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在深海——风浅
时间:2019-10-23 09:15:26

  那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午后下过雪,白雪皑皑的校门口依稀有个修长的影子,如同钉子般在原地伫立。
  鹿晓的心颤了颤,忽然觉得背后有点凉飕飕。
  果不其然,那一枚钉子在看见她之后动了起来,三两步跑到了她身前,一把拎着她的后颈衣裳把她揪了起来。
  “啊——”鹿晓吓得尖叫。
  “慢死了!”秦寂满腹牢骚的声音。
  “放开啊——”鹿晓左右挣扎。
  “原来你这么轻啊。”秦寂像是发现有趣的事物,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把鹿晓换了个方向,一把钳住了她的腰,像一个麻袋一样把她揽在了自己的肘下,还恶意地掂了两下。
  鹿晓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下一秒整个视野就倒挂了过来。
  她看见程师傅的车就停在校门口,可是秦寂却没有带她去车里,反而是夹着她走进了初中部校门。
  “喂,小寂!”实在是目不忍视的程师傅下了车。
  “安啦,就借个把小时。”秦寂满不在乎地丢下一句话,“不会缺胳膊少腿的。”
  “小、小寂啊……”
  寒风中,程师傅目送秦寂夹着鹿晓消失在远处,一颗老父亲的心风雨飘摇-
  鹿晓早在半道上就放弃了挣扎,因为双方的实力显然太过悬殊了。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秦寂上了楼梯,沿着走廊走到了最后一间教室门口,一脚踹开了教室门。
  “接着!”秦寂吊儿郎当的声音。
  鹿晓只觉得又是一阵天晕地转,紧接着双脚忽然触碰到了地面。她的身体刚才悬空了一路根本反应过来,于是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原地懵圈。
  “呀!”教室里有人发出一声惊叹,紧接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冲到了鹿晓身前,“超可爱!秦寂你该不会真是从路上抓的吧?犯法的啊犯法的啊……”两眼放光的女生蹲在鹿晓的身前,伸出拇指捏她的脸蛋,“哎呀好滑嫩……”
  鹿晓一动也不敢动,只敢用余光扫视四周。
  这好像是一个舞蹈教室,四面都是镜子,教室里原本就聚集了十几个人,在镜子的倒影中看起来更是人头攒动。他们的目光齐齐聚焦在鹿晓的身上,每一个人的眼里都闪动着森森的光芒。
  鹿晓怯生生抓住了秦寂的衣摆。
  比起这些人,秦寂反倒是最不可怕的一个了。
  秦寂挑了挑眉,眼里飘过一丝嘲讽,意思再明显不过:哟,现在知道抓自己人啦?
  人群中总算还有剩余良知的人,干咳一声道:“秦寂,你没犯罪吧?”真是从路上逮的?
  “怎么可能?这是我家堂妹。”秦寂挑了挑眉,对着身后众人道:“我们可说好了,她代替我出场,你们剩下的内容就不关我事了。”他摸了摸鹿晓的脑袋,“哥哥的元旦节目就靠你了,加油哦。”
  “……”鹿晓不吭声。
  “好不好呀,亲爱的妹妹?”秦寂露出森森的白牙。
  “……好。”鹿晓哭腔。
  “嗯,乖。”秦寂很满意。
  下一秒,鹿晓就被女生们团团围住,一时间各式的刷子在她脸上飞舞。
  鹿晓从女生们七嘴八舌的讨论中听明白了怎么回事,初中部元旦每个班都要出节目,要求每个学生都参与。秦寂所在班定下的节目是小红帽与狼外婆,由于秦寂同学极其不配合的翘课态度,班委一致给他定了个台柱的大角——小红帽本帽。
  事到临头,秦寂逃不过,就义无反顾地把鹿晓“出借”了。
  半个小时后,鹿晓已经被女生们化完妆,穿上了不太合身的话剧戏服。
  鹿晓原本就矮,小红帽的斗篷穿在身上,盖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小的鼻尖。
  “还是有点大啊,都已经改过了呢。”
  女生叹息着把帽檐翻上去一点点。
  于是鹿晓懵懂受惊的眼睛露了出来,整个人看起来柔软得就像是棉花糖。
  秦寂并没有走远,他正不耐地抱着胳膊倚靠在教室的角落里,漫无目的地盯着偶尔露出来的影子。他听爸妈说起过她的遭遇,知道她的记忆缺失了一小段,最惨烈的那一小段。可是这几天以来她身上并没有异样,非但没有伤心,反而兴致勃勃交上了笔友。
  他本以为,她根本就毫无知觉的。
  可是就在刚刚,他因缘巧合抬头看了一眼,就撞上了鹿晓放空时的眼睛。也不知怎么的,心也就颤了颤。
  “好了!完美!”
