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在深海——风浅
时间:2019-10-23 09:15:26

  “……为什么?”
  “嗯?”
  “为什么,要道歉?”郁清岭的声音夹在风里。
  为什么要道歉?
  鹿晓一时反应不及,呆呆望着郁清岭。
  “您……很在意我说对不起吗?”
  郁清岭皱起了眉头。
  “是因为我总说对不起,而你无法理解背后的情绪,所以很在意,对吗?”鹿晓小声问他。
  郁清岭阖上了眼睛,轻微地点了点头。
  鹿晓又想要道歉了,话到口边,又临时咽了下去,于是只能与他僵持。
  冷风,郁清岭似是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缓缓开口,他说:“亚斯伯格这一生注定无法与人达成高效的情绪共鸣。”他望着眼前的鹿晓,小心地观察她的眼睛,“社会学逻辑推断可以辅助我,但是大部分时候,我还是,无法确定你的情绪状态。”
  “郁教授……”
  “稳固的感情,需要情绪的互通。”
  “……”
  “我想与你建立更加亲密的情感交际模式,可是……”郁清岭低道,“可是人类情绪实在是太复杂了,鹿晓。”
  黑夜遮去了郁清岭大部分表情,夜色下,他的身形单薄,露出一点可怜的痕迹。
  鹿晓忽然明白了他的彷徨。
  因为不懂,所以他无措得得出汗,彷徨得近乎露出痛苦的神色。
  因为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在计算,所以殚精竭虑,时常欲言又止。对她来说只是普通的相处,对郁清岭来说可能是每分每秒都需要无数次运算的社交法则。
  想通的一瞬间,鹿晓后悔得想要挠墙。
  他一直在努力地理解她的所有行为,而她却一直在用最四两拨千斤的相处方式跟他道歉,简直就像是恶意地在凌虐他原本就少得可怜的共情感,把他推向迷茫的海洋。
  “对……”鹿晓把到口边的道歉咽了回去,低道,“以后我会尽量对您讲清楚所有的话,没有隐藏意思。您有不懂的地方,可以直接向我确认。”
  郁清岭一愣,眼神微微躲闪。
  鹿晓绕到了他眼神落下的地方,朝他笑道:“没关系的,这个决定是我非常愿意配合的,我一定一定不会感到困扰的。”
  郁清岭沉默不语,只是眉头锁得更紧。
  鹿晓的刚刚放下的心又被揪紧了,悬挂在半空——是说错话了吗?她飞快地思索着。
  “任何问题?”长久的沉默僵持之后,郁清岭的声音响起来。
  “对,你觉得彷徨的都可以问我的,我一定知无不言!”鹿晓如逢大赦,丝毫没有注意到郁清岭的的伸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眼睫颤了颤。
  “不会……困扰?”
  “不会不会!”寒风凛冽,鹿晓觉得自己是发誓效忠将军的士兵,简直想把头摇下来验忠诚。
  就算是如此,郁清岭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得更轻松。
  反而好像……更紧张了。
  他的神色凝重,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是刻意压低。
  鹿晓没有缘由地跟着紧张起来,寒冷的小巷里,空气仿佛凝滞。“郁……”
  郁清岭忽然从口袋掏出了一小枚物件。
  那是——
  鹿晓完全没有看清楚,只是觉得一点晶莹一闪而过,就被郁清岭飞快地攥入了心。然后,她眼睁睁看着郁清岭用另一只握住了她的腕,摊开她的掌,把自己合拢的掌心对准了她的心——松。
  一枚精巧的戒指就躺在她的心。
  灯光下,戒指上的钻石发出璀璨的光芒,透亮得如同星辰。
  鹿晓:……………………
  “章四款。”郁清岭依旧握着鹿晓的腕,在灯下低头,影子恰好交叠在她的胸口,“确定对方是余生伴侣,就应该用社会规则下的流程,进行婚姻前预备仪式。”
  “郁、郁教授……”
  郁清岭微微侧耳,眼神专注:“请问,我能否与你缔结婚姻契约呢?”
  “……”
  “可以吗,鹿晓?”
  “…………”
  “所以,困扰?”郁清岭等不到答复,眼睫颤了颤。
  ——何止是困扰,这是惊天霹雳好不好!
