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站在十字路口等人,上午十点,过了上班的早高峰,路上基本没什么行人。
道路一头传来人的说话笑闹声,言辞之中习惯性地掺杂着脏字,声音不小,语气吊儿郎当,似乎并不在意这是否是公共场合。
秦念远远看去,见着三个高个子的青少年,染着花花绿绿的头发慢慢走过来。
她好久才认出中间那个人就是虎哥。
他变了好多,利落的寸头留长了,染成了黄色。他的皮肤不算白,发质偏暗的黄色反而衬得他脸色更差了,无精打采的颓废模样。
重点是那一双眼睛,不再明亮,灰暗得像是跌进一片泥泞的沼泽。
他也看到了独自站在街口的秦念,看了一眼,就挪开眼。
秦念小声和他打招呼:“虎哥~”
他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在和同伴接话,嘴角往下撇了下,带着一丝鄙夷的笑:“妈的,突然觉得胃有点不舒服。”
“咋了。”
虎哥的同伴扫了秦念一眼,意有所指地大声:“看到恶心的玩意儿了呗。”
“哈哈哈……”
秦念脸色猛地一白。
虎哥目不斜视地经过她,走远了。
错身的一刹,冷笑着留下一句似笑非笑的嘲讽:“这么小就晓得巴结有钱人,悟性不错啊。”
“……”
秦念心头骤凉。
看来,她和顾辞成为朋友的事,虎哥已经知道了。
第6章 哎呀,疼~
从文具店出来,有条小巷可以直接通向安置小区的街道,省掉好些弯路。
一起走的同学被她妈妈半路接去吃酒席,秦念自己一个人回,可以插近路,拎着小袋子独自走向了小巷。
巷道无人且安静,是个极好出神游荡的地方。
她很少被人指着鼻子骂,心里总是记挂着,不能平静。想起来还有些气恼,不知道自己当时面对虎哥的嘲讽,为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能,她怂习惯了吧……
然后就在内心委屈地推演,下次若是再遇见虎哥说话那么不客气,乱冤枉人,要怎么应对才能快速又漂亮地怼回去。
她神思乱飘,后知后觉听到前头拐角处的动静。
一个显然刚要变声的小男孩刻意压低嗓音,瓮声瓮气,霸道道:“喂,我没吃过你的这种巧克力,给我一块!”
秦念脚步顿了顿,从她的视角,刚好能看到巷道拐角那边一个体态圆润,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他显然是挑事着,朝一个方向伸着手,另一只手叉着腰,瞪着眼睛,一副熊孩子病发作的胡搅蛮缠样。
秦·明哲保身·念欲往后退,却听见巷道那头一个熟悉的声音稳稳传来,没眼色的淡定口吻。
“这块我咬过了,不能给你。”
秦念一个激灵,扒着墙角探头看过去。
巷道小陡坡下面,顾辞穿着一身新亮的白外套,眉眼精致,左手里拎着个小袋子,右手握着一块巧克力,单薄匀称的小身量和对面富态横生的小胖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远远单看的时候,秦念还以为小胖子不高呢。
结果两人站在一块她才发觉,小胖子居然比顾辞高出了大半个脑袋,背影壮得像只小熊,赫然一副美人与野兽图。
画面冲击力太强,秦念思绪一时跑偏,胡思乱想:顾辞难道是拿了哪家电视台的女主剧本?怎么走哪儿都有小恶霸堵住他欺负?
“这块不能给我?”小胖子愣了一下:“那你还有别的?”
顾辞摇摇头,又咬了一口巧克力,坦然且干脆:“没了,下次给你带。”
秦念:“……”
你这样会被打的我告诉你。
果然,被噎了口倒气的小胖子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陡然一个坦克冲击,动作出乎意外迅捷地朝顾辞扑了上来。
顾辞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手,傻愣着正面被小胖子强大的惯性掀翻在地,在扭打中额头磕到突出的墙角,顿时就见了血。
小胖子依靠体重和蛮力压制着顾辞,伸手去抢他的半块巧克力,夺过来后也不嫌脏,一口就塞进了嘴里,吭哧吭哧嚼着,气呼呼道:“……叫你不给我,活该!”
顾辞:“???”
他至今都没有反应过来,一块巧克力而已,至于吗?
秦念看到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脑子里一嗡,瞬间炸了。
看到他们依旧扭打在一起,不知从哪里来的魄力,放下新买的文具,随意在地上摸了块大石头,气势汹汹朝小胖子跑去。
“喂!!离他远点!”
秦念高举着石头,紧绷着身体,扣住石块的指甲用力到发白,两只兔子耳一般的小辫子上下颤动,尽量凶神恶煞地威胁他,“不然我可砸你了!”
