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哄着啊,像哄小孩子一样。”鹿晓抓耳挠腮,她其实有些小内疚,SGC到底有几批实验名额她其实都不知道,只是当时的情况,她力气不如明熙妈妈,郁清岭又是一个不能打不能扛的小废物,除了哄着她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
于医生被她的形容逗笑了:“别坐地上了,凉。”
鹿晓连忙站起身,她还心有余悸,偷偷看了一眼内间,才小声问于医生:“明熙妈妈她怎么……”她刚才燥乱的样子来得快去得也快,看起来却不论如何不像常人的反应。
于医生道:“刚才她来找小熙,让他反复练习一些问题,想为测定做准备。小熙病发过所以反应迟缓,她就急得上火了,诱发了小熙的癫痫。”
“她是不是也……”
于医生叹息:“你可能没有听过,一个自闭症孩子,可以逼疯一家人。每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她只是有一点躁郁症倾向,不严重,已经很坚强了。”
鹿晓不知道该说什么。
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她的心情抑郁得好像在深海游了几个小时泳。
“于医生,请问,您知道郁教授的情感培养实验究竟是什么吗?”鹿晓有些难于启齿,“我其实入职没多久……”
于医生道:“自闭症患者很难建立跟他人的社会和情感联系,包括自己的亲人。他们就像落水的人,如果不抛给他们绳子,他们将会沉没到海底。然而就算给了他们绳子,他们也将终生无法上岸。”
于医生道:“清岭做的实验,是想通过控制身体激素的方法,尝试让自闭症患者至少建立起对自己亲人的情感联系,方便让他们更加容易地接到那根绳子。对于患者的家长来说,如果能获得一丁点情感回馈,可能会换回更多坚持的力量。”
于医生沉默片刻,轻道:“自闭症患者被称为星星的孩子,其实所谓星星不过是社会强加的诗意的美化。事实上星星是每一个自闭症家庭终其一生却无法摆脱的敌人。”
……真相竟然是这样。
鹿晓终于明白明熙妈妈哭喊“他不是星星的孩子”是什么意思。她费尽心血,不过是在和所谓的星星争夺一丁点可怜的所有权。如此坚强,而又如此无望。
鹿晓无端想起郁清岭。
如果亚斯伯格是成功逃离了星星掌控的孩子,那他的灵魂又安放在哪里呢?
-
鹿晓在学校的天台找到了郁清岭。
他的情况要比她想象中好太多,既没有像患者一样浑身抽搐,也没有像明熙妈妈一样失去理智,他只是站在天台的边缘,抬眼望着远处的群山,仿佛是一个站在岸边的人望向无尽的海洋。
鹿晓在楼道口停下了脚步,故意发出了一点脚步声。
然而郁清岭似乎没有听见。
鹿晓不敢直接到他的身后,她站在十几步开外,小声喊了一声:“郁教授。”
郁清岭的身体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转过身望向鹿晓。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白色的工作服翻飞。
他的肢体仍然有些不协调,脸上尚带着几分疑惑,偏灰的眼眸中带着一丝雾气,氤氲不清,仿佛不明白为什么会听见声音。
那一瞬间,鹿晓真的觉得自己看见了于医生口中的海洋,它就在郁清岭的身后,带着汹涌的波涛,能够吞噬掉一个人所有的意识与情感。而郁清岭他正站在海洋的边缘,只要再往后退一步,水就要浸透他的身体。
难怪……总是感觉他湿漉漉的,不仅仅是眼睛。
“郁教授。”鹿晓小声地坚定地叫了一声,“您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她真的不确定。
郁清岭迟疑了片刻,微微点头。
鹿晓缓缓地靠近他,走到他身边时,试探性地触碰他的衣角。
郁清岭明显地抖了抖,却没有后退。
鹿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看着他独自站在那里的模样,很想很想向他抛一根绳索,于是她顺势抓住了他的袖子,顺着袖子一点一点抚向他的手腕,双手握住。
郁清岭的手臂僵硬,呼吸忽然乱了几分。
“鹿晓。”他低声叫她的名字,却久久没有下文。
他总是这样叫她的名字,每一次都是意有所指,却都只是用简单的两个字来传达。这样的高难度沟通,真的很让人为难啊……
鹿晓学着之前安抚明熙的方式,尽量把手上的温度传给他:“你只叫名字,我很难知道你想说什么啊。”她叹口气,不着痕迹地把他拉回来一点,至少远离天台,“你想说什么,慢慢说,我不着急。”
郁清岭不像她刚才接触的那些孩子,他的身体是柔软的,没有那种笨拙的僵硬。他乖顺地跟着鹿晓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天台方向。
“那里有护栏,跳下去,不会死。”他说,“而且,我不想跳。”
鹿晓:“……”
“人多吵闹,被触碰,我就需要冷静。”湿漉漉的眼睛,闪着被误会的委屈光芒,“不是,抑郁想死。”
鹿晓:“…………”
可我害怕啊!
