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之前看你和郝梵打着电话,没细说。”
“嗯?”
“明天去机场要我送吗?”
“不用了,我直接打个车就行。行李寄回去,很方便的。”秦念往下缩了缩,躺进被窝,“点心呢,明天是放回你家吗?”
“嗯,都行。”
“今天顾宴哥哥生日,怎么不告诉我?”
“本来是想喊你一起的,怕你要回家。而且……”他顿了下,“家里来了很多客人,怕你会不喜欢。”
秦念想到多年前去参加顾辞生日宴的时候,远远看到的主宅中的光景。
奢华明艳的装潢,光鲜亮丽的人群,像是玻璃球中另一个精致的世界。
“那你呢?今年回去见到顾宴开心吗?”
“一般吧,不太开心。”
秦念失笑。
顾辞对每个人都和颜悦色,唯独对顾宴,总爱傲娇绷着一张寡情的脸。
“为什么不开心啊,你不是回家赚钱去了吗?”
顾辞沉默了会儿。
忽然压低嗓音,笑吟吟:“因为我想你啊。”
低沉的语调并不正经,懒懒的,带着似有若无宠溺的笑意。
极具杀伤力的低音炮猝不及防透过手机传来,秦念头皮微微一麻,感觉半边身子都酥了。
这人又持靓行凶了。
秦念表示真心实意地赞叹:“咦~辞哥哥你这一手堪比涩情电台男主播啊!”
心底同时确有一个恍然的声音,悄悄松了口气。
这就是点心说的,他经常想她的意思吧。漫不经心地一句戏言,八成是为了逗点心胡说的,就像他现在故意逗她一样。
顾辞:“……”
我的心不要钱,你放肆扎。
“你还知道涩情电台男主播???!”
“我听郝梵说的。”秦念磕巴起来,“就、就听了一小段。”
“……你跟人学点好的吧……”
复东拉西扯地继续闲聊了几句,两人便互道晚安,挂断了电话。
秦念放下手机回头一看,点心已经缩回了桌角,进入了休眠状态。
而顾辞则抱着抱枕,在打击中半天回不过神来。
然后苦涩地想,甭管怎么说,这次都算是糊弄过去了。
他将点心留在这,就是担心秦念过小年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在家会不好受,有个活泼的点心陪着,至少热闹点。
果不其然,他刚刚睡下,就收到点心发来的同步讯息与求助。
听到点心那句:“念念乖,不哭不哭,我陪着你呀~”
心一揪。
还没来得及给点心传达点什么,猝不及防就听到自家小弟在疯狂地揭他老底。
仿佛再迟一秒,它就要替自己告白了。
生怕秦念会多想,顾辞慌里慌张地打了这通电话,绞尽脑汁寻思怎么才能圆地不留痕迹,于是故意调侃说想她,并立马把惹祸精点心远程调入休眠状态。
表面上看暂时稳定下来,却又似乎在无形中把自己未来的路封得死死的了。
顾辞现在想哭的心都有了。
什么猪队友啊。
他这单恋得也太难了吧……
第47章
2016年2月7日,除夕。
乡村的年味似乎没有城里那般浓重。
水田在月光下平整地铺开,大雪掩盖掉人工雕饰的痕迹,那一片平原似的水田,便仿佛无人的旷野。隔着水田菜地的人家,入夜之后虽也各自张灯结彩,却更像是旷野之上点点的星火。
独门独户胜在静谧悠闲,但不及大城市,有股子拥挤的热闹。
秦念家前停着不少车辆,从气派的越野到破旧的小面包车,多到车库都塞不下,只好停在露天的院子里头。
年夜饭过后,秦念清点着小辈的人数,好通知哥哥一轮烤肉至少要烤多少根。
守岁烧烤,是秦念家必备的节目。
她有个伯伯在内蒙做生意,年年都会带当地的羊肉回来。儿子又是厨师,那一手烤羊肉是绝活,十分上头。再加上江南水乡永远不缺的新鲜小鲫鱼和自家土生土长的有机蔬菜,一架起烧烤架,隔壁家的小孩都馋哭了。
每逢过年,小辈的侄儿们都守在烧烤架边上闹,学厨师的哥哥心肠软,于是这节目便长久地固定下来。
秦念家是个大家族。