小胖扭过头来,看到秦念手里大块的石头,脸色一变,有点发怯地收了手,耸耸肩站起来,无辜解释道道:“我就是找他要点吃的,又不是想打人,哼,怪他这么小气!“
秦念气得要死,可事情有了缓和的余地,她个从没惹过事的还不敢真把这么大一块石头拍在人身上。无措又愤怒,只好担忧地看向顾辞。
顾辞脸上倒没有和她一般的愤怒,表情出离地平静,甚至还有点懵。丝缕的鲜血从额角溢出来,衬得他脸色愈发的苍白。
“你、你怎么样?”
他一调眼,看到了秦念。
小姑娘高高举着手,眼眶子里掬了捧泪,也许是因为情绪激动,整个脸都红彤彤的,像个炸毛的小动物。
她又来救他了。
顾辞眼底微亮,像是沁进了光,忍不住冲她咧嘴笑起来。
那一笑在秦念看来,不知道有多凄惨。
像是假装坚强的乖孩子,差点给她看出泪来。
顾辞慢慢爬起身,上下打量一般,看了小胖子的背影一眼。那一眼没显露出什么情绪,随后拍拍身上的土,朝秦念丢了个谁也看不懂的眼神,扭头朝坡上走去。
秦念愣了一下。
小胖子怕被秦念丢石头,眼睛一直盯在她那只高高举起的手上,并不知道顾辞已经走远。等久了,见秦念依旧杵着不动,不耐烦道:“我都说了不打他了,你还想干什么,走开啊!“
秦念不知道顾辞要做什么,下意识道:”你、你还没道歉呢!“意图给他拖延时间。
小胖子眉头一皱。
秦念敏感地体会到他眼神里的不耐和昭然的侵略,心里警铃大作。估量一下彼此的战力,腿肚子打颤——她和顾辞加起来也打不过这个小胖子,小胖子真的太壮了,身材上就是一个顶俩。
仓皇时,却见顾辞走到最高处,转过身来,张嘴无声,对她说了一句。
”站开点。“
唇语不那么好懂,秦念尚未领悟出是
什么意思,就看到他以一个极快的速度从小陡坡上猛然冲了下来。人像一个小炮弹,以奔跑的速度,直直撞到了小胖的身上。
秦念:“!!!”
一声闷响。
小胖被狠狠撞得一个趔趄,崴脚重重倒地后,还因为身体圆润滚了几圈才停下来,口袋里的散糖掉落一地。
顾辞却没摔,力道似乎都撞到小胖身上去了。小胖飞出去后,他一个急停,稳稳地站在了原地。
伸手一把牵起躲到旁边、依旧高举着石头发愣的秦念,笑道:“别举着了,打不过,咱们跑吧!”
秦念忌惮地瞥向趴在地上、成了一堆摊开的小肉山的小胖子,缩起肩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两人沿着巷道没命地跑起来,秦·抠门·念还记得抽空捡起了自己新文具。
跑在路上,大石块被她随手丢开,落地的时候“砰”的一声脆响,在石板上磕出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那一声仿佛是砸在了秦念的心口,惊得她如梦初醒,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一时愤怒都干了什么——她参与别人打架了,成了帮凶,还动用了石头作为武器!
现在的“逃亡”,在她看来像是肇事后的逃逸,心在喉咙口跳,慌得脑子一片空白。
拐弯的时候,秦念再度回头看了一眼小胖子,他根本没有追上来。
趴在地上懵了好一会才坐起身,看着腿边散落的糖和被擦伤的手,哇地一声放声大哭。
跑到正街上,摆脱了危险,秦念忧心忡忡问顾辞:“我会不会被请家长啊?”
顾辞的声音在风里,轻飘飘的:“不会,他动手在先,不敢告状的。”
秦念感觉他是在安慰自己,那个小胖愣不像是讲道理的人,虎得不行。
从小到大,她看老师处理小朋友打架都是一个原则:一个巴掌拍不响,双方并罚了事。任人长了八张嘴,只要牵扯上这种事就是洗不清的,哪会管你先后?
她很怕妈妈再罚她跪,复瞥眼看见顾辞高高肿起的额角,更难受了:“你的头……”
她不提还好,一提简直钻心的疼。
顾辞被点醒,皱起眉,脚步慢了下来。手指沾了一点脸上的血,在眼前一看,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大有弱柳扶风,摇摇欲坠的况味。
秦念看他一副发病的模样,赶忙上去扶住他。
顾辞苍白的脸色不像是在演戏,靠在她的臂弯里声若蚊蝇:“好疼~我是不是出了好多血?”