鹿晓心想,你就这样站在那边,一副就要沉没的表情,让人怎么能安心?
“鹿晓,我是亚斯伯格,不需要治疗。”郁清岭拉过鹿晓的手,似乎克制了一下情绪,才把她的手缓缓放到自己的胸口,“心脏能跳动多久,我就活多久,有限的时间,想全部用来了解这个世界,救那些,沉没的人。”
灰色的眼眸里雾气未散,却没有落下泪来。
鹿晓感触到手掌心传来的传来的稳稳的心跳,明明已经成功憋了一天的眼泪,忽然汹涌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被题材欺骗
本文重心是谈恋爱不是治疗
小甜文,不会堵心哒
第11章 小可怜
哭泣的后果,是回家之后彻夜难眠。
半夜三更,鹿晓把商锦梨的红酒挖了出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商锦梨摇摇晃晃从次卧出来,看见鹿晓如同看见了鬼:“你在做什么?泡不上秦寂也不用一醉解千愁吧?”
“嗝……”鹿晓回复商锦梨。
商锦梨朝天翻了个白眼,回房间抱了一床被子放到沙发上,拖着鹿晓钻进了温暖的被窝:“我做顾问的价格可是五万一小时,免费友情送你半小时,怎么了?”
“我的八卦价格也很贵的,不打算便宜你。”鹿晓昏昏沉沉,慢吞吞顶嘴。
商锦梨抢过了杯子,顺便捏了一把鹿晓的脸:“怪不得平常不喝酒,酒量差还酒品烂。”
“没喝醉。”鹿晓小声说,“要是喝醉了,我现在应该打电话给秦寂边哭边吵着要给他做女朋友。”
“……你可真有出息。”
“是啊,别看我,一直很软包子……”鹿晓摇摇晃晃,“其实我可不择手段了……我为了……让秦寂知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为了名正言顺地成为秦寂的工作伙伴,我还厚着脸皮进SGC了……简直……无法无天……”
“……”商锦梨托住鹿晓的下巴。
“只要进了SGC,我就可以想方设法去自闭症项目实验组,进了项目组,我就可以以SGC工作人员身份,外派去协科……嗝……我给自己的预算是两年,没想到,一进去就……开挂了……”
“……”商锦梨叹粗气。
“简直了吧?”鹿晓问商锦梨。
商锦梨点头:“简直蠢了。”
“太顺利了啊……运气太好肿么破?”鹿晓抱着痛得发胀的头,摇摇坠坠看商锦梨,“你看我随便捡个小可怜,都能养成一朵超级贵的白骨精……还会做饭,超划算……”
“滚回你的房间睡觉去。”商锦梨面无表情拽走被子,关上了房门。
鹿晓没有了酒,也没有了被子,不一会儿就冻得哆嗦。
要是真醉了就好啊。她昏昏沉沉的想,真醉了,就不用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天台上的郁清岭,然后在梦里把居心不良的自己嫌弃得想要毁尸灭迹。
-
翌日,鹿晓顶着宿醉的头疼回到办公室。
1101灰色的窗帘已经被撤除了,明媚的阳光洒在办公室内,几盆绿萝在窗台上鲜嫩欲滴。可偏偏办公室的主人却不在自己的座位上,连电脑都没有开机。
难道郁清岭他睡过头了?
鹿晓不太确定,她在自己的座位上发了一小会儿呆,终于按捺不住去敲1102的门。
然而门内却毫无回应。
“郁教授,您在里面吗?”鹿晓的手触碰到扶手,犹豫着要不要转动它。她知道,这是一种非常无礼的行为,实验期已经过了,1102现在只是郁清岭的私人房间。可是……郁清岭他不是普通人。
鹿晓很不安。会不会他在受过昨天的刺激后,一时间调节不过来呢?
