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寂接过信纸,随手往口袋里一塞就往门外走。
鹿晓忽然记起来了一桩重要的事情,匆忙追了上去,趴在门口喊:“要叠成飞机的哦!”
冰天雪地里,小魔王秦寂差点原地摔跤。
“你给我滚蛋——!”-
秋山别墅的六区与三区相聚并不远。
圣诞屋二楼,郁清岭站在落地窗前,专注地凝望着别墅前的马路。他专注时对时间并没有多少感知能力,所以并不太清楚自己等待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看着第一片雪花在深夜里落在了落地窗的玻璃上,而后晨曦从遥远的山巅一点一点露了出来,整个世界又变得清晰可见。
于是他知道,黑夜已经过去了。
说好黄昏时会再来的那个人,并没有履行自己的诺言。
冬日里苍白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少年的脸上,把他泛青的皮肤投射得更加透明。他低垂下眼睑,认真地梳理有些凌乱的思绪——那个女孩子,并没有说过是哪个傍晚,通用情况并不排除特殊的可能性。
所以,会是今天的傍晚吗?
少年在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时候,眼睛微微亮了亮,眼底的低靡一扫而空。他又动了起来,抬头扫了一眼房间里的计时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游走到了冰箱前,微俯下身仔细查看冰箱里的食物。
蔬菜,燕麦,牛奶和培根。
这些食物在他的眼里等于碳水化合物、蛋白质和脂肪。
他飞快地在脑内计算了一遍自己的基础消耗,从那一堆食材中迅速选择出了符合剂量的食物。谁知道才刚刚站起身忽然一阵天晕地旋,整个身体失去了平衡跌倒在了地面上。
嘴唇泛白,心率加速。
细碎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渗透出来,滑落苍白的皮肤,落进濡湿柔软的发间。
与此同时,他手腕间的指环发出了细微的声响,即时的错乱数据通过网络传到了山下的秋山医院。秋山医院的医生助理王小姐正在仔细地描眉,忽然间整个办公室里响起了规律的警报声。
王小姐一愣,迅速到了电脑面前打开手环数据监控页面。
几秒钟之后,她冲向洛云平的办公室。
洛云平是秋山医院的心理科主治医生,拥有一间独立的诊间。此时此刻他的诊间里正坐着一对穿着贵气的青年夫妇,三个人正在谈论着什么。
王小姐顾不了礼貌与否冲了进去,气喘吁吁道:“洛医生!郁清岭的心率失常!您最好马上去看一下!”
洛医生听清王小姐的话,脸色也变了,焦躁的目光向此时诊间内的夫妇探寻:“对不起……”
那对夫妇——秦洋与魏云相互看了一眼,连忙摇头:“洛医生,请自便,我们可以在这里等您。”
“多谢理解!”
洛云平再也没有顾虑,披上衣服匆匆离开了诊间。
第76章 致最初的相遇6
开一朵花
好在秋山医院就在山脚下, 沿着蜿蜒的盘山公路行驶不过15分钟, 洛云平就抵达了郁宅。他静止穿过院子走进屋子, 先是去了楼上房间,发现房间里空空如也, 顿时心里一惊, 浑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清岭!”他扬声叫了一声。
忽然间楼下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洛云平第一时间冲下了楼,顺着声响跑到厨房,终于看见了那个倒霉催的少年。
此时此刻,郁清岭已经坐在了厨房的餐桌旁。餐桌上放着一个水杯,水杯里正袅袅散发出的热气, 桌上七零八落散落着几颗巧克力, 还有几篇维生素,外加一杯冰奶。
“你……”洛云平一时语结。
罪魁祸首却显然没有自知,他的唇色惨白,脸上却并没有慌张的神色, 只是濡湿的眼眸中带着丝丝疑惑。大概是因为想不透彻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遇到他这个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洛云平恨得牙痒痒。
“你给我解释!你刚才发生了什么!”
郁清岭低垂下眼睑, 看起来有几分无措。
他似乎是整理了一下思路,才慢悠悠道:“十五分钟前,因为血糖过低,诱发短暂性的心动过速。”
洛云平皱眉:“为什么会血糖低?”
郁清岭认真道:“形成血糖过低的原因并不是唯一的, 而血糖过低诱发心动过速也分为病理性与生理性。”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认真, 却看不出半点紧张, 就像在陈述客观的实验报告一般。
洛云平:“……”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多问一句, 他的病人将要从医学角度给他这个做医生的进行详细的讲解。看他认真的脸色以及几次张口想要阐释的表情……洛云平深深吸了一口气, 强行按捺下掐死病人的欲望。
“你跟我回去医院做检查!不检查个彻底别想一个人住了!”