  女生们发出一声赞叹。
  等到她们拍够了用作海报的定妆照把鹿晓还给秦寂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临别前,班长殷切叮嘱:“小鹿啊,记得要背台词哦,元旦晚会可是全校公演呢!”
  秦寂道:“真啰嗦。”
  班长嫌弃地瞪了他一眼,摸了摸鹿晓的脑袋,塞了两张票到她怀里:“小鹿乖,到时候可以请爸爸妈妈一起来看表演哦。”
  鹿晓平常睡得早,眼下已经稀里糊涂,只记得点头。
  秦寂牵着迷迷糊糊的鹿晓出门,走了半路被她的脑袋磕了无数次,顿时叹了口气,一把站着也能睡着的鹿晓打横抱了起来,就这样一路抱回了车里。
  ——真是麻烦。
  秦寂勉为其难地把她的小脑袋搁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想了想,又勉为其难地脱了自己的衣裳给她盖上,随后吃力地打开手机开了一局游戏。
  手机的荧色微光照亮了车内小小的空间,鹿晓圆润的脸上,长而密的眼睫在眼底投射出一片阴影。
  秦寂的余光扫到她的鼻尖,忽然笑了笑,心想长得倒确实挺可爱。
  可惜是个抢房间的入侵者。
  “小寂……”程师傅开车路过圣诞屋,犹豫道,“要不要停一下?”
  秦寂扫了一眼睡得香甜的鹿晓,淡道:“停个球啊。”
  程师傅:“……”
  车辆就这样毫无停滞地路过了圣诞屋,渐行渐远,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第75章 致最初的相遇5
  05. 发烧
  当夜, 鹿晓发起了烧。
  秦寂抱着鹿晓下了车,一路抱到了房间里, 整个过程中鹿晓就像一只冬眠的小熊,不论是上楼还是上床都没有醒。秦寂觉得有些奇怪, 替她盖上被角之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鹿晓?”
  鹿晓的脸蛋红彤彤的, 眉头微锁,并没有醒。
  秦寂迟疑了一会儿, 加大力道拍了拍她的脸蛋:“小鹿?”
  鹿晓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她似乎是挣扎在半睡半醒之间, 眼睛勉强睁开了一道缝隙,下一秒又阖上了。
  秦寂焦躁地搓了搓手, 用温热的手掌去覆盖她的额头, 再试探了下自己的, 愣了半晌才从喉咙底挤出一声短促的叹息:“卧槽!”这个讨人厌的人类幼崽闷不吭声的,竟然发烧了。
  怪不得整个晚上她的脸蛋都泛着红, 他本来以为是紧张得, 结果竟然是病了。
  这个笨蛋, 病了也不知道提前说吗?
  秦寂暴躁地戳了戳她的脑门, 思来想去, 还是硬着头皮去敲了父母的门。
  魏云夫妇还没有安睡。他们是傍晚才接到秦寂的电话,说他要带着鹿晓在学校排练话剧, 不回家吃晚餐了。没有想到这一排练就是一个晚上, 刚刚他们到家的时候, 鹿晓已经睡得稀里糊涂。她不忍心叫醒她, 就索性让秦寂直接抱着她回了房间,想着等下睡前去替小家伙脱衣裳。
  谁知道才刚刚回房间喘上了一口气,就听见了急促的敲门声。
  魏云打开门看见自家半大的混球儿子站门口,顿时愣了:“小寂?是不是晓晓醒了肚子饿了?”
  秦寂的表情有点心虚,越过魏云的肩头看了一眼秦洋:“鹿晓好像,有点发烧。”
  魏云惊了:“什么?”
  秦寂更心虚了:“主要是早上她淋了一点雨,后来……”
  后来被他骗着吹了半个小时风才走到初中部,又排练到大半夜……
  秦寂还没有说完,魏云早就已经一把推开自家儿子冲向了鹿晓的房间,留下秦寂和秦洋相对无言。父子俩长得其实很像,尤其是板起脸的时候。此时此刻,秦洋脸上的气压已经极低了。
  “谁让她不早说……”秦寂干咳了一声,缩了缩脖子,“不早了,爸,晚安哦么么哒。”
  最后三个字贱贱的尾音纯粹是点燃导火线的火苗,下一秒,秦洋一巴掌朝着秦寂的脑门拍去!
  “你这个混球!到这时候了你还想推卸责任?!”
