郝恬抬头看向苏绵,有点不好意思。
“让师姐看笑话了。”
苏绵笑笑,看起来依旧温婉:“都是这么过来的,有什么好笑话呢。”
郝恬点点头:“师姐一会儿若是无事,等我一下?咱们回棋院复盘。”
“好,这局棋我也想跟你讨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