郁清岭罕见地皱起了眉头,看起来并不是很愿意。
洛云平咬牙切齿:“别忘了你现在还在配合实验治疗中,我作为主治医师有权要求你配合。”三个月相处,他已经把这个怪胎的脾气摸了个透。
果然,郁清岭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算是妥协了。
他跟着在洛云平身后来到门口,脚步微微迟疑,目光在四周搜寻。
“不走么?”
洛云平心头闪过一丝疑惑,毕竟郁清岭已经住在这院子里三个月,从来没有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产生过一丝兴趣。不过此刻他最关心的是他的身体,所以这个念头只在他心中一闪而过,很快就熄灭了。
不论发生了什么,去医院是当务之急。
不远处,不情不愿的秦寂刚好撞见洛云平的车子从圣诞屋的门口驶离,他目送车子消失在远方,吹了一声口哨。
“还真有人住了啊。”
他径直推开院门,把那封信塞进了门缝里下,忽然想起了什么,顿时嘴角抽了抽。
“……笨蛋。”秦寂朝天翻白眼。
这家院子根本就从来没锁过门,那个愚蠢的人类幼崽为什么每次都要钻灌木丛?-
秋山医院,洛云平对郁清岭的身体进行了详细的检查,最后拿着报告单特地去他的病房翻了个白眼。
郁清岭坐在病床上,眼神坦荡荡:“我可以回去了吗?”
“等着。”洛云平恶劣道,“最起码挂个葡萄糖。”
郁清岭皱眉:“可是我认为我并不需要。”
洛云平冷笑:“我是医生,我认为你需要。”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给他挂葡萄糖,他更想给他喂拳头!他对这个小兔崽子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最终结论跟他自己的判断如出一辙:他还真是因为最普通的原因引起了最普通的低血糖,造成了非常偶然的生理性心动过速……
可他差点被吓死了好不好!
“你就老实待着吧。”洛云平淡道,“不许碰电脑,只准看电视。”
他把电视机开到了动画频道,播放这个时间段长达三个小时的海绵宝宝,然后怀着恶劣的心态收走了遥控器。
郁清岭欲言又止,眼底带着淡淡的焦灼。
洛云平一怔,之前种种的蛛丝马迹又涌上了心头:这几天来他开始改变的作息,今天忽然低血糖的症状,还有他现在这幅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焦虑状态……洛云平记得郁宅是有安装监控的。
“你看着他。”洛云平交代助理,“我有时出去一趟。”
洛云平驱车直接又赶回了郁宅,一推门,发现刚才门口的地上躺着一封……粉红色的信封?
信封上写着一行字:圣诞屋的朋友收。
洛云平盯着那些圆头圆脑的字迹惊讶不已:这屋子已经十多年没有人住了,这难道是……写给郁清岭的?
他搓了搓手,在犯罪边缘强行忍住了职业操守没有当场拆信,径直走向了二楼。二楼的监控设备直接连着郁清岭的电脑,没有密码,他直接打开了监控的资源库,按照时间倒叙往前看。
先是郁清岭在落地窗前枯站一夜。
而后是他坐在写字桌前,他竟然在写什么东西,还把那张纸折成了纸飞机,飞出了窗口。
洛云平震惊得忘记了呼吸——对了,那是一封信!
他发怔了片刻,迅速切换到对外的摄像头,终于找到了那一封信的源头。那是一个小姑娘,穿着红色羽绒服,就像一团毛球一样从灌木底下钻进了院子里,然后趴在门口,小心地把纸飞机塞进门缝里。
……
洛云平找到了小女孩送飞机的时间点双频播放。
监控里可以看见,明亮的屋外,小女孩吃力地把信塞进门缝,昏暗的屋内,郁清岭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安静地等待着那一封信窄窄的门缝,塞到他的世界里。
……
洛云平握着鼠标的手微微地颤抖。
他是心理医生,没有谁比他更加清楚郁清岭这简单的回应,对他来说是多么机缘巧合下的化学反应。他患有亚斯伯格症候群,能挑起他主动沟通的行为的概率……也许只比在海上行船遇到另一艘船的概率那么渺小。
洛云平怀着复杂的心情,把那一封信带回了医院。
“你的信。”洛云平逼自己装出镇定的语气,怕刺激到郁清岭。
郁清岭的眼睛在看见信的那一刻明显亮了亮,他从洛云平的手里接过了的粉红色的信纸,小心地展开,看见第一句话的时候,嘴角就忍不住勾了起来。
【亲爱的圣诞屋邻居,你好呀。】
屋外的阳光洒进了窗户里,落在白色的床单上。
这是洛云平三个月以来第一次在郁清岭的身上看见明媚的气息,它脆弱苍白得就像晨间的雾气。
“明天是平安夜。”洛云平叹息,“如果你在这里好好躺一个晚上,明天我就送你回家。”
郁清岭露出疑惑的神情。
洛云平微笑:“秋山这边的孩子前几年万圣节尝到了甜头,把糖果活动扩展到了圣诞节。平安夜整个小区的孩子都会上门要糖果的,给你写信的……是个小女孩吧?”