  “我们……”鹿晓搜空心思,只能挤出吃力的字眼,“我们还没有交往过……我们只认识半年,您……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
  “不用。”郁清岭低道,“你很好,我不需要那些过程。”
  “可……”
  “很困扰,是不是?”郁清岭脸色逐渐苍白,声音愈渐低沉,“社会心理学研究说,成年人的迟疑,代表的是拒绝。”
  他的眼神渐渐暗淡,短短几秒之间,仿佛黑暗就要把他吞没。
  鹿晓的心里惊涛骇浪,身体却一动都不敢动。
  真的困扰吗,鹿晓?她问自己的灵魂。
  心的戒指好像会发烫,连带着灵魂也被灼烧出了一个大洞,空落落一片寂寞。
  -
  鹿晓回到住时,夜已过半。
  她还有些恍惚,上楼时走错单元,蹲在门口翻钥匙花了五分钟,打开房门忘记客厅的照明灯开关在哪里……于是,她没开灯,没换衣裳,忙脚乱回到了房间,扑倒在了柔软的床上。
  就这样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她又坐了起来,小心地松开指。
  月光下,心的戒指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心跳却好像已经平复不过来了。
  剧烈的心跳就在喉咙口,一下一下,激烈地跃动着。
  ——怎么会莫名其妙就直接走到这一步呢?
  鹿晓把戒指扔在床头,伸出捂住了自己的头,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裂了,无数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循环播放。从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心有敬畏,到曦光小学天台上的坦然交心,再到稀里糊涂的告白……
  屏在寂静亮起来,是来自商锦梨的信息。
  商锦梨:约会如何?他告白了吗?
  鹿晓伸出指尖胡乱划了几道,纠结几秒钟,还是老实答复。
  鹿晓:不算告白。
  商锦梨:怎么,学者感情太含蓄?
  鹿晓:不是……
  商锦梨:来八卦呀,都没有闺蜜间的小秘密来吐吐槽吗?
  鹿晓:……
  商锦梨:来嘛来嘛,说说你怎么摘下sgc这一支高岭之花的?矮油这种禁欲道长想想就带感!
  鹿晓面无表情关了屏。
  静默几秒,她在床上打了个滚,躁郁地呜咽了一声。
  郁清岭哪里是含蓄,他简直是粗暴地一步到位。比起这些,更让她心乱的是她竟然还鬼使神差收下了戒指……
 
 
第43章 好看的皮囊
  隔天,鹿晓顶着厚重的黑眼圈走进sgc大楼,感受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氛。
  时近年尾,sgc所有的驻外的研究组都已经陆续回归,楼内的工作人员数量空前饱和。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不少异样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又飞快地躲闪开去。
  鹿晓:……
  她加快步伐走进电梯。
  电梯里已经站了两个行政部的女生,一见鹿晓,她们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刺刺地把鹿晓从头打量到了脚。下一秒,电梯门打开,她们带着不屑趾高气扬地踏出电梯。
  鹿晓:…………
  所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鹿晓就这样带着疑惑回到1102,小心地酝酿了一会儿妻女,才鼓起勇气推开办公室门。
  办公室里洒落了一地的阳光,郁清岭正捧着一束绿萝站在窗前,细致地一点一点调整这绿萝的叶片姿势。他听见声响回过头,目光与鹿晓交汇,倏地,弯眼笑起来。
  “鹿晓。”柔顺的语气,像个温柔的小媳妇。
  鹿晓只觉得血液又冲上头顶,脖颈后如同火焰灼烧。她没有应声,飞快地回到了电脑前,就坐,方包,开,埋头一气呵成。
  “……嗯。”一切完毕,她吃力应声。
  “早上好。”郁清岭就在对面落座,阳光投射在他的发顶,逆光的身形笼了一层淡淡的金。
  “早,早上好……”鹿晓细声如蚊呐。
  “于医生发来信息,天倾今天早晨已经回曦光小学。”
  “……嗯。”
  “至于人格上的分歧调停,恐怕并不能够急于一时。不过至少我们现在能够确定与‘雨微’的接触有助于安抚主人格的焦躁状态。”郁清岭坐在对面,翻阅上的一份实验报告,停顿片刻才道,“未来的干预方向可以为‘雨微’单人制定,干预效果应该会有所增长。”
  “……嗯。”
  鹿晓不敢直视郁清岭,脑海里还是一团浆糊。
  这一切都莫名熟悉,平淡得就像每一个平淡的通勤日早晨,可是明明他的戒指还躺在她的口袋里,为什么……为什么他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呢?