  隔壁房间里,鹿晓的脑门上刚刚被覆盖上了一块毛巾。
  她其实早在车上的时候就已经醒了,程师傅开车路过圣诞屋的时候,还曾经试图强行睁开过眼睛……可是眼皮子实在太重,喉咙底也像堵着棉花,几次挣扎都没有成果,到后来意识就一直像是被泡在水里。
  半睡半醒的时候,她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片段。
  洁白的走廊,冰凉的椅子,还有来来回回奔跑而过的人群。
  她独自坐在椅子上,感觉全世界都在吵闹,又觉得这个世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真神奇啊。
  她迷迷糊糊想,喧嚣与寂静竟然可以同时出现。
  “晓晓?晓晓?你难不难受?忍一忍,医生很快就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鹿晓感觉到额头上被覆盖上一块冰凉的东西,顿时哆嗦着往被子深处钻。
  好冷啊。
  她伸手想要抓走那抹冰凉。
  结果手被握住了,魏云温柔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晓晓,你在发烧,医生说你必须先降温。”
  又过了一忽儿,她感觉到自己被扶了起来,温热的水杯递到了她口边,有个声音在她的耳边轻轻说:“晓晓乖,吃药了,吃完药睡一觉,你就不会难受了。”
  鹿晓强撑起一点意识睁开了眼睛,双手抱起杯子,把那一杯冲剂喝进肚子里。
  “真乖。”魏云摸了摸鹿晓的脑袋。
  鹿晓喝完药扫视周围,才发现整个秦家人都到了她的房间里。秦寂正站在她的床尾,鼻梁上被揍过的地方已经贴了个狼狈的创可贴,看起来有几分搞笑。
  她朝秦寂笑了笑,沙哑着开口:“我刚才打过电话给爸爸妈妈了,他们说元旦会来看我表演。”
  秦寂一愣。
  魏云刚刚接过茶杯,险些把茶杯跌落在地上。
  鹿晓却浑然不觉,喝完药,她就钻回了被窝里,闭上眼睛很快就甜甜睡去。
  秦家人一言不发,陆续走出了房间里。阖上房门的一瞬间,魏云抹了一把眼角的眼泪,拉着秦洋问:“我记得你那边有秋山医院心理科洛云平洛医生的联系方式是不是?”
  秦洋沉默地点头。
  “不能再等了……”
  秦寂吊儿郎的脸上也没有了笑意。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这个十岁的小姑娘并没有她表现得那么的健康与正常。
  -
  也许是高烧让人安眠,鹿晓这一觉睡得格外的香甜。
  第二天一觉初醒,窗外已经是白雪皑皑,又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
  高烧刚退,鹿晓的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她坐在床头发了一会儿呆,忽然间脑海中一亮:啊……信!
  鹿晓手忙脚乱地去翻书包,终于在书包的隔层找到了昨天未送出的信。她迅速穿好了衣裳跑下楼,谁知冲到楼下,才发现秦寂今天已经早早坐在了餐桌旁。
  “早啊。”秦寂懒洋洋。
  “程师傅……”鹿晓往门口张望,却迟迟没有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车子。
  “今天是周末。”秦寂头也不抬,“你不是烧糊涂了?”
  星期六啊……
  鹿晓趴在门口看外面白茫茫的雪地,顿时哭丧起了脸。她在心底匆忙盘算了一遍从秦寂家走到圣诞屋的距离,脑袋里的想法刚刚付诸行动,身体就一阵腾空——她又被秦寂拎回了餐桌边。
  “想都别想。”秦寂冷笑,“今天不许出门,不许碰雪,不许大声喧哗,只准看电视。”
  “啊……”鹿晓失落地叫了一声。
  “啊什么啊,吃。”秦寂推了一份早餐到鹿晓面前。
  鹿晓不敢反抗,委委屈屈抓着吐司一小口一小口往嘴巴里塞,一边吃一边想:那个圣诞屋的朋友,昨天没有收到她的回信,不知道会不会很失望?
  ——哎。
  秦寂看起来今天一整天都不会出门,他的腿那么长,强行逃跑的话肯定很快会被追上的吧?
  ——哎。
  鹿晓摸了摸口袋里被捂得发热的信纸,沮丧得脸都要埋进牛奶碗里。
  ——哎。
  秦寂绷着的那根弦彻底绷断。
  “你再哎一声,我就把你丢到窗外面去。”他恶狠狠威胁。
  丢窗外?鹿晓的眼睛亮了亮。
  “……你想得美。”
  秦寂同学今年十五岁,一直是日天日地的小霸王,在看惯人类幼崽方面的经验乏善可陈,尤其是眼前的这只。鹿晓其实远比别的小朋友容易带,但是最为让人焦灼的是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看了觉得苛待她是一件丧心病狂的事情。
  秦寂被她盯得全身发毛,忍无可忍,终于咬牙切齿伸出了手:“拿来!”
  鹿晓被吓了一跳,一口吐司噎在喉咙底:“什、什么……”
  “你的信。”秦寂翻白眼,“我替你去送。”
  “哦……好!”鹿晓终于听懂了秦寂的话,兴奋地把口袋里的信纸掏出来,小心翼翼放到了秦寂的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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