爸妈发家之后,老家做起了三层带院子的小洋房,过年的时候才堪堪住下所有人。
遥想想当年,秦念小的时候,老家还是砖墙瓦房。
堂屋中央仅吊着一支发黄的电灯泡,但凡天色黯淡些,屋里便暗沉沉的。取暖用的柴火盆上方以及厨房的房梁上挂着一排腊肉,人坐在下面烤火,油滴到脑袋上实属正常。
那时的老屋子占地面积虽广,房间却没有几间。
一到过年,哥哥们去割了干枯的稻草杆子回来,铺在堂屋的地上。
把堂屋统统铺满,撘上床单,便完成了一个超大的大通铺。小辈们挤成一堆睡在上头,打枕头仗,讲故事,笑笑闹闹到凌晨才能睡下。
秦念打小一直向往能够睡一次大通铺,但奶奶从来不让,说稻草杆子睡着扎人,没什么好的。
也许正是因为没睡过,更羡慕同哥哥姐姐们挤在一起笑闹的热乎劲,这事儿就成了秦念心心念念的遗憾。
后来等她长大,家里建了大房子,再也没机会试了。
……
秦念取了刚烤好的一大盘烤肉,端出去。
小辈侄儿们寻声跑过来,乌泱泱蝗虫一般横扫过境,手里的盘子瞬间清空。
哥哥给炭火打着扇,一副秋收老农民的姿态,怡然道:“还真是都长大了,一年比一年能吃。”
那语气,仿佛是在点评自家猪圈里茁壮成长的小猪仔。
在做烧烤的柴屋里呆久了,缭绕的烟雾熏得眼睛疼,秦念起身去屋外透透风。
小侄子们正在院子旁的雪地里打雪仗,玩闹中脚一滑,摔个四脚朝天。
秦念远远看着摔倒的侄子一轱辘爬起来,屁股上沾满了雪渣,不知怎的想到了顾辞,笑出声来。
……
顾辞曾到秦念家过过一次年,还恰好是初三。
那日,天晴,屋前草地上的积雪消融小半,坑坑洼洼,积着水。
南方总是如此,一场雪,维持不了多久就会消融殆尽。
中午吃饭之前,她和顾辞蹲在在草地上堆雪人玩,拿了厨房的胡萝卜做鼻子,葡萄做眼睛。
好不容易大功告成,秦念手舞足蹈,要退两步欣赏自家雪人,不察脚下一歪,一屁股坐进雪堆里。
冬天,她穿着秋裤毛裤大棉裤,自己又瞧不见,丝毫不知屁股湿了一大截。爬起来继续嘚嘚瑟瑟和顾辞转圈圈。
顾辞也没察觉。
等到吃饭,秦念坐在凳子上才察觉不好。
都沁湿到内裤了!
秦念坐立不安,又尴尬不已。
过年家里人多,还有和她差不了几岁的侄子。她想,万一说出去,被人误会成尿裤子那玩笑就开大了。
秦念丢不起这个人,傻不拉几不敢吱声,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偷偷跑去了无人的堂屋。
堂屋里放着柴火盆,因为大家都去吃饭去了,只剩下一根大木头上趴着懒洋洋的火舌。
秦念拿起火钳往里加了几根柴,随后假装看电视的模样,跨坐在椅子上,用屁股对着火堆。
心里想,快点烤干,快点烤干!
她当时觉得自个还挺聪明的,因为那会她穿的是一件深色的棉裤。
还特地到镜子面前瞧过,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湿了与否。
她安安稳稳看着电视,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顾辞吃饱喝足,悠哉闲适地朝她走来。
“看电视呢?”
“嗯。”
顾辞沉默片刻,指着她的屁股,小声。
“可是秦念,你屁股怎么冒烟了?”
“……”
秦念永远记得,自己一回头,看到自个的棉裤上升腾起一缕白烟水汽的场景。
顾辞迟疑又震惊,小心翼翼:“你……尿裤子了?”
……
当时尴尬地想要钻地洞,感觉一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现在回想起来,便只剩了好笑。
她好像什么出丑的事都在顾辞面前干过了。
索性还是解释清楚了。得知消息的妈妈一摸她腿,冻得冰冰凉凉的,气得在她屁股上拍了好几下,最终给她换上了一套姐姐的旧棉裤。
……
“嘭!”
