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在深海——风浅
时间:2019-10-23 09:15:26

  鹿晓带着一肚子狐疑继续缓慢前行,数着门牌号走到了郁清岭的病房。她看见了门缝透出来的温暖的光亮,顿时再多的疑惑都消散一空了。
  她轻轻推开门,门缝里的光亮顷刻间披洒在了她的手腕上。
  病房里,郁清岭果然已经醒了过来。他的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身上套着一件宽松的病服,正倚靠在病床上,手里捧着一个PAD聚精会神地操作着,俨然已经是一副工作状态。
  “郁教授……”鹿晓小声开口。
  郁清岭从PAD上抽开了注意力,抬起头,眼里仍然带着一点迷茫。然后他看见了局促地站在门边的鹿晓,顿时那点雾气就一扫而空,笑意冲破了阻隔,整张脸透出了亮色。
  “鹿晓。”郁清岭露出微笑,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小惊喜。
  “您怎么样?”鹿晓放下手里的粥,凑近去看他的额头。她一凑近,就能闻见淡淡的血腥味混着药水的气息,顿时又记起了上午的血流如注,心也跟着哆嗦。
  郁清岭乖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任由鹿晓倾身贴近,拨开自己凌乱的刘海。鹿晓今天穿了一条细花的连衣裙,此刻那些繁碎的小花就在他的眼前缭绕,太近了……他也有一点点无措。
  这并不是反感。
  也……并不全然是不习惯。郁清岭沉着地分辨其中微妙的区别,越是感受,越发觉得有一丝陌生的焦躁正在身体里蔓延。特别是,鹿晓的身上带着一点点微妙的热气,明明若有若无,抓不住却仿佛能闻见。
  “郁教授?”鹿晓查看完毕了伤口,退了开去。
  那些微妙的触觉顿时远去,郁清岭感觉到一点失落。他决定挑个刺,于是看着鹿晓的眼睛道:“不是说好,不说‘您’吗?”
  鹿晓:“……好。”她叫惯了还真是一时半会儿很难改。
  郁清岭沉默一会儿,得寸进尺:“也不要叫郁教授。”
  鹿晓一愣:“那叫什么?”
  郁清岭也跟着发怔。他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日常生活中所有人似乎都称呼他为郁教授,或者郁清岭,在家里……他想象出鹿晓叫清岭的模样,发现其实比郁清岭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在发呆?
  鹿晓发现了秘密,顿时觉得窘迫一扫而空。他竟然也有想不通的事情吗?
  “那个……要喝粥吗?”鹿晓换话题。
  “嗯。”郁清岭答。
  鹿晓拆了粥,用手温试了试温度,用勺子舀了一小勺粥,送到他的口边。她原本以为郁清岭会挣扎,毕竟作为一个男人被人喂可能会有点损尊严,不过没想到郁清岭顺从地张开了口,一口把粥咽了。
  鹿晓:……
  鹿晓被萌到了。
  其实原本还有点生气,他早晨的行为太过鲁莽了,可是看着他的样子,多少郁闷也都烟消云散。她就这样一勺一勺喂着听话的郁清岭,直到那碗粥见了底。
  鹿晓带着欢畅的心情扔包装,结果,赫然发现垃圾桶里已经扔了一份外卖的包装盒。
  “你……吃过晚餐了?”鹿晓干巴巴问。
  郁清岭点点头。
  “那刚才那份粥……”没把你撑着吗???
  郁清岭眨了眨眼,眼睫在眼下投射出一片淡淡的影子,露出罕见的心虚表情。
  鹿晓:…………
  这个笨蛋。
  鹿晓扔了外卖盒,坐到他的床边,想要伸手戳戳他的胃,却没有想到郁清岭抢先了一步拦截住了她的手。他笑起来眼睫弯弯,眉眼间还带着一丝小得意,两只手指勾住了她的食指和中指,还轻轻晃了晃。
  鹿晓顿时血液上涌,面红耳赤。
  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知道,这是郁清岭理解的亲吻的意思。
  在他还没有表白之前,她就已经这样被“亲吻”了很多次了,而她本人却一无所知——被莫名占便宜好久的鹿晓同学面红耳赤,还有一点牙痒痒。
  鹿晓盯着郁清岭的一脸满足的小表情,顿时恶魔上心头。她反手勾住了他的指尖,俯身向前,对着他还泛着晶莹的唇轻轻贴了上去。
  郁清岭的身体一僵,本能地向后退,却撞上了身后的床板退无可退。
  已经恶魔上脑的鹿晓整个身体贴上了郁清岭的胸口,唇覆盖上他的唇,心跳已经激烈得快要从喉咙口跳出来——她嗅到了他的鼻息,短促的慌乱的呼吸就在她的脸上,嘴唇上还带着一点点粥的湿润,柔软得一塌糊涂。
  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要……伸……舌头吗?