原来如此!郁清岭脸上的疑虑消散,嘴角微微上扬成一丝微妙的弧度。
洛云平看在眼里,终于不得不承认,他花了三个月没有做到的事情,那个红色小姑娘只花了三天竟然做到了。
……老了啊。
三十岁的青年才俊迎着阳光叹息。
回到办公室里,给远在大洋彼岸的郁父打电话:“喂,郁先生,我想跟你们商量一下,关于延迟清岭的归期……”
有些人大概是特别受老天爷眷顾吧。
当天夜里,洛云平在的秦宅见到鹿晓的第一眼,脑海中只回荡着这样一个想法。
即使给他选择了最窄的一条路,却也在沿岸为他开放了最巧合的花-
秦宅内,鹿晓并不知道眼前的医生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自己。
她只是觉得眼前的医生眼睛也太亮了一点,并且他下针的时候,手法要比昨天的护士姐姐残暴许多!她眼睁睁看着殷红的血流淌到了针筒里,实在没忍住红了眼眶。
“……疼啊。”鹿晓哭腔。
“喂,你专不专业啊?你们这种医生纯精神呵护么?”
秦寂眼看着小姑娘惨兮兮的样子,莫名有些心疼。随后被秦父狠狠瞪了一眼立马收声。
洛云平憋笑:“纯精神呵护的是神职人员,我们主要还是以科学为准绳。”
洛云平又简单问询了鹿晓几个问题,很快就示意秦洋可以结束问诊。秦洋领着洛云平去了客厅,临出门朝秦寂丢了个“你懂得”的眼神:“你留在这里照顾晓晓,如果被我发现你偷着欺负她……”眼神不言而喻。
秦寂:“……”
房间里只剩下了满脸毛躁的秦寂还有哭唧唧的鹿晓,两两相对,相互嫌弃。
“别哭了。”秦寂不耐烦,“以前也没见你那么爱哭。”
鹿晓抽抽噎噎:“我也……也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呜……”
她其实也并不是特别害怕打针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医生只是聊了一小会儿,感觉头也疼,心脏也疼,看着自己的血被抽走了,感觉全世界都要塌了,眼泪一落下来就像开了闸的水龙头怎么都收不住。
好在房间里已经没有别人了,她就放开怀哭了起来。
秦寂:“……”
鹿晓抱着被子擦眼泪:“呜呜……”
秦寂仰天叹息:“求你了别哭了,我头疼,你说你想要什么?吃的玩的用的?”
鹿晓抽噎:“……信。”
秦寂惨痛脸:“我都去看八趟了,真的没有回信啊……要不我给你回行不行啊?八百字的那种?”
鹿晓:“不要。”
秦寂:“……”
鹿晓:“……台词本还没有背呜呜……”
秦寂一愣,才想起来昨夜的小红帽剧本。她都烧糊涂了,竟然还记着他逼她接下的任务么?
秦寂叹息:“那个不用背了,不想去也没关系,你……不要哭了。”
鹿晓:“呜呜……我不是故意哭的……”
秦寂觉得这辈子的耐心大概是耗尽在这一刻。许多年后,成年版秦寂已经变成了一个丧病的霸道渣总裁,偶然间也会思自己丁克的想法是从什么时候产生的。追本溯源,大概是从这一个夜晚开始的。
而在当下,少年的秦寂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女孩抱在怀里,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个朦朦胧胧的想法:也许她哭并不是因为生病抽了血疼,也不是因为没有收到回信,也许这些眼泪原本就已经压抑了太久太久,一直找不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