第7章 强大的后盾
秦念不敢迟疑,伸长脖子凑到他面前仔细地看。
实心眼的孩子果真没空再陷入“闯祸‘的忧虑中了,捧着他的脑袋左瞧右瞧,据实禀报:“磕破了皮,幸好伤口不深,裂口也不大,应、应该不用缝针。”
血蜿蜒流了小半张脸,虽然稀稀拉拉的,血量不多,看着也怪恐怖的。她忍着心颤,用随身带的纸巾给他擦脸:“刚刚不该跑的,你都受伤了,还去撞那个小胖子。”
把小胖子都撞了那么大一个跟斗,那力道反弹到身上,他能好受么。
她眼里真诚而纯粹的担忧落在身上,是最好的安抚。
顾辞心里莫名熨帖,微微一哂,轻声:“他身上是软的,撞着又不疼。”
秦念想想小胖子软乎乎鼓起来的肚子,和他被撞倒后,duangduang在地上滚了几圈,摊开来的“绵软”体态。
扑哧一声,破涕为笑:“好像是哎。”
秦念坚持把受伤的顾辞送回了家,他的爷爷奶奶这会儿不在,保姆见着他受伤吓了好大一跳,要去找医生来。顾宴无奈说不用,这么点儿小伤,清理一下伤口就好。
秦念插不上话,看着他家保姆为他清理伤口上好了药,确认无事,才肯走。
顾辞留她吃水果,秦念原本有些不好意思,结果看到保姆阿姨端上来饱满新鲜,红彤彤的草莓和樱桃就走不动道了。
顾辞陪她一起吃,腮帮子嚼动的时候会牵扯到他额头上包扎的纱布,跟着幅度轻微地一动一动的。
秦念看着那个鼓囊囊的纱布出神,没留神溜口一句:“你要小心别把结痂的伤口再弄裂了呀,不然留疤就不好看了。”
顾辞呆了一下:“男孩子……好不好看无所谓吧?”
秦念心说你这是哪里来的理论?无论男女颜值都很重要的。
她咬着草莓说才不是:“长得好看,别人才会更喜欢啊。”
男孩子多养得糙,她有个表哥就是这样,从小很皮,玩溜冰鞋的时候摔到了膝盖和脸。结痂都快好了,又作死跑去溜冰,结果当场就把膝盖上厚厚的血痂给摔掉了。
当时鲜血淋漓不说,现在膝盖上还留了特别难看的疤痕,夏天短裤都不敢穿。小时候不懂事不介意,长大了想想法子去掉这些疤痕就难了。
秦念怕他会不放在心上,刻意加重了语气,带着半恐吓的意思:“别人都不喜欢脸上有疤的人。”
顾辞沉默了一会:“那你呢?”
秦念一唬到底,斩钉截铁道:“我当然也是。”
顾辞的草莓咽不下去了。
秦念走后,他面无表情拉住顾宴,问:“你怎么不叫医生来,我脸上留疤了怎么办?”
从始至终都在客厅打游戏,并没有注意到两人对话的顾宴:“……”
哈?
顾辞又换了一种问法:“怎么才能不留疤呢?”
顾宴很想吐槽,就那么大一点儿且浅的伤口,半藏在头发里,就算留疤不仔细看估计也看不到吧。
可他看到小少爷破天荒紧张的样子,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半真半假地胡诌道:“多吃蔬菜多喝水,小心伤口别沾水。要是伤口发炎,啧啧啧,你这张小脸可就救不回来了。”
救不回来??
顾辞脚下晃了一下,扭头走了。
顾辞原本早就能自己洗头发,这会儿伤在额头上,自己洗免不得弄湿伤口。为了救一救他的小脸,只得忍着屈辱被保姆带上太阳宝宝的防水帽,乖乖趴在浴缸边缘,闭着眼,一脸的生无可恋,躺平任□□。
他这“童趣”的打扮看得顾宴差点没笑死,躲在浴室门口,一连给他偷偷拍了几张的照片。
……
至于秦念,忐忑地在家等了几天的消息,等着小胖子的事东窗事发。
久久没等来消息,倒是自己先扛不住压力,私下里偷偷和奶奶说了这件事。
奶奶早将她几天魂不守舍的状态看在眼里,原以为是小女孩有了小秘密,谁成想是这样的小纠纷。
心里疼惜,抱着她直笑,用尽量轻描淡写的口吻拂去她的不安:“傻丫头,小胖子先欺负同学是他的不对。况且你拿了石头也没伤人,只是吓唬了他一下,还因此救了同学,这有什么不好呢?你是见义勇为的小英雄啊。”
“家长的判决”内容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秦念呆了好一会儿,小声:“可、可奶奶就不怕我在撒谎,给自己开脱吗?”
她的班主任就是这样,参与打架的孩子解释说自己是无心的,亦或者是被迫的,她都会说他们只是在为自己争辩,不信不听,反正男孩子都皮,各打几大板子,并检讨保证以后不许再犯完事。