  菜鸟鹿晓感觉自己庞大的理论知识库无法转化成实际,理论上女方应该“嘤咛”一身继而全身无力瘫倒在男方怀里,可是她现在只感觉到骑虎难下带来的洪荒之力快要把身体撕裂了!
  “唔……”郁清岭低喘。
  “……”鹿晓。
  那个,好像反了?
  僵持的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
  鹿晓松开了手,狼狈地从郁清岭身上退开身体。
  郁清岭还有一点气喘,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鹿……”
  “很晚了我回去了!”鹿晓一把抓起背包,仓皇败走,“对了协科已经开过记者招待会了,接下去应该会有相关措施所以你不用担心了你晚上别工作了我明天再来看你今天先就这样吧你好好休息啊!”
  不等郁清岭有所反应,鹿晓逃窜出门。
  冲动是魔鬼啊!踩着高跟鞋的鹿晓在走廊上捂脸狂奔。
  ……
  两分钟后,鹿晓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发呆。电梯就在距离她五米开外的地方,可是就在她和电梯之间赫然横亘着一道锃光发亮的铁栅栏门。铁栅栏门上还挂着一个牌子,上面清晰写着:住院部探视时间:7:30—21:00。
  鹿晓的脑海里终于明白过来那个斯文的中年女人那句“时间不早了”是什么意思。
  她后悔得想要挠墙:为什么要作死去调戏郁清岭!现在她还有什么脸回去病房啊啊——
  ……
  鹿晓在走廊上来来回回,确定整个住院部楼道像是一个囚牢,绝对没有出口,终于还是死心折回到郁清岭的病房门口。她叩响房门,感觉自己像虚弱的骆驼。
  “你回来了。”郁清岭说。
  “……嗯。”鹿晓的声音细若蚊呐。
  “廊道门关了?”郁清岭问。
  “……嗯。”心虚的鹿晓。
  郁清岭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半点刚才的狼狈,他的目光在病房里转了好几圈,目光落在了沙发上,然后他掀开了被子,从柜子里找了一床毛毯,放到了沙发上,自己坐上了沙发。
  “不不不用了!你是病人。”察觉到了郁清岭的意图,鹿晓慌忙阻拦。
  郁清岭道:“我睡了很久了,多余的睡眠会对身体造成负担。”
  “可是……”
  “洗手间在那边,”郁清岭伸手指阳台方向,“不过,储物柜里有一次性洗漱用具,但是没有换洗的衣裳。”
  “……好。”
  鹿晓清楚,郁清岭并不是那种懂得人情来往的性格,一旦做出了决定的事情,其实很难更改。她顺从地去洗手间简单做了简单的洗漱清洁,出来时才发现病房里已经关了灯,只留了一盏小夜灯。
  郁清岭就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PAD,像是在看书。
  鹿晓还是有点脸上发烧,于是轻手轻脚地上了病床,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过了一会儿,郁清岭把小夜灯也关了,整个房间瞬间进入了一片黑暗。鹿晓缩在被窝里,呼吸打在温暖的被褥上,一点一点吹拂着她自己的眼睫,明明很安静,却又莫名觉得旖旎。
  大概是——占过便宜后……心特别浪吧?
  文学博士鹿晓自暴自弃地想。
  她盯着沙发上那个安静坐着的轮廓,内心深处隐隐约约忍不住好奇,这样的夜里,他在想什么呢?他也会在回想刚才那个手忙脚乱的吻吗?
  鹿晓后知后觉地想起了郁清岭的“八千万细菌交换论”,顿时更焦躁了。
  ——他会反感吗?
  ……
  明明疲乏到极致,鹿晓却难以入眠。翻来覆去八百遍,她试探性地出声:“郁教授?”