  “鹿晓?”郁清岭又皱起了眉头。
  短暂的沉默后,他没有如同往常般点到即止,反而站起了身,缓步到了鹿晓的身旁,轻轻地把里的件放到她的身前。
  鹿晓忽然看见他的无名指上赫然多了一枚戒指。那是一个简单的素圈,套在他骨节分明的指上,越发衬托得他的白皙瘦削。
  那是……对戒吗?
  鹿晓窘迫得想把头砸进显示器里,口袋里的戒指仿佛是烙红的铁,透过衣服灼烧到了她的腰。
  “郁教授,您……”
  “不要用‘您’。”郁清岭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来,透着一点淡淡的执拗认真,他说,“‘您’在传统语境,是敬语。”
  鹿晓一愣,迟迟反应过来,这是他在对距离感表示小抗议。
  “好,我知道了。”她想了想,小声道。
  下一秒,她的身后响起小小的气音,像是被压抑许久的紧张在急促的喘息之后释放了出来。
  他是不是在笑呢?
  鹿晓红着脸想,如果有足够勇气就好了,就可以回头看一眼。
  ……
  -
  当然,任凭心绪再难平,每日的工作依旧得继续。
  午后,郁清岭独自前往曦光小学,鹿晓没有一起去。她需要留在办公室里整理这半年来天倾的所有观察记录仔细整理归档,尽可能相信地去利用那些记录字眼去揣测天倾当时的人格,并试图整理出规律。这个工作共情能力为零的郁清岭做不到,她却勉强可以做到。
  这半年来,她对天倾的观察还是比较多的,厚厚的一叠资料。
  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录,每一条都能够被归纳到一种人格上去。渐渐地,天倾的性格特征开始明晰。
  9月1日:上午10:20,天倾与唐宋因为性别起争执——应该是雨微。
  9月2日,下午14:00,天倾收到缝补完毕的裙子,注意力似乎有些不集——应该是天倾。
  10月12日,上午9:0,天倾在路上被划破指,包扎完毕后,对外界能进行简单的问答——应该是雨微。
  ……
  胆小怯懦的是雨微,她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心,有时会焦躁,哭嚎得像个孩子;
  冷漠迟缓的是天倾,他总是冷眼看着这个世界,时常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
  鹿晓闭上眼睛,仔细回忆之前的点点滴滴。
  每次陆女士出现似乎都能诱发天倾的歇斯底里,让他身体里的不安定因子彻底释放。他会尖叫,会撕咬,继而筋疲力尽……在那之后,他就会变成冷漠而安静的木偶。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强烈的情绪之后出现的反应迟缓,可是现在看来,那种异样状态并不是麻木,而是天倾接管了身体。
  -
  所有的弥天终于被解开,这种感觉却一点也不好,因为问题更加棘了。
  鹿晓对心理学一窍不通,只能去求助梨千树。一路上,异样的目光依旧徘徊在她的周围,她感觉自己的脊背快要被戳出一个洞了……
  好在,梨千树今天恰巧留在sgc。
  鹿晓走进办公室,脊背上的灼烧感觉才终于消失了。她偷偷喘一口气,抬起头,却看见梨千树的目光也透着浓浓的欲言又止。
  鹿晓:“梨师兄,关于天倾的病情,我想向您……”
  梨千树支着下巴,凑近,嘴角勾起眼角带笑,完全没有在听的样子。
  鹿晓:“……梨师兄?”
  梨千树:“嗯?”
  鹿晓迟疑问:“是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吗?”为什么今天所有人都是一脸看熊猫的表情?
  梨千树:“完全没有啊。”堪称慈爱的眼神。
  鹿晓:“……”
  梨千树:“你刚才想说什么?”
  鹿晓面无表情地收拾收拾资料,看起来今天的梨千树显然是对工作完全没有兴,时间已经不早,她还要按时下班去看望天倾。
  “诶——等一等!”梨千树在她身后笑起来,“资料留下,我看一眼,放假前会给你详细的建议。”
  鹿晓又折回了办公桌前,把里捧着的件轻轻放在梨千树的桌上。
  门外陆陆续续有人开始下班,路过门口投来好奇的目光。鹿晓又不安地绷紧了身体,因为熟悉的灼烧感席卷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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