“郁教授,我进来了哦……”鹿晓打了一声招呼,同时转动门把手,畅通无阻地打开了房门。
1102内空无一人,明亮的房间里没有丝毫生活的痕迹。
额,原来是出门了啊。
鹿晓终于确定自己是虚惊一场,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盒曲奇饼干,想到郁清岭吃这种甜腻的饼干的模样,她莫名地觉得有点……萌。
“鹿晓?你怎么在这里?”门口忽然响起一个男声。
鹿晓做贼心虚,吓出一身冷汗:“我……我是来找郁教授……”
一身常服的黎千树站在门口,眨着一双桃花眼,看见鹿晓慌张的样子,他低头笑了起来:“他在家里,我正要替他送笔记本过去,你要不要一起去?”
“家?”他的家不是这里吗??
黎千树笑得前俯后仰:“他虽然是个实验室当家的工作狂,不过还是有自己的房子啊,还不止一处,根据他的强迫症季节来选择住处。”
“…………”
“怎么样,想去看看那个怪胎的家吗?”黎千树微笑,“你要是忽然上门,他一定会吓一跳。”
“………………”
-
黎千树看起来和郁清岭是私交,一路熟门熟路,带着鹿晓进入城区繁华地带的一处公寓楼。
鹿晓好奇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诧异郁清岭居然会选择这样的热闹商区。她还以为他会选择在深山里买个别墅保证自己一年也见不到几个人上门呢。
门铃响过三声,郁清岭出现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黎千树。几秒钟后,他的目光挪到了鹿晓身上,定神。
不请上门的鹿晓,脸红低头。
郁清岭闷不做声地转身朝内走去,瘦削的肩膀微微僵硬。
“他这个意思是欢迎你。”黎千树轻声笑语,“上次善芳来,被他直接关在了门外。”
“……”所以黎千树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种尴尬的情况,还是说根本就不怕她尴尬啊?鹿晓的余光瞥见黎千树明媚的笑眼,深深觉得这个师兄的脾气其实比他的脸要恶劣多了。
……
郁清岭的家位于市区最繁华的商区,是一个极简装修的LOFT小楼。
鹿晓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偷看郁清岭:明明没有在SGC,这个家伙居然还是穿着日常的工作服,白色长风衣的确勾勒得他的背影潇洒得很,可他都没有常服的吗?
郁清岭安静地坐在对面,静静盯着鹿晓。
鹿晓朝他笑了笑,不以为然。最初的时候,被这样盯着其实会全身怪异,现在她知道这只是他专注的一种状态,就完全不会觉得尴尬了。更何况他的目光剔透恬淡,如同清泉流水,一点攻击性都没有。
黎千树左看右看,冷笑:“喂,收敛点。”
郁清岭终于回头看黎千树,缓缓张口:“笔记本。”
“带了带了。”黎千树把手里的包递给他,“你难得请个假,干嘛要这么拼命?”
郁清岭不再理会他,他利落地打开笔记本放到膝盖上开始办公。他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全然不顾周围的目光了,笔记本的荧光投射在他的眼睛里,像是人工智能的机器人。
鹿晓堂而皇之地偷窥郁清岭,她忽然发现其实郁清岭还是有变化的。
他的头发剪短了,少了一点柔软,多了一点朝气。
……看起来没有之前软乎。
“看片吗?”寂静中,黎千树忽然开口。
“啊?”
黎千树利落地去翻客厅的影碟机:“他收集了很多传统影碟,反正无聊,挑一个?”
“可是郁教授他在……”工作啊……
黎千树挑眉:“你信不信,我们就算放□□,他都不会抬头。”
“…………”
黎千树脱了工作服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禽兽?!
-
事实证明,郁清岭真的毫不会被外界所打扰。
影碟机里放着早年一部港式搞笑片,黎千树和鹿晓两个人各自坐在沙发的一端笑得前俯后仰,郁清岭坐在他们两的中间面无表情,指尖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
这真是一个神奇又实用的特异功能啊。鹿晓不禁赞叹。
黎千树的手绕过郁清岭,拍了拍鹿晓肩膀,眸光闪闪:“这才是看搞笑片的正常反应啊!”
“什么意思?”鹿晓好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