  “嗯。”寂静中,清醒的声音。
  鹿晓捂着脸豁出去:“刚才……肯定不到八千万的细菌交换。”文学博士鹿晓用可怜的知识做理论支撑,“……顶多四千万,不,可能只有两千万。”
  毕竟我们没有伸舌头。
  鹿晓在心里补充。
  “好了我睡了,晚安!”鹿晓不等郁清岭回答,蒙上了被子。
  这下心安了,不一会儿,她就坠入了梦想。
  宁静的夜。
  郁清岭坐在沙发上,听见鹿晓的呼吸渐渐均匀。他知道她已经睡着了,如果此刻有照明,他大概可以看见她微圆的脸和柔软的表情,不过即使一片黑暗也没有关系,他可以靠想象看见她。
  毕竟他以前时常会在她午睡的时候悄悄看上几眼。
  只是那时候,看见她,只是觉得心安。而现在……
  郁清岭低垂目光,伸手触了触自己的嘴唇。这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距离触碰到她。和指尖与指尖的触感完全不同,只是轻轻一碰,就好像……身体里的所有情绪都汇聚成河流一样,每一个毛孔都好像在战栗与兴奋。
  他其实不是怕多余睡眠对身体造成负担。
  他只是单纯的,兴奋得……睡不着。
 
 
第55章 天堑
  鹿晓一觉睡到天亮,舒服得全身上下的每一块骨骼肌肉都好像被重新清洗过一遍。
  那时郁清岭已经坐在窗台下的写字台前,正聚精会神地在纸上书写着什么。
  鹿晓盯了一会儿,只觉得汗颜。
  她其实睡眠很浅,竟然完全没有被吵醒——这家伙,属猫的吗?
  “郁教授。”鹿晓沙哑着嗓子开口。
  郁清岭从座位上回头:“睡得好么?”
  “……好的。”只要昨天那一页翻过去,一切就都好。鹿晓暗搓搓想。
  郁清岭好像真的已经把那一页掀了过去。经过将近一天一夜的休息,他脸上的青灰色已经褪去,整张脸已经恢复了白皙,葱白的指尖握着笔正飞快地在纸上跃动,显然已经完全进入工作状态。
  鹿晓简单地洗漱了下,也在沙发上找了个位置,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
  虽然协科扔了一颗她的身份炸|弹,但是自古传谣一时爽,辟谣跑断腿,她知道,事件还远没有结束。
  她打开之前收藏的主流资讯平台,果然,经济、医疗等频道上已经有了这次事件的官媒报道。报道大致上分成两类,一类是关于协科的金融风波带来的影响,一类则是以深度调查形式,对“鹿晓”这个人进行了掘地三尺的调查。
  于是她年幼的照片、十岁那年父母车祸的新闻,秦家多年来对她父亲留下遗产的打理方式,乃至她名下资产的增值情况都被攒齐成了一出年历表,详细列明了这些年她的境遇。
  鹿晓感觉自己现在是裸奔出没。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最详细的那一个报道在一个根本没有人会关注的金融板块深处。
  ……
  鹿晓关掉资讯平台,打开社交媒体,熟练地进入“郁教授”超话。
  这边的战况要比冷僻的金融资讯平台热闹得多。昨夜,H市民生频道晚间新闻播出了曦光小学动乱。久不看电视的网友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到第一个网友把视频PO上网,已经是凌晨一点钟。就算如此,视频还是被转载了近万条。
  ——郁清岭是自闭症患者!
  很多人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人怀疑他对曦光项目的纯粹心吗?
  视频里,郁清岭被愤怒的家长一拳砸中了眼睛,场面一片混乱。随后几秒快进,包扎完毕的郁清岭被围在人群中,殷红的血从纱布里渗透出来。明明伤口狼狈不堪,他却仍然一字一句认真地在向家长们解释,任凭鲜血流满了半张脸。
  超话里,有人冷笑:“这算是博同情么?黑心叫兽作什么秀?”
  几分钟的功夫,那人的评论就被轮了。
  愤怒的郁教授粉气得跳脚:“这叫作秀?你作一个试试!”
  有人贴协科记者发布会视频:“快醒醒吧!昨天记者招待会已经出新闻了!协科和SGC的合作完全合法,曦光项目确实是公益项目,说黑心叫兽的你们是瞎了还是聋了啊??”
  更多的是嘤嘤嘤哭泣的小姑娘:“他一直在用力解释,流了那么多血,却没有人听见……”
  ……
  当然也有理中客。
  “项目合法只是代表不违背法律,但是如果郁清岭真的用洗脑的方式在控制自闭症患者,这还是有悖伦理吧?”
  “总不能为了让自闭症有所好转,就让人去做异装癖吧?”
  ……
  超话里场面虽然一片混乱,然而很明显,情况已经渐渐好转。
  虽然路人黑仍然上蹿下跳,数量却明显变少了。
  网友们开始主动去了解曦光项目自身的操作流程。一旦他们开始涉足这个领域,就会踏进鹿晓早就准备好的,混杂着科普并刻意引导过方向的争议性话题里。
  ——吵了那么久的曦光计划到底是干嘛的?
  ——异装癖到底算不算“变态”?
  ……
  早晨七点半,黎千树推开病房,看见的是鹿晓与郁清岭各自抱着笔记本专注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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