一朵烟花在月牙儿边上绽开,璀璨夺目。
秦念低头看手机,发觉已经快到十二点了。
如果是在H市,大年三十十一点半到初一的一点之间,城市里几乎是烟花的海洋,炸得房间玻璃都嗡嗡作响。
她家屋前由正好顾辞家的“大公园”,视野开阔,也是赏他们家的烟花最佳观赏点,不知道多美呢。
就是空气污染太过严重,关上玻璃都可以闻到浓重的硫磺味。
乡村里人口数没那么密集,烟花相应少些,但每家每户大多也都备了。
秦念想到顾辞所在的京都禁烟花爆竹,便拍了个视频,给他发过去。
配注:“我要开始放烟花了!羡慕吧?”
视频刚传过去,哥哥们把仓库里放的烟花抱出来,摆在院子空地上。
秦念要来个打火机,正要过去帮忙,顾辞发来视频。
他好像是室外,四周黑漆漆的,也没灯。
视频里秦念就能看见他白惨惨的一口牙和转来转去的眼白。
“你在哪呢?”秦念发问。
“我家亲戚都来了,好多熊孩子,吵得脑仁疼,我出来清净一会儿。”他裹着大羽绒服,坐在石凳上,手里还捏着一个switch。
说罢调整下手机画面,让秦念可以远远看到他家灯火通明的大别墅,就拳头那么大,证明他逃得也是够远的了。
第48章
顾辞他家那种情况,家里亲戚小孩熊到把二少爷活活气走的可能性并不大。
谁还能敢比他霸道?
应该是和家长有矛盾吧。
秦念没拆穿。
依旧高高兴兴的:“那你看我放烟花吧!”
顾辞放下switch:“好。”
秦念家今年没买特别多烟花,主要图个年味,重中之重的几个“大家伙”留到跨年十二点整的时候放,现在多放那种摆在地上,点燃就冲出漂亮火树银花的小烟花。
秦念就点了一个,立马就被侄儿们争相恐后地夺走了点火权。只好退而求其次,拿着仙女棒在一边老老实实围观。
“一会就跨年了。”
顾辞托着脑袋,忽视旁边别墅里燃放的绚烂烟火,只注视着屏幕里那一根小小的仙女棒,“新年有什么心愿没?”
“我要考B大!”
“高三都还没到呢。”
“不管。”秦念笑笑,“我就这个心愿,今年是这样,明年也是这样,后年……希望就成功了吧!”
“有想好学什么专业吗?”
“我吗?金融吧!”
顾辞呼出一口气:“怎么没想过要学画画相关的专业?你不是喜欢画画吗?”
秦念放低手机摄像头的视野,偷偷地,瞄了一眼顾辞的表情。
顾辞拥有极强的自主意识,虽然平时笑吟吟,看着一副好相处的模样,但涉及到他内心认定的东西,从来强势,说一不二,根本不需要,听不进别人的话。
就因为这,他几乎不在她面前提和家里起争端的事。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怎么要。
他不会迷惘,一往无前。
不需要别人的理解和宽慰。
但,今天他说话的语气非比寻常。
像是骄傲的狮子收起了睥睨众生的不屑,难得做出了聆听的姿态。
“没有,我不打算学画画的专业。”
秦念说,“对我而言,专业是学来以后用来糊口的,画画则是我的爱好。我也不喜欢商业的创作环境,用爱发电才能让我保持热情,再说我也不是和顾宴一样的天才,走不到艺术的巅峰,自娱自乐差不多。”
她艰难留意着黑漆漆的视频那头,顾辞的神情,继续道:“学金融对我来说是个无风险的选择,就算在外面混不出个名堂,也可以回家继承家产,接管公司么~我爸妈也是这么想的。”绷紧下颌,小心道,“你呢?还是继续研究人工智能?”
顾辞没答,沉默良久:“你觉得爱好应该和工作分开?”
“也不是。”秦念挠挠脸,就事论事,“只因为我爱好的特殊性,我个人是这么想的,不代表别人的想法。”
“我爸今天和我谈了很久。”顾辞道,“他说如果我喜欢,以后可以做人工智能行业的投资人,并不一定要走纯科研的路线。”
“那你怎么想?”
“我只想投资我自己。”
秦念心脏微微一紧。
竟然有点被他狂妄的发言触动到,佯装淡定地微笑着:“这么自信?”
“现在说征服巅峰是还太早。”他懒洋洋一笑,“但还不允许我这么想吗?”
“当然可以。”秦念认真又笃定,
“我一直相信,你肯定能行的!”
顾辞眸光微滞。
“拥有一个能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本身就是件令人羡慕的事。有些人碌碌过完一生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秦念低头看着自己手里将要燃尽的仙女棒,“年少本该逐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